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多大把握
闷热的暑天。
空气有些潮湿。
天空湛蓝，阳光刺眼，几朵白云漂浮在天空，很好看。
北京五院妇产科
北京五院妇产科副主任医师叶磊今天在门诊出专家诊，正在接诊一位三个月孕妇。
“大夫，我们今天在这里建档的话……”孕妇身子斜后方站着的老公满脸堆笑，问道，“是不是以后我媳妇怀孕的主治，接生医生，就都是您了？”
坐在叶磊对面的实习医师林萍萍正在操作电脑，将患者的信息输入进去，听到孕妇老公的话忍不住捂嘴一笑。
叶磊也忍不住笑了。叶磊接诊的首诊孕妇，建档时候，至少有一半的患者会提出这个问题。
叶磊说：“你不用担心。如果你看我是男大夫，有什么顾虑……”
“哦大夫，您别误会，我不是……我就是……就是这个……”
“不要紧，我能理解。你有顾虑的话，你可以预约别的医生的号，然后再……”
叶磊话刚说到这里，突然诊室的房门响起咚咚咚急促的敲门声，门把手被扭动，一个三十出头，文质彬彬，长得有些瘦弱的男人站在门口，声音几乎变形喊道：“大夫！大夫！您快……”男人说到这里，已经哭出来，指着后面再喊道，“我老婆……她……她昏过去了！”
叶磊和林萍萍都吃了一惊，连忙起身往外跑去。
诊室外面走廊站满了大着肚子的孕妇和家属，那个男人额头冒着冷汗，脸上的肌肉都已经痉挛，看到叶磊和林萍萍跟过来，转身就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大声喊：“对不起让让！对不起让让！”
所有等待的患者和家属都知道出了大事，都看着叶磊他们三个向外疾跑。
叶磊高喊道：“人在哪呢？”
那个男人高喊：“就在大厅！”
三个人这时候已经跑出走廊，一眼就看到大厅左侧候诊的人们围成了一个半圆。那个男人声音几乎带着哭腔，喊：“大家让开一下！让开一下！”
叶磊和林萍萍也随着挤了进去，刚挤过人墙，就看到一个三十出头的孕妇坐在轮椅上，腿上，胸前都是半固体的呕吐物，发出难闻的气味。
孕妇头斜靠在轮椅靠背上，眼睛圆睁着，视线发直，眼球目视就能看出有些怪异的外凸，布满血丝，发红，大口喘着气，手和腿都痉挛一样不停的抖着。鼻子鼻孔下挂着两条又好像是血液，又好像是固体可怕的流出物。大口喘气，脸和脖子，还有手都红肿的可怕。
一个医生单膝跪在地上，手里拿着一个电子血压计，血压计的绑带绑在那个孕妇的左胳膊上。医生正在给她测血压。
林萍萍看到了，立即喊那个医生道：“刘青姐！”
刘青听到，回头看了一眼林萍萍和叶磊，说道：“患者刚才突然呕吐，短暂癫痫，怀疑是妊高（妊娠高血压症）。”
孕妇轮椅后站着一个老太太，眼泪已经流出来了，捂着嘴，嘴唇有些发白。那个男人站在一旁，紧张的浑身都在发抖，脸色白的吓人。
叶磊弯腰看了看孕妇，说：“高压至少在二百以上。萍萍，给急诊科和内科打电话会诊，再联系ＩＣＵ。”
“好！”林萍萍答应一声，掏电话按号码。
叶磊低头问：“结果出来了吗？”
刘青说：“马上！”
叶磊对旁边目瞪口呆的男人喊道：“你不要着急，镇定，照顾好你家老太太。”
“哦……哦……”
“老太太有没有硝化甘油救心丹一类的药？先预防服一粒。”
“哦……我妈有药，有药……妈，药放哪个口袋了？“
老太太却没有回答那个男人说话，而是突然一把拉住叶磊的胳膊，问道：“大夫！你一定要救救我儿媳妇！一定要救救我儿媳妇！”
旁边围观的人群低声发出一阵感叹。好多老太太和孕妇都掉泪，怀孕后的孕妇和家属，特别能对其他孕妇和家庭的痛苦感同身受。
叶磊看他们两个人的穿着，老太太穿的衣服过时的厉害，很土的布鞋，土粉土粉的衬衣，黑裤子。
男人穿着黑色的一点不ｆａｓｈｉｏｎ的Ｔ恤衫，黑皮鞋有些脏，裤子都是褶子。
