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错判姻缘(2)
因了上次那番话,傅南非显见得对尹韶墨多了几分感激。
才说了一会话,何絮然嚷着要亲自去江边的酒楼买些小菜,不顾尹韶墨劝说,带着绿袖和初一下了船。初一略有些担忧地犹豫了一下,得了尹韶墨一个安抚的眼神,咬咬牙,转身出了船舱。
舫中一时只剩下两人对坐。
傅南非做了一揖,诚恳道:“尹姑娘,小生有疑惑。”
“公子请讲。”
傅南非眉间写着愁苦二字,娓娓道来。
原来他那日听了尹韶墨的话,打定主意要追求何絮然。然而一则何府乃官家居所,他不能擅闯,二来他总是要顾着何絮然的名节,不敢贸然求见。可若要他此刻求亲,他也是不愿的。
他已连考了两次,每次都被卡在最后关头。第二次考试前,那监考的小官倒是明说了,他这样的出身,若想进京为官,只有才气可不行。言下之意,便是要他出银子。
可他一介穷酸书生,哪里来的那么多银子?
他有心借何家的风,但又不敢在这样的落魄境地前去求亲。
事情到这里便成了死循环。
他只好巴巴地等了两日,终于等到了何府的人来邀请他今日游湖。
他特意装扮了一番,买了新的衣袍,收拾齐整来见她,何絮然却似并不十分上心,只与他简单寒暄几句,便拿出了冷冰冰的姿态。
他不知所措,好容易等来了尹韶墨,终于见到了她一丝笑颜。
尹韶墨听罢,微微一笑。
“絮然自小便是这样,性子有些别扭,公子莫怪。她啊,必然是害羞了。”
她也想不到,自己竟然有这样的天赋,能把黑的说成白的。一番话下来,何絮然的冷淡相对全然成了姑娘家的娇羞无限,自己来了以后何絮然的反应也成了佐证,傅南非的顾虑,全是他多想。
她最后总结道:“你们男子时常不懂女子心中所想,公子切莫灰心,絮然若是心中无你,怎会与我不时夸奖你,且今日还邀你一同游湖?要我说,何伯父决计不会嫌弃你的出身,公子大可大胆表明了心意,再上门求亲即可。”
傅南非听得一愣一愣的,只道是自己读书读傻了,还差点误解了何絮然的意思,真真羞愧。
两人这厢谈得欢畅,何絮然进门时看到两人嘴角都挂着笑,不自觉眼睛也笑得弯起来,笑道:“琼华楼的酒菜可是大邺一绝,今日咱们几个可要好好尝尝。”
说着吩咐船夫开船,画舫开着窗,外头逐渐有街景闪过。
夜色已将大邺城笼罩。
水波流动,前方似一片暗色的绸缎。无数花灯倒映其上,星星点点,十分好看。街边人头涌动,这样的节日里,街上总是不缺热闹。三人说说笑笑,尹韶墨朝外面看了一眼,不知何时,外面已是灯火阑珊。
她心知肚明,因此丝毫不讶异。
何絮然笑道:“外面太吵,我们且在这里休息一会。”说着吩咐船夫下去,将画舫泊在了岸边。接着,故意掀开茶壶盖看了一眼,转头对绿袖道:“茶凉了,换壶新的。”
绿袖应了一声,船外有个炉子,炉上煮沸了一锅水。她出去片刻,回来时带了一套新的茶具,走过尹韶墨身旁时,有意无意擦了一下她的肘弯。
尹韶墨垂着眼,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
换了新的杯子,何絮然起身亲自为尹韶墨倒上茶。茶香四溢,很快盈满小小画舫,是新泡开的碧螺春。
接着是傅南非。尹韶墨余光一直盯着何絮然,见她将手隐在袖中,中指指节微微一屈,似乎听到一声极隐秘的声响。
她垂眼看向杯中漂浮的小片叶子,心道:“原来如此。”
何絮然最后才给自己倒上茶。
她刚要说些什么,身后忽然一声裂响。
是绿袖端着换下的杯壶,不知怎的绊了一下,一地陶瓷碎片,正碎在何絮然与傅南非身后。
两人转头去看,何絮然面上不大好看,但碍于在人前,也不好说什么,只说让绿袖赶紧收拾了下去,没注意到尹韶墨身旁的初一迅速将两人的杯子换了一下。
再转过头来时,何絮然面上又带了笑,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举起手中的杯子,对尹韶墨和傅南非道:“今日良辰吉日,难得一聚,我便以茶代酒,敬二位一杯。”
傅南非推辞道:“岂敢岂敢”,茶水入喉,点滴不剩。
尹韶墨在何絮然的注视下,将那杯茶悉数喝尽。
何絮然这才像是放心了,也学那豪气万分的江湖儿女一般,一饮而尽。
水刚饮尽,何絮然便找借口将两个丫鬟支开了。
接着说了些什么,尹韶墨已全然不记得。
她直直地看着同桌的两人有说有笑,渐渐脸色就不对了,两人面上皆是酡红一片,似染了胭脂,那红渐渐蔓延至额头下巴,尹韶墨看着傅南非的脖子都红了。
她关切地问道:“絮然,你怎么了?”
