第19章 难以抉择
他说完,把目光投向窗外。
起风了。窗外的一棵大树,枝叶茂盛,有几片叶子拨拉在窗前,风一吹,抖个不停,发出像水壶烧开了后的鸣叫声。叶子一片片地往下落,哗啦哗啦。
莫邪怔怔地呆在那里。王旭辉一直看着她。
“不要离开我,好吗?”他用哀求的语气。
莫邪看到他的眼睛,孩子般无助。他还是充满稚气的,尽管他写那些老成辛辣的句子,好像很成熟,但实际上,他只是个二十一岁的少年。他父母在他幼年时离他而去,他害怕孤独。——他像是个溺水的人,把莫邪当作一条船。
他不想失去她。这些,莫邪都知道。他爱她,向来胜于她爱他。——她有些自责。
好像,从一开始她就没想过会永远和他在一起。两个写小说的人,年龄又不相称,生活没有规律,用各种方式做爱,像两只动物,更多的是本能。她从没想过要带他回家见家长,没想过结婚,没想过买房子供楼,没想过与他组建一个家庭。
他也从来没提过这些实质性的问题。她以为,他心里应该清楚的,她和他只能到这一步,没有将来。这些问题,一直在她心里埋着,现在挖出来重见天日,她忽然觉得自己很自私。
她不知该说什么。
王旭辉一骨碌爬起来,把她抱紧。她感觉到他的心跳,扑通,扑通。他抱得好紧,几乎让她透不过气来。
“不要离开我。”他又说了一遍,像撒娇。
莫邪叹了口气。她伸出手,在他的背上拍了拍。
“别这样。”她说。
一连几天,李学琛都不敢与任晓婷见面。任晓婷提出要到他这里来,他就说:
“我要加班。最近很忙。”
任晓婷说:“你要当心身体,我下次给你炖鸡汤好不好?”
他说:“不用了。”
李学琛心想:到底该怎么办?
周末,任晓婷买了一只老土鸡,炖汤。她在汤里放了西洋参和黄芪,还有花菇。她把浓浓的一锅汤端上来,让李学琛多吃点。
李学琛喝了半碗。他提议任晓婷以后人过来就可以了,不用帮他烧饭。
“我会不好意思的。”他故意道。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又不累。”
“这样不太好。”
“怎么不太好?”任晓婷问。
“你又不是我老婆。”李学琛说完笑了笑。
任晓婷也朝他笑了笑。
李学琛等着她说些什么,他好继续往下说。偏偏她一句话也不说。
她吃完饭要洗碗,李学琛抢过碗筷。
“我来洗,你休息一会儿。”他道。
“别跟我抢。”任晓婷走到厨房,在水槽里放好水和洗洁精,戴上手套,转身把李学琛手里的碗筷拿下来,放进水槽。
“你洗不干净。”她丢下一句。
李学琛讪讪地退到客厅。他随手拿过一本杂志,翻了几翻,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任晓婷洗好碗,坐到沙发上陪他一起看电视。她靠在他身上,几根头发丝调皮地伸进他的鼻孔,痒痒的。让他有打喷嚏的感觉。他伸出手,想把头发丝拨到她耳后,没对准,手居然在她脸上摸了一把。
“你干吗呀?”她嗔道,“吃我豆腐?”
任晓婷开这种玩笑,说明她此刻心情很好。
“噢,对不起对不起。”李学琛连连说道。
“占了便宜说声对不起就算了?”
她也伸手在他脸上摸了一把。
“咦,脸皮这么老,还是我吃亏了。”她笑道。
任晓婷说完,在李学琛嘴唇上亲了一下,把头埋进他怀里。
电视上在放一部外国电影,一对男女含情脉脉地对视,说些不着边际的调情话,从客厅移到卧室,不一会儿就到床上去了。电视里发出的声音让李学琛觉得尴尬。任晓婷嘴里呵出的热气,烘得他头颈那里暖暖的。换了平时,他也许会把她抱到床上去。可现在,他有些手足无措。
“晓婷——”他说。
任晓婷忽然吻住了他的嘴,不让他说下去。她的手指,在他胸膛上拨动着,像弹钢琴。她闭着眼睛,呼吸急促。她搂住他的脖子,身体慢慢向后倒去。
她好像很少这样主动。李学琛抱着她,感受到她身体的温度。同时,他也意识到自己身体的变化。
他无法控制自己。
王旭辉为莫邪买了一枚钻戒。
他把钻戒送到莫邪面前,莫邪几乎傻了。
“嫁给我。”他跪了下来。
这个场景,让莫邪觉得伤脑筋,同时又滑稽。
她“噔”一下,站了起来。
“我知道钻戒不算太大,可我只有这么点钱,”王旭辉道,“等我以后有钱了,我会给你买一颗更大的。”
他拿起莫邪的手,要给她戴上。
莫邪手一缩。“旭辉,”她说,“不要这样好吗?”