这样的穿着，经济条件一般。他们仍然来这里看病，宁可花钱。说明他们完全明白可能的危险。
但叶磊有些感动的是老太太没有开口就问孩子还能保住吗？
这种要命的时候，人的第一反应，下意识说的话，都是绝对自己最真实内心的表现……
老太太先说救救我儿媳妇，这不是家家做婆婆的都能做到的。
刘青这时候喊道：”高压２４０，低压１７０。”
人群听到刘青报出来的数字，一阵低沉的惊呼。
叶磊对林萍萍喊：“急诊的人来了吗？”
“已经上楼来了。”
“墨镜！谁有墨镜！”
旁边一个男人喊道：“我有，大夫！”
“借我一下。谢谢！”
那个人把墨镜递过来，叶磊接了，给孕妇带上，防止高眼压下，孕妇眼球受到不可逆伤害，然后叶磊对人们高喊：“大家让一让。大家让一让。”
刘青和林萍萍也一边往外推人群，推出一条通道，一边高喊：“大家让一让！”
叶磊把轮椅推出人群后，向电梯方向疾跑。刚跑了几步，手术专用电梯门打开了，急救室那边两个医生和护士推着床向叶磊他们跑来……
二十分钟后，急诊抢救室。
叶磊，刘青，林萍萍，还有急诊和其他科室的大夫在会诊结果。
“患者血压已经降下来了。据患者爱人说，患者孕前就有原发性高血压，孕期七个月，之前小心控制血压，孕期血压一直还算平稳。刚才是在妇产科外面等待时，突然出现妊高症状。”急诊科赵医师拿着检查表格说道。
几个会诊的大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轻轻摇头。
急诊大夫又说道：“现在患者情绪非常激动，不停在询问是否孩子要打掉。”
内科张副主任摇了摇头，说：“留孩子太危险了。２４０高压，随时爆血管。打掉大人还能保住，留下来，孩子和大人都会……”
其他几个人也都赞同的点头。
急诊的赵医生说：“明知道自己是高血压，还要冒险妊娠，而且已经挺了七个月了……马上就要……这时候……”
张副主任说：“那大家会诊意见就是一致了，都是建议打掉孩子？”
“但这种情况，怎么和家属开口？……”
“……”所有人都不说话。
叶磊深吸了一口气，说：“我去说吧。”
几个人都看了看叶磊，还是没有人说话。
叶磊转头问林萍萍：“患者家属呢？”
“在急救室外等着呢。”
“你去把他们找到谈话室……”
“哦，好，主任。”
“等等！”林萍萍刚想走，叶磊突然喊住林萍萍。
“怎么了？主任？”
“……你单独叫孕妇老公过来，不要叫老太太了。”
“……好。”
刘青出来后，偷偷又到抢救室看了一眼那个孕妇，孕妇看起来情况比刚才好了一些，但眼睛直直的看着轮椅前面的地面，发呆出神，那种痛苦的表情，刘青心里一阵发堵。
妇产科，是最能让人最真实面目暴露出来的地方……
刘青深吸了一口气，向电梯方向走去，刚走了两步，突然自己电话响了。
刘青拿起电话，看号码，是自己的高中同学陆小珍。
陆小珍新婚一年，有五个月身孕。刘青和她同龄，但却是孤家寡人。
陆小珍家境一般，不像刘青有点家世背景，长得也一般，也没有刘青那么光彩夺目。
刘青和她上学时候关系一般，不是一个小圈子里的。陆小珍处于班级女生鄙视链的下游，刘青是班级的公主。
毕业后多年没联系，五个月前突然陆小珍给她打电话，问她是不是在妇产科上班？原来陆小青怀孕了，想要在刘青这里建档生产。
毕业多年，当年只是一般关系的同学，突然也感觉好亲近。而且当年自己的高傲，现在想想，好幼稚……
陆小珍的老公是个标准的码农，码农的特质都有，有点老土的码农气质，不沾社会烟火的那种单纯。长得一般，微胖，一点也不起眼。但在来看诊的时候，对陆小珍照顾之细心，关怀，那种挡不住的温暖，陆小珍和她老公两个人之恩爱，刘青看了，好羡慕，也有些嫉妒……
