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两虎相争
宁晓爽从正式入职起,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遇到过张黛阳。乘着陈友汕和杜天明都不在,李婉凝跟宁晓爽解释:张黛阳出国进修一段时间,他是公司的重点培养对象,很有希望继续升职,下次升职后他应该就是公司总经理助理。李婉凝还意味深长地说,如果张黛阳升职,技术A组的经理职位就会空缺出来,至于这个位置会不会轮到陈友汕还未可知。说到这里,她跟赵安安交换了个眼神,俩人笑得诡谲莫测。
宁晓爽看在眼里,心下猜测赵安安应该是要有所行动。因为赵安安是科班出生,工作年份也不短,平时的工作内容虽然是员工级,但在对外沟通时已经有半个主管的架势,其他部门的人也总爱开玩笑地叫她“赵经理”。其实,赵安安能力、资历具备,只是欠一个名分。陈友汕平时对赵安安也是客客气气,由衷地承认她出色的工作能力和卓越的沟通技巧,所以很多事都是交给她去处理。宁晓爽羡慕赵安安的工作能力和高智商、高情商,更羡慕给她带来一切的那个卓越的家庭环境。
对于自己实力和职位的不匹配,赵安安一直是不满意的。原本,她想跟陈友汕竞聘技术B组的经理一职,但是在李婉凝的煽风点火下,她觉得技术B组已经容不下自己这尊大佛了,倒是技术A组经理的招牌才是又亮又响;况且,自己要爬就要爬到陈友汕的头上去,然后死死地踩住他不让他冒头,再扶持两个心腹,这样将来技术A、B两组还不都是自己的地盘?至于心腹,李婉凝是其一,另一个赵安安还没想好:杜天明有点蔫不拉几,对自己也是爱答不理的,估计不好拉过来;宁晓爽,草包一个,傻乎乎的,拉过来也是拖自己后腿;要么,干脆从技术A组找一个?可是技术A组的人赵安安也不熟,那边的人跟搞IT的一样,沉迷技术、不喑世事,所以自己之前不屑于跟他们交往,自然也就疏于对他们的拉拢。
但不论赵安安心思如何,她在有意无意之间,对陈友汕的态度渐渐发生了转变,从积极配合开始转向公然对抗。一天,陈友汕在检查赵安安负责的一项工作时,发现她并没有把最新的工作要求发送到下游乙方那里,因此下游乙方仍然是按照之前的要求推进工作。本来这件事并不值得他多说,但正好陈友汕最近经常熬夜,不仅累还容易暴躁,就顺嘴说了赵安安一句:“你这也太不负责了。”
没想到赵安安立马就炸了,直接冲到陈友汕面前,瞪着眼睛质问陈友汕:“你说谁不负责任?”
陈友汕有点被吓愣。他没想到自己简单一句话惹得赵安安这么激动,不由得有点后悔,但是他毕竟是领导,哪有被员工质问的道理?他顿时就来气,大声责备赵安安:“你这是干什么?什么态度啊?有你这么跟领导说话的吗?”
赵安安鄙夷地嗤笑一声,“客气”地说:“您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不就一个小主管吗,跟谁在这摆架子呢?”
陈友汕第一次被赵安安刺,脸瞬间惨白。之前赵安安冷嘲热讽杜天明或是宁晓爽,自己从来都是装没听见,懒得管;赵安安是个娇生惯养的富家千金,有点小脾气也是可以理解的,那两个怂包自己不敢反抗、难道需要自己出头?但是这次,赵安安这个小女子居然欺负到自己头上来。她是想干什么,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吗?她可还没当上自己领导呢!
陈友汕想到这,猛地一拍桌子,本放在桌子边沿的玻璃杯顿时被震得滑落到地面、摔了个粉碎。清脆的玻璃破碎声和陈友汕的斥责声混为一体。
“岂有此理!你TMD是不是不想干了?不想干了就TMD走人,别在这里当颗老鼠屎坏一锅汤!”陈友汕太阳穴的青筋都爆出来,手指头也颤颤巍巍地点着赵安安,“你这个……”
“陈主管,有话好好说,别骂人啊!”李婉凝走了过来,温柔提醒,“当领导的,哪有动不动就爆粗口的,尤其对方还是个女孩子。”
“她算什么女孩子?有这种目无尊长的女子吗?”陈友汕被赵安安当着其他员工的面顶撞自己的行为气得晕了头,开始口无遮拦,“缺管少教,一看就是没有家教,没有素质!”