“你不喜欢吗?”他说,“不喜欢这个式样吗?我可以去换。”
“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而是——我不能接受这枚钻戒。”
“我不懂。”王旭辉固执地说。
“我不会嫁给你。我们不合适。”
“为什么?”他问。
他眼神直愣愣的,大概是没睡好,俊秀的五官有些黯淡。
“你还是更喜欢他,对吗?”他问。
莫邪看着他。
“旭辉,”她道,“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
王旭辉说完这句,便走了。
第二天下午,莫邪在睡梦中被嘈杂声弄醒,好像楼下很多人在说话,还有高音喇叭的声音。她跑到阳台上往下看,吃了一惊。楼下居然停着几辆警车,还有一辆救护车,地面上围起一大片白白的布一样的东西,把整幢楼前的地面都围住了,不知干什么。
一大群人伸着脖子在围观。
一个三十多岁的警察手搭凉棚,拿着扩音器对楼上叫道:“这位同志,请不要做傻事!请不要做傻事!”
莫邪猜想大概有人要跳楼。
这时有人敲门。她从猫眼里看到,是一位女警察。她有些意外,打开门。
“有事吗?”她问。
女警察表情非常严肃。“天台上有人想自杀。居民反映说这人跟你很熟,麻烦你下楼协助我们进行援救。”
莫邪一下子想到了王旭辉。天哪!她头皮都麻了。
她飞快地冲到楼下。那片白白的东西是充气垫。她往上看去——
天台上有个人。莫邪一眼就认出他是谁。
王旭辉直直地站在天台的边缘,一动不动。像根避雷针,杵在那里。
“旭辉——”莫邪大声叫道。
王旭辉好像听见了,头往下一低。
“女同志,麻烦你告诉我们,天台上那个人跟你是什么关系?”警察问。
“朋友。”莫邪说。
“他为什么要爬到天台上去?”
“我不知道。”
“最近他受过什么打击吗?”
“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莫邪心乱如麻。
王旭辉的身体好像晃了一下,像是要掉下来。楼下一阵惊呼。
“让我上去,”莫邪对拿扩音器的那个警察说,“我去劝他。”
警察想了想,同意了。但提醒她不要靠得太近,不要刺激他,尽量用温和的语气,不能用蛮力。
“我知道。”
莫邪用最快的速度爬上天台。她看见王旭辉站在那里,似在发呆。她一步步走近,在离他不到五米的地方停下。
“旭辉。”她轻轻地叫了声。
王旭辉转过身。他表情呆滞,眼圈发黑,头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
“旭辉,我们下去再说,好吗?”莫邪对他微笑。
“为什么要下去?”他愣愣地道,“这里很好,视野好,看得远。”
他看向远处。阳光毫无遮掩地落在他的身上,他穿一件背心,裸露的手臂被阳光灼伤,晒得通红通红。“你在这里也不能解决问题。相信我,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们坐下来好好谈,大家平心静气地谈,一定能谈妥的。”莫邪说。
“你会嫁给我吗?”他问。
莫邪沉默着。
“我不是拿这个威胁你,如果你不肯嫁给我,那也没办法。”
他道,“你下去吧,别管我,我在这儿挺好。”
他干脆坐了下来,两条腿荡在外面。
下面又是一阵惊呼。
“你这样很危险,风又大,万一真的掉下去怎么办?”莫邪急道。
“掉下去就掉下去,估计跟蹦极差不多,蹦极我玩过,挺刺激的。”他边说边往下看,饶有兴趣地看下面攒动的人头。
“我知道,你就是在威胁我。”莫邪看着他。
“没有。”
王旭辉两条腿荡来荡去。
“我为什么要威胁你呢?你这人我又不是不知道,脾气倔起来像头牛。”
他说完,居然从牛仔裤口袋里拿出一把瓜子嗑了起来,把瓜子壳往楼下扔。
莫邪看了他一会儿。
“你说得对,”她道,“我就是不吃这一套,有话好好说,大男人寻死觅活算怎么回事?”
王旭辉对她笑笑。
莫邪说:“你到底下不下来?”
他像是没听见,抓起一粒瓜子扔进嘴里。
莫邪说:“我不会嫁给你,随便你怎么样也不会嫁给你。你够胆就往下跳。”
王旭辉“呸”的一声,把瓜子壳狠狠地往下吐。
莫邪说着往楼梯口走去。还没有走到,听到下面“砰”的一声闷响。她转过身,王旭辉已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