何絮然似是有些神志不清,一把扯开了领口,连声道:“好热、好热。”
这一扯之下,便露出领口一块莹白肌肤。
尹韶墨听到了傅南非明显粗重起来的呼吸。
起身站到一旁,冷眼看着那两人不知什么时候抱到了一处。前世,何絮然便也是站在这里,看着他们行那龌龊之事?
她只觉得全身一阵一阵的冷。
然而那厢,那两人之间气氛却火热,散落的衣裳狼藉一地,耳边呼吸声交错不绝,夹杂着几声呻、吟。尹韶墨冷冰冰地站在原地,看着何絮然迷离着双眼,身上衣裳散落大半,傅南非抱着她,两人已滚到了地上。
腹中一阵呕吐感涌上来,她再不能停留片刻,转身飞奔出去,扶着栏杆,吐了个昏天黑地,像是要将肠子也吐出来一般。
守在外面的两人,显然也听到了里面的动静。
初一不断拍着尹韶墨的背,待她终于停止了呕吐,扶她坐下,一下一下在她背心轻抚,脸涨得通红,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绿袖道:“姑娘这回看到了,奴婢虽做过错事,但姑娘以德报怨,奴婢不忍心看姑娘被人污了身子,这才提醒姑娘。”
半晌无言。
初一嘴硬道:“怎知不是你做的手脚,故意诬陷到你家小姐身上?”
绿袖急道:“奴婢感激姑娘饶了我,还请大夫医治我娘亲的病,怎敢再行挑拨离间之事?我家小姐妒恨姑娘已久,从前我不敢讲,也没立场讲,但如今,我不能再瞒了啊!绿袖在此发誓,若是有半句假话,情愿被扭送至官府,受那鞭笞之刑!”
初一还要说什么,被尹韶墨摆摆手拦下。她方才吐得狠了,此刻面色有些苍白。
顺了口气,她虚弱着声音对绿袖道:“你既然不忍心,可以不下药,为何还要害你家主子?”
绿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道:“姑娘有所不知,我家小姐脾气很差,但在外面需装着,可苦了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若是我不下药,她发现姑娘没有反应,回去必定会扒了我的皮的。姑娘若是不信,”她看了尹韶墨一眼,猛地转身拉下了衣服。
月光下,绿袖背上数道红痕,上头结着痂,随着她的动作,还有淡黄色的液体渗出来。
显然是新添不久的。
难怪,想来绿袖也是恨毒了何絮然。
绿袖慢慢拉好衣服,眼角也有了泪光,道:“前几日小姐邀姑娘来府上,本意是撮合你与那傅公子,谁料那傅公子却三天两头派人送信件来。奴婢不识字,不知那信上写了什么。再加上这几日大邺都在传姑娘与将军的婚事,小姐心气不顺,就拿奴婢出气。”
她说着,扑通一声又跪下了,拉着尹韶墨的裙边道:“姑娘大恩大德,奴婢铭记在心,今日做了这样的事,何府是必然呆不下去了,还求姑娘救命!”
半晌无言。
尹韶墨将绿袖扶起来,转头对初一道:“初一,你且回府中取一百两纹银给绿袖。”
“绿袖,你今日便走,带着你娘和弟弟,切莫再回大邺。”
绿袖抬起头,深深地看了尹韶墨一眼,随后深深拜倒在地,磕了一个头。
初一带着绿袖走后,尹韶墨独自一人往城中走。
此处虽偏,却也不是荒郊。沿着江边一直走,不多时便看见了前方缭绕的灯火。
尹韶墨微微叹了一口气,迈入了那片光明之中。
除了上元节,今日便是城中第二个有灯会的节日。一眼望过去,街上人头攒动,各式摊贩聚在路的两旁,长长的一条街,被两边灯火照得通明。
尹韶墨恍然想起来,自己似乎从没在这样的街道上走过。
前一世,因何絮然喜静,他们向来是在那画舫之上谈天说地,只透过雕花木窗看窗外之景,不曾深入烟火之中。
她独自走在街道上,身旁不时有人擦肩而过,匆匆跑向前方,不知是有什么热闹。
她只静静走着,缓慢而坚定,要让身周的热闹,将方才那肮脏的情景冲散。
恍恍惚惚,也不知走了多久,身子忽然被人一撞,她没有防备,斜斜往一旁跌了下去。
冷不防一只手将她搀住,身子止住了跌势,脚却顺着力道扭了一下。
她抬头去看,在漫天灯火之中,蓦地撞进一双深邃的眸中。
楚云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