怀孕２３周的时候，陆小珍做四维彩超，怀的是双胞胎。刘青清楚地记得在一旁看着彩超过程，听到刘青说：“是双胞胎哦！小珍！”陆小珍老公猛地站起来，站在原地好像被突然施了定身法一样，然后哭着蹦跳着大喊，“我有俩宝宝！我有俩宝宝！哈哈我有俩宝宝！我有俩宝宝！”然后抱住陆小珍的头不停地亲，不停地喊，最后哭了。直到陆小珍喊他停下来，他才发现自己失态，不停地可爱的道歉。
那种完全失控了一样的真情流露！陆小珍好幸福……
“喂？小珍，你找我什么事？”
“青青，不好意思这个时间打扰你，不影响你工作吧？我有点事情想问你一下……”陆小珍的声音怯生生的……
“嗯，正好我休息呢，没事，你说。”
“我想问你……我肚子里两个小宝宝……”
“嗯……怎么了？”
“这两个小宝宝以前经常踢我，每天总要踢我几次，还在肚子里动弹。”
“对啊，这是他们有生命活力的体现……而且你想啊，你肚子里有两个呢，会比其他孕妇肚子里的宝宝更拥挤点，所以他们也会动的更激烈呢。”
“嗯……”
刘青笑着问道：“你给我打电话，就是想让我吃醋吧？”
“青青，我好像从昨天白天开始，就没感觉到他们踢我，或者动弹了……”
“……！”刘青楞了一下，问，“昨天白天？”
“我……我说不准，印象中，从昨天早上我起床，他们就没动过……”
“到现在？”
“嗯……到现在……”
刘青眨了眨眼睛，想了想，说：“可能小孩子睡着了呢……他们总动弹，也和大人一样，会累的……这样，你现在在哪？你老公呢？”
“我中午给他打的电话，他说请假了现在往家走呢。然后想要带我来医院看看，也让我打个电话给你，和你咨询一下。”
刘青实际上，也想让陆小珍来医院，只是她想说的委婉一些，减少陆小珍的精神负担。
也许不会有什么事，只是陆小珍对孩子太紧张了。
“你老公都已经往回走了吗？”
“是啊，请完假了。”
“那这样，反正正常，你也该过两天再做产检了是吧？”
“嗯。”
“我下午给你留个号，你过来吧，别浪费了你老公的假，咱们提前把产检做了。”
“嗯……麻烦你了青青。”
“没事。你来我还有挂号费和检查费呢。哈哈。”
“那我和老公晚点到你那？”
“好。一会见。”
妊高孕妇的老公跟着林萍萍，进了谈话室。
叶磊起身，面带着微笑，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让那个男人坐下。
那个男人眼圈通红，对叶磊说道：”叶大夫，您给我交个实底，我媳妇要是再坚持要这个孩子，是不是可能连命都要丢掉了？”
叶磊看了一眼林萍萍，犹豫了一下，决定不做铺垫了，直接承认。叶磊狠狠点了一下头，加重语气，说：“是！”
那个男人咬了一下嘴唇，说：“大夫！我和我妈商量过了，我媳妇要紧，我们同意把孩子拿掉！”
“嗯。那你媳妇的意见呢？孕妇本人同意吗？”
“她不同意！不过你们不是有麻醉剂吗？直接给她打麻药，然后直接把孩子打掉行不行？”
“这个不行！……”
那个男人低下头，满脸焦急，突然用双手捂脸，痛苦的说道：“那怎么办？那怎么办？这孩子还要三个月才生产，我媳妇熬不到那个时候！”
“我能问一问，你和你媳妇还没谈过拿掉孩子这件事情，为什么你就这么肯定，你媳妇不会同意？”
那个男人把手放了下来，脸胀的通红，深吸了一口气，说：“大夫，这里面有事情。”
“什么事情。”
“我媳妇是原生性高血压，这你们知道吧？”
叶磊点了一下头。
“我和她都是外地来北京的，本来都是饭店打工的，她是孤儿，我俩好上了，然后结婚。那是大概三年前吧，结婚后不久她就怀孕了。”
叶磊和林萍萍听到这里，互相看了一眼。叶磊说道：“三年前坏过一次孕？”
“对。结果怀孕不到三个月，她突然昏倒，送医院抢救，才知道她得了怀孕高血压病。结果孩子没保住，她也抢救了很长时间，差点过去。她醒来后，就问孩子呢？我说了情况后，她……她伤心了很长时间。医生怀疑她有原生性高血压，结果后来跟踪，发现我媳妇正常时候，就经常有血压飙升到２００的时候。我媳妇问什么时候她可以再要一次。医生说绝对不可以要。风险太大。但她对醒来后肚子突然空了这件事情，好像做噩梦了一样，一想起来就伤心的不行。”
