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方外方
透过堂屋门缝所看到的情景,让我感觉很震惊。铜盆里的“猴子”只有一尺来长,血淋淋黏糊糊,别说用手去捏了,看一眼都恶心的不行。可奶奶真下得去手,把“猴子”的脖子捏的很紧,生怕它跑了似的。
“说……”奶奶的语气更重了,手里可能也随即加了劲儿。“猴子”本来已经奄奄一息,被奶奶这么一掐,顿时喘不过来气,两条腿无力的颤动了几下。
说实话,眼前的这一幕,让我突然觉得奶奶有点点陌生,在我的印象里,她很慈祥,脾气很温和。可是这时候,她声色俱厉,看样子,恨不得活活把“猴子”给掐死。
大概也就是几分钟时间,嫂子生下来的这只“猴子”,渐渐停止了抽搐,毛茸茸的脑袋软塌塌的耷拉下来,眼珠子在眼眶里定格了。
“猴子”死了,奶奶好像也愣愣的出神,过了片刻,随手把“猴子”丢在铜盆里,转身到旁边的桌上拿了灯油,半缸子灯油全都浇进去,慢慢用火点燃。
铜盆里的“猴子”的尸体连同血污一起烧起来,很短时间里,一股难闻的气味就开始弥漫,堂屋里呛的呆不住人,我怕奶奶发现我在外头偷窥,心里又惦记着嫂子,所以悄悄的溜回厨房,朝已经烧开的水里加药草。
估摸着一直等到“猴子”在铜盆里烧成灰,奶奶才离开堂屋,端了一盆草药水去给嫂子用。等到一切都收拾妥当,嫂子还没有醒,我实在是按耐不住心里的疑惑,找奶奶去问。
我想问问,今天这事儿的来龙去脉。
“奶奶,她怀身孕的事儿,你不是今天刚知道的对不对?既然早就知道了,你为啥不管不问,非要到这时候才说?”我问奶奶:“她生下来的,到底算是个啥东西?”
“恒子,有的话,我说了就是犯忌讳,你在娄家长大的,不知道娄家的规矩?”奶奶看样子很不愿意沿着这个话题朝下讲,摆了摆手。
我想问的话还没问完,就被奶奶堵了回来,很无奈。“鬼医”这一行的规矩,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条条框框,打个比方,奶奶给人瞧病,病人的病因,病情,治疗手段这些,就算大伯二伯来了,奶奶也不会说,因为大伯二伯不是鬼医。
也就是说,除非我是鬼医,才有可能知道一些事情,除此以外,别无他法。这个规矩,奶奶不会违背,她不能说的事儿,我问了也白搭。
奶奶顿了顿,神色恢复如初,就和小时候照看我那样,摸摸我的头,微微叹了口气:“你爷不在了,我也上了岁数,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走不动路,以后,怕是不能再给人瞧病了。恒子,你是娄家的根儿,你爷在世的时候,不知道念叨了多少次,他不想叫娄家的手艺失传,恒子,你……”
现在的年代不同了,鬼医这个本就隐秘而且罕见的职业,也渐渐被淘汰,我大伯二伯都是正规医科院校毕业,在南方的医院里工作,本来,我哥跟着爷爷奶奶学医,可他命不好,死的早。眼下听奶奶的意思,是想让我学“鬼医”。
说句心里话,我对“鬼医”这个职业,有些心理上的忌惮和畏惧,有时候,病人所患的病,稀奇古怪,别说治病,就算看一眼,都让人心里发毛,哪怕就看一眼,也得连做一个月噩梦。
更要命的是,在出诊之前,连“鬼医”本人都不清楚,自己要诊断的病人,到底是不是“人”。
举个例子吧,我见过家里保存的一张老照片,那张照片给我留下的印象非常非常深刻,它已经不能用简单的恐怖来形容,还有一些很难让人理解的因素。
照片的拍摄年代大概是爷爷奶奶结婚十几年的时候,从遥远的广西那边,有人千里迢迢跑到旗河来请爷爷去给人看病。
照片就是在广西崇左地区的一片深山里拍摄的,猛然看上去,像是爷爷奶奶在当地的合影留念,但是只要仔细一看,就会发现,爷爷奶奶他们身后的背景,仿佛是深山里一个小小的村落,那个村子里住的什么人,我不知道,可那些房子,统统只有一米来高,根本就不像是人住的房子。
