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
她最近都在跟展懿学咖啡豆烘焙。她从以前就很感兴趣,一直想学,就是苦无机会和时间,正好现在咖啡店里有烘焙机,还有一个现成的好师傅,她当然要抓紧机会。
本来他们为咖啡店购置了一台新的烘焙机,为了节约点成本,就选了一台便宜些的,随后展懿用了几回,还是决定从北京将他一直用着的那台烘焙机大费周折地托运了过来。
她问展懿,除了大点和小点,两台有什么区别吗?值得你这么大老远地搬过来?那时候她还没有开始学烘焙,也无法跟她说个明白,展懿就笑说:“就是一台六万多,一台二十几万的区别。”
“二十几万啊?也太贵了吧!”她睁大眼睛,“那就当你友情赞助了啊,我可是不认账的!”
嘴巴是这么讲,但后来张若霏将那台新机转卖了出去,卖机的钱硬是让展懿收下了。
她觉得,展懿认真烘焙豆子的样子,是他最迷人的时候。当然这是对于她的主观而言。
展懿的五官是好看的,特别是他的侧脸,鼻子和下巴的轮廓,很好看。他的眼睛不大,睫毛却很长。可能是因为咖啡的缘故,他的头发从来不抹发胶或定型喷雾,他靠近的时候,会闻到淡淡的洗发水味道。她也一样,只要回咖啡店,就不喷香水。
展懿抽烟,但烟瘾不大,有时一整天下来都见不着他抽一根。他会趁空出去店外抽烟,烟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一圈一圈来回地走,直到手上那根烟抽完为止。
有时他们会在咖啡店留到很晚,等烘焙完所有豆子,一起喝几杯咖啡以外的饮料,比如酒。展懿喜欢喝啤酒,她只喝红酒,有时候展懿也陪她一起喝红酒。
她猜展懿的酒量应该挺好的,因为她自己本身的酒量也不错,但每一次最后都只有她一个人喝到微醺。
“你真的没有女朋友吗?你怎么会没有女朋友呢?”有一次喝酒时她问展懿。她是真的有这个疑惑,像展懿这样的外形,还有他这样的性格,以及有一家自己的店。
“怎么不会?没有就是没有啊!”
“为什么呢?”她是真的很好奇,“你上一个女朋友,是什么时候?”
展懿仔细算了算,回答:“四、五年了吧。”、
“四、五年,怎么可能?是因为那一个太喜欢、太深刻?”
“不是啊,那个还是我提的分手。”展懿笑说。
“为什么分手呀?”她一副八卦脸。
“呵呵,主要原因是太能闹腾了,其余的都是次要原因。”
总有人认为条件好的人怎么可能会单身呢?不是因为他们条件好相对选择比较多就不单身的。这个世界上,或许,一个人一生中有100个选择,但当中只有一个是他喜欢的,而另一个人一生中只有10个选择,当中却有5个是他喜欢。
“后来的四、五年都遇不着一个喜欢的?”
“算是吧。”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
她这话已经问出口,才意识到自己其实可以不必问。展懿喜欢她,这是一个明知而没有说破的事,虽然她也不曾归纳过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
“像你这样的。”展懿说。
“我是怎样的?”
兴许是大家都喝了酒。
“漂亮,有想法,特别。”
“这不等于没说吗?”
“随便就能说得清楚的,那是条件,喜欢,一般都是不需要理智的。”展懿凝望着她因为喝了酒而泛红的脸颊,忍不住说:“我爱你,若霏。”
他第一次正式向她表白。
她也看着他,没有躲开,得意地笑说:“我知道。”
“就这样?那你呢?喜欢我吗?”
“呃……我再想想。”她起身,“走啦,回家!”
展懿也紧跟着起身,追问:“再想想?再想想是什么意思?”
“再想想就是再想想。”
“要想多久?”
“我怎么知道?”
“那我明天再问问。”
展懿知道,她的反应意味着,离她接受他,不远了。
送她回家的路上,他突然问:“你没喝多了吧张若霏?你不会明天睡醒就全不记得了吧?”
“你才喝多!别明天睡醒就记不得问了。”
“问什么呀?”展懿逗她。
她给他一个白眼,不理他。
“要不我们过了十二点再回去?过了十二点我再问问?”
岁月匆忙而过,她与一些男人经历过几段不同定义的感情关系。热恋时,他们都会问她爱不爱他,当时大概她都会回答说:爱。他们要是深情地对她说一句:我爱你。她便回答:我也是。某天,难过地发现,她的人生中从来没有完完整整地对一个人、一样东西说过一句“我爱你”。
回忆被拉长了以后,你才看得清你真正爱过的有哪些人。或许有一些,或许一个都没有。
周颖伶:
最近实在忙,也发生了一些事,所以拖到现在才回信。
我没有读过心理学,但我最好的朋友是一名心理医生。她告诉我,其实几乎每一个人,心理上或多或少都有问题,包括她自己。她还告诉我,学会跟自己的阴影相处,很重要。
恭喜你,有工作了,还重新开始画画,期待收到你的画。
张若霏
“今天想好了吗?喜欢吗?”