那个男人说到这里，低头抹眼泪，然后继续说：”她这三年，减肥，控制饮食，积极治疗，她性格特别要强，堵着口气说自己丢了一个孩子，决不能再让孩子没了。”
“所以你们要了这个？”
“对……她孕前我俩去检查，她的血压比以前好多了。医生说可以尝试尝试，但要控制风险，看情况不对就不能要。我媳妇也满口答应。但怀孕三四个月的时候，有一次半夜她做噩梦醒来，捂着肚子哭了好长时间，我就知道她又想起以前的事情了。我安慰她。她斩钉截铁的说，这个孩子，她拼命了也要保下来，除非老天爷让她去死！”
林萍萍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递给那个男人。男人说了声谢谢，接过来擦了擦眼泪，说：“然后这一路怀孕到七个月，她……她一直血压好好的，虽然挺高，但真的没再危险过！我们都以为月份这么大了！不会有事情了！可是……”
“……”叶磊想要安慰对方，却不知道用什么话说。
“今天早上，我们还喜气洋洋的一起准备来医院，她还说她一点事情都没有，感觉好极了。没想到在候诊的时候突然变成刚才的样子。我媳妇发病的时候，拉着我的手说她让我保证，绝对不能让她再经历一次醒来肚子就空了这种噩梦……你说我该怎么办？大夫……你说我该怎么办？！”
那个男人说到这里，头伏在桌子上，轻轻哭了起来。
林萍萍和叶磊听完那个男人的讲述后，心里都很难受。叶磊记得自己上学的时候，老师讲过，地球上所有的生物，生存的第一目的，就是繁衍自己的后代。从一个种群的角度来看，单个生物活的时间长短，生活的质量，痛不痛苦，这些其实一点都不重要，只要能繁衍后代，种群能一直延续下去，这个物种就是成功的。
人当然也是物种之一。人虽然进化出了最好的大脑，有了自我意识，对人来说，生存除了繁衍后代，好像还多了好多别的目标和追求。
但其实，绝大部分人的潜意识里，自己的后代，仍然是最重要的。绝大部分人，为了自己的孩子，甚至是没有出生的孩子，如果为了孩子的利益，必须牺牲自己的利益，甚至牺牲自己的生命……
绝大部分人遇到这样的选择题的时候，都会毫不犹豫，选择保住孩子……
对自己的后代，人的情感，是最纯粹，最无私的……
林萍萍又给那个人拿了一张面巾纸，自己也拿了一张，擦自己眼角流下来的眼泪。
叶磊看了看那个男人，轻轻拍了拍那个人的肩膀，说：“你下决心了吗？”
男人哭着抬起了头，说：“我其实也舍不得那个孩子。做四维彩超的时候，那个孩子在屏幕上手这样向上摆着。”男人把自己的左手举起来，做出好像打招呼一样的姿势，“这样还来回摆动。医生当时还说，小宝宝知道爸爸妈妈在看着他呢……他虽然还没出生……但已经是一个完整的小人了！”
林萍萍听到这里，鼻子猛地一酸，眼泪止不住就往外涌。
叶磊也鼻子发酸，深吸了一口气，刚想说话，突然房门被推开了，是抢救室的护士，高声喊道：“叶大夫，那个孕妇的家属是不是在你这？哦，家属！你媳妇再次突然昏迷，血压又升高了！”
“啊？！”那个男人立即起身，就要往外跑。
护士立即高喊：“诶！你先别跑！你先把这个签了！”
男人回头，问：“签什么？”
“病危通知书。”
男人喉咙动了动，站在原地，看了护士几秒钟，往前走了一步，说：“签在哪？我签。”
叶磊，林萍萍，还有护士对男人这个时候还能保持冷静，都有些惊讶，也有些敬佩。
男人签完，护士说：“快跟我来。”
护士带着男人往抢救室跑去。叶磊和林萍萍说：“我们也去看看。”
林萍萍问：“叶老师，那我们就真的没办法把大人和孩子都保住吗？”