如果仅是这些,那么这张老照片不足以让我恐惧,只有用放大镜观察,或者直接把照片扩印,才能看见这张照片里,让人毛骨悚然的细节。
我敢肯定,对于人来说,这张照片里细节,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没有之一。
一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爷爷奶奶那一次究竟是去给什么“东西”看病了。
就因为这样,我始终不肯学,宁愿到城里打工糊口。
然而这一次,不知道是不是嫂子的事触动了我。生和死,其实仅仅一线之隔,有的疑难杂症,只有鬼医能治,如果不是嫂子嫁到娄家,估计就危险了。
“鬼医”见不得光,但鬼医这一门的初衷,和世间所有悬壶济世的医生大夫一样,为了救人于病痛之中。
我之前对鬼医的抵触和畏惧,竟然在这一刻奇迹般的消退了,看着一脸期盼的奶奶,再想想临危捡了一条命的嫂子,我开始动摇。如果我学了鬼医,可能就会在以后挽救很多像嫂子一样的人。
“我学。”经过郑重的考虑,最终,我点头答应下来。
做鬼医,入门的第一课就是背书。因为很多疑难杂症前所未有,普通医生凭行医的经验,根本搞不定,只能从以往类似的病例里琢磨救治的方法。我们娄家有套祖传的医书,叫“方外方”,厚厚几大本,记载的都是娄家祖辈历代做鬼医积累下来的经验以及罕见的病例。
奶奶把整套的“方外方”交给我的时候,我就感觉头大,这得背到猴年马月去。
第二天,昏沉了许久的嫂子终于醒了。有的事儿,彼此心里都明白,从她和我哥结婚以后,我不愿意回家,她同样不敢面对我,这时候四目相对,我们两个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从上学时青梅竹马,到现在人事沧桑,嫂子已为人妇,但在我看来,她还是当年那个青葱少女,一点都没有变样。
我没有再回城里,就在旗河老家住下了。奶奶每天敦促我背方外方,同时跟我讲了很多鬼医行内的行规和见闻。
学习之余,我有点心不在焉,总是有意无意的注视着嫂子。从那件事之后,原本就沉默寡言的嫂子,好像一句话都不肯说。我找了几次机会,想跟她谈谈,每每一打开话题,她就逃避似的躲开。
日子过的很快,转眼间,我在老家这边呆了已经有差不多三个月时间。三个月,肯定背不完厚厚的方外方,不过奶奶教的很用心,我也算机灵,学的蛮快,自己估摸,再学一段时间,差不多可以试着给人瞧点小病。
山里边过日子,没有太多的娱乐活动,最多就是吃完晚饭,家里人一起聊聊天,闲扯几句,然后各自睡觉。这天吃过晚饭,我拿着一本方外方看,眼睛盯着书,耳边不断传来洗衣服的声音。嫂子不声不响的在外头忙碌,从那件事以后,她瘦了很多,每天默默的干活,什么也不多说,很让人心疼。
我想放下书,出去帮帮她,还没等站起身,奶奶就从外头走进来,反手关上了房门。
她问了问这些天我学习的心得,我看着奶奶的神色,就觉得她有话要说。
“恒子。”奶奶问了几句,果然开始慢慢的转移话题:“你是我的亲孙子,有些话,我就不遮拦了。”
“奶奶,你想说啥就说呗。”
“恒子,前一次你嫂子怀身孕,我专门把你喊了回来,说是家里缺个男人,其实不是那么回事,我跟着你爷爷给人看了一辈子怪病,你嫂子这点小病,还难不住我,我一个人料理的来,原本用不着你帮忙的。”
“那你心急火燎的把我喊回来是为啥?”
“一个,是叫你继承你爷爷的衣钵,别让鬼医这一行断了根,另一个……奶奶的眼神飘忽不定,看看我,又透过窗户,看看外头在夜色中洗衣服的嫂子,慢慢说:“你嫂子这个人,是好脾气,放眼咱们旗河,还有附近那些村子,她也算得上媳妇里头一等一的。咱们老家有句俗话,肉烂烂在锅里,话俗理不俗,你哥子命苦,去的早,我的意思,叫你嫂子在你这里借个种,给你哥子留个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