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春来不似春

程欣没有反驳，一直等父亲说完才发声，“爸，我能理解你现在看到我这种自甘堕落，不思进取的复杂心情，可你总得给我个适应的过程不是。你要我这艘小船从家庭的襁褓驶向险山恶水，弱肉强食的残酷社会的汪洋大海，总不能像个垃圾一样，随手一扔啊，我已经在努力适应了，再给点时间，再有点耐心嘛。”

“这就是你给我的答复？屁！”程欣的父亲一跺脚，站了起来，“赶紧把这身衣服给我脱了送回去。明天开始，把你妈原先给你列好名单的那些单位全部给我去一遍，觉得哪个好，回来告诉我，我去跟人家打招呼。”

“我不去，这根本就是不公平，凭什么我就可以这么找工作，而别人不能？”程欣的这个回答一下子让躲在远处的顾毅倒吸一口冷气。顾毅这下可算明白了，这程欣确实不是一般的女子。而他们两人之间现在的差异也不是差了几个层次，而是一个九天仙女，一个凡尘匹夫。

“你傻呀？这个社会本来就没有公平，如果有，谁还会去追求？你念了这么多年的书，都念哪去了。”“行啦爸，你也别再教训我了，我还是坚持我的原则，我要自己找工作。你回去吧。”程欣说完，抓起熊熊的大脑袋，一刻不停得走向了那熙攘的人群，和嘈杂的街道。

今夜的海风吹得格外粘稠，似是沉积在心底的幽怨。沙滩的长椅上，顾毅和程欣并肩坐着，默默地任由那不正经的风在脸庞上猥琐。

“你去吧，我刚刚跟素兰姐打过招呼了。”“那你呢？还是这么一天到晚的瞎晃悠么？”“这都啥话呀，我现在每天都有些收入的，虽然不固定，但至少吃饭不成问题。”“还是算了吧，我找不到稳定工作，至少还有个住的地方，而你．．．”“看不起我？”

顾毅清楚的记着，下午在程欣父亲离开后，程欣被雇主骂了，因为她到处乱跑，没有给店里招来顾客，临下班程欣去退熊熊装的时候，老板甚至没正眼看她。顾毅知道，程欣是想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一份喜欢的工作，但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告诉他，梦想，永远都不会眷顾那些平凡的追求者。

“我不是．．．”“别争了好吗？算我还你一个人情。再说了，你先在那里干一段时间看看，如果还可以，那我再厚着脸皮求一下素兰姐呗。”“呀，你这人心机够重啊，闹了半天是让我去给你踩点，我不去了。”

话虽这样说，可第二天，程欣还是去到了素兰现在就职的那家公司。她很难说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轻易就决定到那里上班，或许只因为顾毅那句有心无心的承诺。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顾毅早早的回到了旅馆，他在这里住了已经半个多月了，每天半夜过去，天一亮就退房，而今天之所以这么早回来，是因为他想放弃了。看得公司越多，失望也就越多。面试官开口就是有什么资历，能不能接受义务加班节假日加班，是否接受零底薪的绩效薪资待遇等等。而对于顾毅来说，工作的首要目的就是钱。

顾毅在这几天总去吃拉面的路边摊那里给自己点了一个菜，要了一瓶酒，然后一直喝到感觉自己已经有足够的勇气去给家里打个电话为止。然而电话接通的一瞬间，他的灵魂就被震惊了，因为父亲已经从电话的另一头闻到了酒精的气味。

“又喝酒了。”“嗯。”“想放弃了。”“嗯。”“连工地搬砖的都不要你么？为什么不说话？因为你跟本没有想过自己要去通过干那样的活儿养活自己。你觉得丢人。你认为你是大学生，是高学历的人才，在这个社会中，你应该担任更重要的角色，创造有价值的事物。但你首先是个人，是个男人。你要挣钱养家，要娶妻生子。什么工作不是养家糊口，什么工作不是凭本事挣钱。不要高不成低不就。我就是靠着在工地上干活把咱家撑起来的，把你一直供到大学毕业。孩子，我知道你现在肯定觉得一天天过得很苦，活得很累，可你知不知道，有多少和你一样的年轻人，甚至比你更聪明更优秀，却因生活所迫，不得已中途放弃了学业，早早得就在社会上讨生活。你相对于他们而言已经很幸运了。咱家现在的情况你也清楚，基本帮不上你什么忙，所以你未来的日子要自己去闯。就算是撞得头破血流也没关系，毕竟你还年轻，有大把的时光。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没有的话，我挂了。”

“爸，先别挂，这些话是你自己说出来的么？”顾毅虽然喝得有点迷糊，可自己父亲说话啥水平能不清楚么，这些话显然不是他爸能说出来的。“哦，确实不是，你记不记得去年隔壁小狗子在外边打电话跟家里要钱，你大伯让你帮忙给写两句话，留着来电话时劝小狗子的么？小狗子回来之后就写了这么两句塞给我，就等着这一天呢。”

顾毅听完挂了电话，也不去纠结这事到底是真是假，无可奈何得干笑了两声。其实，父亲说得已经很明白了，脚下的路要自己走，指望别人是没用的。回到旅馆的时候，老板娘拦下了顾毅，告诉他以后不用再半夜回来了，给他留出一个小单间，房费不变，直到他找到工作。这一夜，顾毅终于可以在上半夜就睡下了。

当晚顾毅做了一个梦，梦里他来到一片荒滩戈壁，辨别不出方向的他只好追逐着太阳一直走一直走，走了好远好远，突然，脚下出现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而他一时没有站稳，咕咚一声滚落了下去．．．

这一夜，顾毅在地板上一直睡到天亮，当他的身体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温度时，并不是和暖的阳光打在身上，而是他发烧了。睁开炽热的双眼，他努力坐起来，靠着墙，面对着窗外明晃晃的光亮，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