叶磊说：“孕期时候，对我们大夫来说，孕妇的生命权是最优先考虑的。这点你要牢记。我们这样不是因为还没出生的宝宝不重要。而是如果孕妇不在了，宝宝生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那种为了宝宝，让孕妇冒生命危险的事情，往往会一尸两命，得不偿失。”
两个人赶到抢救室门口，男人就站在门口，看着关闭的抢救室大门，呆呆地，一动不动。叶磊刚走近，突然那个男人转头，对叶磊说：“叶大夫。如果让我媳妇把孩子打……打掉，我是不是要签家属同意书？”
“……对。”
“你们把同意书拿来吧，我现在就签。我下决心了。”
叶磊看着男人，男人的目光坚定起来。
叶磊对男人点了点头，对林萍萍说：“去准备吧。”
林萍萍嘴动了动，说：“好。”然后转身向谈话室跑去。
这时候屋子里突然传出女人声嘶力竭的喊声：“你们要干什么？！是不是要打掉我的孩子！我不做！不做！”
男人说：“这是我媳妇的声音！”
叶磊说：“你等在这里，我进去看看。”
说完叶磊推门进了抢救室，快步跑过走廊，进了一室，看到地上扣着一个托盘，散落着抽血的管子试管酒精棉球棉签。
那个孕妇脸上的眼睛，又恐怖的向外凸着，脸红的可怕。她的胳膊上肘窝那里有血流出来。
大夫看到叶磊，说：“孕妇本来昏迷的，但我们刚想抽血，她突然就起来了。”
叶磊过去，对孕妇说：“你现在不能激动，你血压本来就高，再激动就更危险了。”
“我没事。大夫。我知道你们要干什么？上一次我怀孕昏迷前，我记得你们也是用这种管子抽我的血。我都记得呢。你们这是要把我肚子里的孩子拿掉，对不对？！”
叶磊说：“拿掉孩子，需要给你开刀或者服药。这个只是给你验血，把血抽出来而已。你想想？”
孕妇大口喘着气，嘴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叶磊说：“你想保住孩子对吧？”
孕妇点头。
叶磊说：“你就算为孩子好，也要积极配合我们。明白吗？你的血压一直降不下去，你孩子在肚子里血压也会很高，你想，孩子是不是也难受？”
孕妇再点头。
叶磊对孕妇微笑，然后慢慢站起身子，回头对护士说：“给她做吧。”
叶磊话音刚落，突然胳膊一把被孕妇抓住，抓的异常用力！
叶磊回头，看孕妇。孕妇说：“大夫，你这个人看着面相就是好人，你不会骗我是吧？你们真的不会打掉我的孩子对吧？”
叶磊对孕妇点头：“不会的。放心。”
“那我相信你了。我就信你。”
“嗯。”这时候护士回来了，拿来一套新的抽血设备，把盘子放到床边桌子上，孕妇一直看着叶磊，叶磊对孕妇微笑。
患者信任自己。但自己最后，还是要签字同意，打掉她的孩子……
陆小珍躺在胎儿心跳监控室床上。刘青陪在陆小珍身旁，握着陆小珍的手。
排队等待的另外两个孕妇站在屋子后面远处，歪着头向里面张望。
陆小珍说：“青青，你说的，不会有事的对吗？”
刘青点头，微笑：“放心。一会听到孩子的心跳，你就不用担心了。然后我再给你做其他检查。然后让你那个好老公，晚上回去给你做点好吃的！你不是最爱吃酸的吗？让她给你做胡辣汤。”
“什么啊……胡辣汤才不是酸的呢……”
“我这不是和你开玩笑呢么。”刘青对陆小珍微笑。
陆小珍紧张的心情一点也没有缓解，但还是笑了一下，给自己鼓劲，用力点了点头。
检查医生把胎心超声波多普勒探头放到了陆小珍肚子上，开始慢慢移动。陆小珍和刘青一起盯着桌子上的显示屏。显示屏上，表示胎心跳动的几条线，一直画着直线。
医生耐心的一点一点移动自己手里的探头，直线始终没有跳动起来。
陆小珍着急地问：“大夫，怎么一直听不到？”
检查医生说：“你不要着急。孩子在肚子里会动弹的，他位置变了，心跳的位置也就变了。我要慢慢找到那个位置，才能听到。”
刘青也安慰陆小珍说：“不要着急，再等等。”
但刘青已经看出检查医生仔细在陆小珍的肚子上听了一圈了，但是没有收获。