没想到陈友汕越是气得跳脚、骂得难听,赵安安越是哈哈大笑,笑中充满了鄙夷和轻蔑。陈友汕见赵安安大笑,气得热血直冲脑门,一时昏头之际,他抓起手边一个东西、都顾不得看看这是什么,就朝赵安安身上砸了过去。
如果这件从陈友汕手中飞出、划过一条不光彩的抛物线、最终抵达赵安安胸口的是一份纸质材料、或者是一只没开盖的中性笔之类既没有杀伤力,也不容易留下痕迹的物件,也许今天的冲突能通过一个合适的方式(比如一场“其乐融融”的饭局)妥善处理,那么陈友汕和赵安安的矛盾也将继续被遮掩下去,如同一个间歇火山暂时休眠、等待着未来某天再次爆发……
陈友汕本人也是这么希望的,他深知赵安安的关系背景,如果今天不是意志被疲倦压垮,他是断然不会做出这等自毁前途的事的。
很遗憾,陈友汕的确是做了。而且他丢出去的,是一瓶开了盖的墨水瓶。方才,他正在给自己那10元三支的盗版英雄钢笔加墨水。
墨水瓶砸中了赵安安的檀中穴,也砸在陈友汕的死穴上。他目瞪口呆地看到赵安安洁白的衣衫胸口渲染出一大朵蓝黑色恶之花,并从花蕊正中心源源不断地淌下来深色的血液——这是恶魔的血液,也是来自地狱的召唤。至于地上、桌上、墙上,也是触目惊心的墨水渍轨道,那是来自墨水瓶大动脉喷出的鲜血。
赵安安一开始被砸中肋骨,疼得要晕过去,但是强大的意志力支撑着她坚强地站着,居然纹丝没动。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污染得不堪入目的T恤,一丝轻蔑的笑浮上她的嘴角。她没想到,自己还没怎么着,陈友汕自己就选择了一种最愚蠢的死法缴械投降。
李婉凝拍下了这张珍贵的照片:赵安安站在一摊墨水中,胸口仿佛被砸出了个深不可测的洞,脚边滚落着陈友汕的犯罪证据;陈主管一副自知铸成大错、前途无望的绝望表情,失魂落魄地站着。两个人,仿佛一个站在光明的山顶,一个被打入无间地狱。
原本在一边看热闹的杜天明和宁晓爽也已经走过来,瞠目结舌地看着一地狼藉。他们也没想到一桩小事居然像打了鸡血一样,发展方向迅猛地急转直下、直到无可挽回的地步。宁晓爽想去拉赵安安,她觉得赵安安此刻应该是非常悲伤的。她刚要动,就听到赵安安坚如磐石的声音:“陈友汕,你完了。”
“陈友汕,你完了……陈友汕,你完了……陈友汕,你完了……”这几个字在陈友汕的脑海中反复地回荡着。其实不用赵安安说,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的前途算是被那一瓶墨水毁了。
宁晓爽望向陈友汕。陈主管面若死灰,嘴唇不断地抖动,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宁晓爽又望向赵安安。赵安安的脸上看不出来任何负面的情绪,相反,她神采飞扬,眼睛很亮,下巴略微抬高,右嘴角轻微上翘。她瞥了一眼宁晓爽,眼神仿佛在说:“小丫头,看见没,姐才是winner!”
宁晓爽躲开了她的眼神,赵安安的眼神从来都让自己很不舒服。
陈友汕想说点什么,嘴唇哆嗦了半天终于还是紧紧地抿住。他没有道歉,也没有解释,低头简单收拾了一下要拿回家的东西,绕过赵安安,踩过墨水滩,扬长而去。见状,杜天明也默默地回到了座位,继续敲击键盘,仿佛之前什么事也没发生。
李婉凝捡起墨水瓶,小心地拿在手里,然后跟赵安安交换了一下眼色。俩人走出了办公室。傻子都能猜到她们要去哪。
宁晓爽怅然地站在原地,心里空空的。尽管陈主管对自己不是那么的耐心,但如果他走了,自己还是会很不适应、很不舍得,毕竟他是自己正式工作后的第一个领导。如果陈主管走了,赵安安来当这个部门的主管(或是经理)……完全不敢想象……
“做好自己的事,莫管他人瓦上霜。”杜天明悠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点醒了宁晓爽。宁晓爽回头看杜天明,杜天明抬起眼笃定地看着宁晓爽。这是他俩第一次对视,宁晓爽感到杜天明眼神中的坚毅、倔强、果敢,这跟他平时云淡风轻、与世无争的状态判若两人。
宁晓爽想问问杜天明心里到底怎么想,但是对方很快又恢复到平常的“和尚入定”状态,自己只好作罢。
宁晓爽想跟踪赵安安和李婉凝,看看她们究竟去哪里,听听她们是怎样渲染方才的情节的。她觉得,作为案件的关键人物,陈友汕没有选择为自己辩护而是径自而去,是对自己的放弃。她想替陈主管出面,客观解释一下刚才的情况。
正在她犹豫不决之时,杜天明站起身,走到她身边:“晓爽,别总想着为别人出头,今天倒霉的是陈友汕,下一个没准就是你我。你还是想想怎么自保吧?”
宁晓爽瞪大了眼睛,无辜地问:“我又没得罪她们,她们为什么要整我?”
“这就是办公室的‘丛林法则’: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杜天明说,“我推荐你看看达尔文的《物种起源》,其实人类内部斗争的残酷性跟自然界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说完,杜天明笑了,是那种无防备的微笑。他感到,宁晓爽可以被当作自己人,她心思单纯、容易利用。况且,而且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
宁晓爽呆呆地站着,仍然没反应过来。她以前知道社会比学校复杂多了,但是她没想到,社会比学校复杂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