“我再想想。”
“好吧。”
这成了展懿和她每一天的固定对话。
咖啡店推出了一个咖啡制作的小班课程,课程内容主要是几种常见的制作咖啡工具或器材的使用教学。
课程大多时候是由展懿负责,而报名学的也刚好多半都是女孩,那些女学员一个个看展懿的表情,如若花痴一般,眼神发亮,还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来上课,而且下课后时常不愿意走。
“老师,我想买一台家用的意式咖啡机,看中了这两款,你可以帮我看看选哪一个好吗?”下课之后,一个穿红色裙子的女孩留了下来,在吧台坐了好久。她趁展懿空闲下来喝水的时候,马上将手机递给他。
“哦,好,哪两个我看看?”展懿帮她仔细看了一下,“建议买这台吧,打出来的奶泡会好些。”
“嗯,好的。”红衣女孩问,“老师,这里是不是6点半关门啊?”
“是。”
“那我可以等你关门了一起去吃饭吗?我有好多问题想请教你,可以吗?”
展懿拒绝她说:“不好意思,关门后还有其它事情,没能这么早走的,你有什么问题,明天上课再问好吧?”
“哦。”红衣女孩看起来很失望,但仍不死心,“那我可以加你的微信吗?有问题我可以在微信里问你吗?”
“微信啊?可以,你加一下我们店的公众号吧,后台都是我跟老板娘亲自在看的,你有任何问题都可以在上面提问。”
展懿说完特意看了看张若霏,用一个“求表扬”的眼神。
张若霏故意懒得理他。烘焙学了有一段时间了,她自己试着拼配了一款咖啡豆,豆子养了几天,今天做出来试试。
取粉,压粉,放水,上手柄,开机,取杯,观察流速、时间、颜色,萃取完毕,清粉饼。展懿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做咖啡的样子。
她将做出来的两杯Espresso,自己先试喝了,然后递给他一杯。
展懿看了一眼Cream颜色,摇晃了两圈,喝了一口。
“觉得怎么样?”她迫不及待地问。
展懿再喝一口,回答:“可以啊!”
“可以?就这样?还有呢?”
“你自己觉得呢?”
“我自己觉得挺喜欢的,但要问你才准确嘛!”
“我也挺喜欢。不过,你是不是放了不只四种豆?”
“四种。”
“比例呢?”
“慧兰40%,危地马拉30%,曼特宁15%,耶加15%。”
“你试试慧兰40%,其它的各20%。”
“为什么?”
“你先烘出来一锅试试,喝喝看跟你这个比例,自己更喜欢哪一个。”
“哦,好。”
展懿跟红衣女孩说咖啡店要关门了,明天可以早点来。
六月中旬,连夜晚的风都是热乎乎的。他们在家对面的便利店买了两杯雪糕,一边吃一边慢悠悠地走回去。
“明天的那堂课有虹吸壶,你来讲?”他知道她对虹吸壶情有独钟。
“那可不行!明天那几个都是你的迷妹,换成我讲还得了?”
“你是在吃醋吗?”
她没搭理他。
“你说你这种受欢迎的程度,怎么在北京就四、五年没找着女朋友呢?”
“因为我眼光很高啊!一个都看不上。”他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她用手推开他的脸,“你看路!”
“今天想好了没?喜欢我吗?”
“早上不已经问过一遍了吗?”
“问过了?”展懿将自己的雪糕递给她,她挖走一大勺,“哦,那我明天再问问。”
展懿其实不怎么爱吃甜食,但她每次要吃雪糕他都会陪着一起吃,他会先看她挑了什么口味,然后自己就挑她纠结的另一种喜欢的口味。
“喜欢。”她突然说。
“啊?”
“啊什么啊,听不懂中文是不是?”
“真的?”展懿反应过来之后,兴奋地抓住她的肩膀,“我没听错吧?”
“你放开我,我的雪糕要掉了!”
展懿没空管她的雪糕,一手将她拉过来,抱住。她还在嚷嚷着她的雪糕。
“我爱你,若霏。”
“我知道了!徐展懿,你能不能先放开我,以及放开我的雪糕,行吗?”
“到底雪糕重要还是我重要?”展懿不情愿地放开了她。
“你要跟一杯雪糕争宠吗?”
“走,我们回家。”展懿只能挽着她的手臂,他没法牵她的手,因为她手里还拽着雪糕。
“回什么家?那是我家!”
“我不管,我今晚不走,我要住你家。”
你做过咖啡吗?或者你看过别人做咖啡吗?无论用哪一种工具、哪一种萃取方式,新鲜的咖啡液被萃取完毕之后,都会剩下咖啡渣。
人与人的相遇、相处,如咖啡,最初的互相吸引,都是先看见美好的,不然你也不会被吸引。它的气质、它的芳香、它的味道,但我们忘了它还有渣。
咖啡的精华,无论你怎么慢慢享用,它终归是会喝完的。之后,渣,才是本质。许多人完全不了解,于是在喝光了咖啡之后,那些渣,使他们痛苦难耐。各人有各人的盘算,有人选择离开,有人选择忍耐。
你只有早一些了解清楚,人与人的爱情与相处的本质到底是什么,才能拥有好的爱情,好的亲密关系。
渣,是躲不掉的。
不过,咖啡渣,它放进冰霜可以吸掉异味,它可以给猫猫狗狗洗澡祛除虱子,它可以撒在家里的角落赶走蚂蚁小虫,它可以用来搓手去角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