检查医生微笑着看着陆小珍，嘴里慢慢说着：“我们再听一遍……不要急……”同时手里的探头继续慢慢移动着，把整个肚子再听了一遍，还是没有听到胎心。
陆小珍问：“大夫？还没听到吗？”
这时候门口等待的其中一个孕妇说道：“听胎音有这么费劲吗？我听几次了，随便一放就能听到。”
陆小珍脸上神色更加忧虑。
检查医生立即对门口喊道：“门口等待的未来宝妈们，请保持安静！”
门口孕妇都不说话了。屋子里安静下来。
检查医生看了一眼刘青，刘青和检查医生眼神一交流，心里就是一沉。
检查医生换了笑脸，转头对陆小珍说：“你不用着急。有时候你肚子里的宝宝可能睡着了，两个胳膊把身子夹起来，小心脏正好在肚子的中间，这种情况下我就可能听不到的。更何况你这个是双胞胎，也许他们两个感情好，搂在一起了呢。”
陆小珍将信将疑，看着检查医生，又看了看刘青。
刘青也面带微笑，说：“这样吧，听心跳你不放心的话，还有一个更直接的办法。”
“什么办法？”
“我带你去做个超声，一下子就能看出来。这样你就放心了。”
陆小珍已经有不好的预感，但又不敢再问刘青，怕刘青给出的答案，是自己担心的。
“宝宝听不到心跳，也不等于宝宝有事对吗？”
刘青和检查医生立即一起回答道：“对的！”
刘青和检查医生说的没有撒谎，还是有一定概率孩子没有事，但也听不到心跳的。
“超声？……我们去做超声？”陆小珍声音都开始颤抖。
“对，我们去做超声。”刘青笑着答道，用自己当医生后训练出来的，安抚病人情绪的微笑，看着陆小珍。
“叶大夫，我老婆情绪怎么样？”
“她睡着了。有件事情，我要和你商量。”
“你说。叶大夫。”
叶磊转头看着林萍萍，问：“术前谈话，还有签字都结束了吗？”
林萍萍点了点头。
“你老婆现在的情况，就是随时都可能突发脑出血，孩子在肚子里继续发育，她的血压就会继续增高，随时爆发脑出血。我们不能再等了。但你老婆还是激烈反对……”
“大夫，她睡着了是吗？”
“对。”
“那我们可不可以这样，你们趁着她睡觉，就直接给她打催产药？然后她生下来后，她不就没危险了吗？”
“现在催产，孩子没有生存希望。”
“我知道……我知道……”
叶磊沉吟了一会，说：“这种办法，你老婆未必能承受住，这样吧，你老婆血压这么高，一会就会醒。我再想办法和她谈一次。还是争取她自己能理解。”
林萍萍说：“孕妇保住孩子的决心这么坚定，叶老师，你有多大把握？”
“你知道高血压到２００之后有多痛苦吗？恶心、想要吐、昏迷，还有头部的没完没了的绞痛。也许她承受不了这种痛苦，能听我们的劝……”
这时候突然远处护士跑过来，同时高喊道：“叶大夫！叶大夫！”
“怎么了？孕妇有什么情况吗？”
“叶大夫！那个妊高的孕妇，人不见了！”
“什么？！”
叶磊浑身立即出了一身冷汗，立即跟着护士往急救室跑去，一推开门，看到床铺空空荡荡，心跳监测夹，滴流针管，全都被拔下来，吊在那里。
“这么大的人，怎么能跑了？”
“我看她睡着了，就出去取药，然后一回来，人就没了！”
“她现在站着腿都是软的，跑不远，我们立即分头去找！”
刘青和陆小珍进彩超室，门打开，两个人刚要往里进，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男大夫拿着单子低头往外走，差一点撞到陆小珍身上。
刘青一看到那个男大夫，立即板起脸来，训斥道：“徐浩浩！你怎么搞的？实习都半年了，还这么毛毛糙糙的。
旁边两个路过的年轻护士听到声音，转头看声音来源，一眼看到徐浩浩。
哎呀我的妈啊，这个小男大夫，长的好精致啊，好帅，立体的脸部轮廓，大眼睛，皮肤好的和女孩子一样，再加上白大褂加持，有小鲜肉缺少的职业范。
两个护士一起捂嘴偷笑，看着徐浩浩。
徐浩浩露出抱歉的表情，对刘青点头，说：“刘老师，我看报告呢。”
“你忙什么呢？”
“我在跟于大夫坐门诊。有一个小姑娘患者自己一个人来的，于大夫怕她走丢了，让我来取Ｂ超单子。”
“下次小心点……医生要稳重。”
“哦，刘老师，我知道错了。”
“去忙吧。”
“刘老师再见。”徐浩浩对刘青鞠了一躬，又对着陆小珍说，“对不起，对不起。”然后急匆匆跑走了。
那两个路过的小护士还看着徐浩浩捂嘴笑呢：“咱医院还有这样的小帅哥，极品嘿！哪个科室的？我们下班了也去挂个号。”
刘青听到声音，回头对那两个护士训斥道：“他是妇产科的，你俩怀孕了？”
两个小护士立即不好意思了，但嘴上不示弱：“就看一眼吗。真是的。”两个人快步走了。
徐浩浩怕于大夫和患者等着急了，上楼看电梯人太多，走安全通道，迈开大长腿，两步跑了上去，然后跑到于大夫诊室门口，开门，进去，一边低头把检查结果展直，一边说：“于大夫，结果出来了，患者没怀……”
徐浩浩刚说到这里，就本能地感觉到屋子里有一股奇怪的气息，一种压迫感，压得自己好像有些呼吸费力。
徐浩浩一抬头，看到刚才那个患者，十八九岁的小姑娘，正穿连衣裙穿到一半，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
徐浩浩一晃眼什么都没看清楚，但就心里知道坏了，立即转身，嘴上不停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什么都没看到，你赶快把帘子拉上，我什么都没看到。”
徐浩浩说了两遍抱歉的话，然后想向外走，先出去回避一下。可是自己刚要迈出第一步，就看到自己身前左侧，一个长的有点凶恶，带着泼劲的一个中年女人，头伸过来，抻长脖子，歪着脑袋，看着自己。
徐浩浩被吓了一跳，喊道：“妈啊！你是谁？”
“你是谁？！”女人气势汹汹反问。
“我是……我是于大夫的助手。”
“我是女孩的妈妈！”
“哦……阿姨。于大夫呢？”
“她上厕所去了。”
“哦。那你先让你女儿把衣服穿好。我出去回避。”
“然后呢？”
“然后什么？”
“你看到我女儿什么了？”
“我什么都没看到。阿姨。”
“没看到？……刚才我女儿检查的时候，就是我还没来之前，你们就让我女儿扒的精光，是不是那时候是你检查的？”
“不不不！阿姨。我没检查，我没检查，是于大夫检查的。”
“那你看了没有？”
“我出去取结果去了！”
“我女儿大姑娘！这么好的身材，你不看你出去取结果去了！你骗谁！”
“我没骗你！阿姨！不信你问你女儿！”徐浩浩一边高喊，一边回头指那个女孩。然后看到女孩裙子已经穿好了。徐浩浩又出了一身冷汗，幸亏女孩穿好衣服了，否则这又惹祸了……
但那个女孩满脸紧张恐惧的表情看着自己的妈妈。女孩怕妈妈……自己不会洗不清了吧？
“你看你还说不想看，你还看！你还看！不行！我要讨个说法。你领导是谁？我要找你们主任！”
这时候房门被推开了。于大夫进来。徐浩浩看到外面等待的孕妇和家属们听到屋子里的喊声，都站在门口往屋子里看，满脸都是八卦的表情。
于大夫皱着眉头问：“怎么回事？”
那个女人听到于大夫问题，突然双手猛拍了一下大腿，喊道：“于大夫！你们这个男大夫耍流氓，看我女儿裸体啊……”
于大夫问了问情况，徐浩浩说了这是一场误会，然后说：“这位家属，这位家属……这位家属！别哭了！”
女人止住哭声，看着于大夫。
于大夫说：“你女儿本来就是两个月没来月经，你到妇科看了不放心，非要到妇产科。现在又说你女儿被非礼了。你这个做妈的怎么非得盼着女儿出点什么事呢？”
女人拿眼斜瞟了一眼徐浩浩，眼中杀气逼人。眼珠子滴溜乱转了几圈，不再吵了。但徐浩浩却觉得心里没底，这女人这么怪的脾气，不可能突然就不吵了。她心里又憋着什么主意呢？……
于大夫问：“小徐，结果拿来了吗？”
“拿来了，于大夫。结果上也显示没有怀孕。”
于大夫把检查单拿过来，看了看，对那个女人说：“Ｂ超和血检结果都出来了，都说你姑娘没事。这回放心了吧？”
“那她有男朋友了，还没月经……”
“有男朋友就一定要怀孕啊？谁告诉你的！……你看你姑娘瘦的，可能是营养不良，贫血，回去多吃点好的就好了。”
“营养不良？……那你给我姑娘开点药。”女人说完，又用眼睛满含深意的瞟了徐浩浩一眼。
徐浩浩和这个极品妈对视的那一瞬间，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颤抖。
太吓人了。她肯定憋着坏，忍着呢。
“开点药？行！开点补血的药吧。”
于大夫对徐浩浩说：“小徐，给她开点琥珀补血口服液。”
“哦……好的于大夫。”
徐浩浩立即坐到桌前操作电脑，把药开好，然后对女人说：“阿姨，处方开完了，您拿着卡到一楼先缴费，再开药。”
“哦。”女人看着徐浩浩，听他说完话，突然露出了笑脸，对徐浩浩微笑着说，“好的，小大夫。我先去一楼交钱，再开药是吧？那你能不能陪着阿姨去一楼？阿姨怕阿姨和自己姑娘笨，找不到路。”
徐浩浩被女人的诡异亲近的笑脸，和她和蔼可亲的声音吓到了，这社会，和校园比起来怎么这么恐怖？
徐浩浩看着女人，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于大夫也察觉出来不对劲，立即说：“你自己到一楼打听一下就找到了。我们还要看诊，后面好多宝妈孕妇呢，你快点。”
“哦……”女人听完于大夫说话，也不生气，直起腰来，说，“那我们下去取药去了，姑娘！”
女孩怯生生的，往前走了一步，女人伸手，猛地把女孩往前拽过来，说：“和于大夫，还有这个小大夫说再见。”
女孩又紧张又尴尬，说：“再见。”
“瞅你这小家子气！没出息！走！……大夫，我们走了。”
于大夫假装低头写字，头都不抬，说：“出去把门关一下。”
“哦……哦……”
这对奇葩母女一出去，于大夫就把笔一摔：“这都什么人啊？！浪费医疗资源。小徐，通知下一位患者。”
徐浩浩答应一声，操作电脑。
那对母女出去，当妈的立即说：“没怀孕！这算你捡着了！你和那小子我告诉你，立即断了！那就是个饭店跑堂的！农村出身。咱们是县城来的，大家不在一个层次上你懂不懂！”
女孩低头，不敢说话。
“一锥子捅不出一个屁来！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窝囊废！”
“妈……我错了……”
“唉……以后你可怎么办？！这有过男人了，还差点怀孕！你就不值钱了！不行，得赶快找个好人家……”女人回头又看了一眼于大夫的诊室门，想了想，对女儿说，“走，一楼取药去。”
五分钟后，两个人到了一楼，打听着到了取药口，女人学别的取药的人，直接把医疗卡往读卡器上一拍，说：“大夫，取药。”
药剂师查了查屏幕，说：“没交钱呢，把卡拿着，往前右转收费处，先交钱。下一个！”
“诶！大夫，你等等。我不用交钱！”
“什么？”药剂师愣了一下，问，“都要交钱，你怎么不用交钱？”
“我是内部人！是你们医院的人，不用交钱。”
“什么内部人？”
“我是医生家属！你看。”那个女人一把扯过来自己女儿，拉到柜台前，指着女儿对药剂师说，“这是我姑娘，她是你们妇产科那个长的挺帅的小男大夫的未婚妻！”
药剂师懵了，有点不会玩了，看着那个女人，说：“小男大夫？什么小男大夫？你未来女婿叫什么名字？”
“他刚才看过我女儿了，但叫什么怎么称呼我还没来得及问呢，但事情是真的。”
“你带你女儿来这看病，顺便相亲？”
“不是。本来就是来看病的。没想到顺手还找了个女婿。他给我女儿刚全身检查过，俩人就定了。自己人，你别要钱了，赶快给拿药吧。啊，拿完药，我还要上去和小男大夫定日子呢。”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