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祠堂
八叔沉默着没有开口，琢磨了好半天才点了点头说，“行吧，就照你说的办，放心，如果你们的力量不够，我也会为洪哲求情的，只是路家的家规向来以严厉著称，这么一闹，不知是福还是祸啊。”爹长长的叹了口气说，“咱们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路家的祠堂建在涯镇的西南方，据说有高人看过，说那是个背山面水的宝地，不仅能护佑祖先阴灵，更能兴旺子孙。自从我降生起，每逢年节都会随着父亲一起到这里来祭祖，然后分到好吃的糕点。只是一想起老族长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心里总会一阵阵的发毛。
老族长名叫路福春，其实本人并不老，算起来比爷爷还小了几岁。虽然路福春只有五十多岁，但萝卜不大长在“辈”上了，就算我爷爷见了他也要叫一声小叔。偶尔在路上遇见，我总是低下头叫一声“太爷”，然后匆匆走开，多一句话也不敢说的。一想到要让他来审问大伯的事情，恐怕是凶多吉少啊！
第二天一大早，我昏昏沉沉的还在做梦，就被爹叫了起来，睡眼惺忪的用过早饭，到爷爷的灵前上香。灵堂里一片寂静，大伯跪在中间，爹和三叔一左一右，路景风和三婶在三叔身后，我连忙跪在娘的身边。只见大伯重重的磕了一个头，开口说道，“爹，儿子不孝，没能尽到半点儿孝道，反而将您气的……今天太爷开祠堂，不仅为了路家的事，也为了我造下的那些孽，不管有什么样的惩罚，我都无怨无悔！”
“大哥，说着些做什么，我和二哥一定会帮你求情的。”三叔红着眼眶说，“毕竟咱们是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了。”爹说，“三弟说的是，咱们快点过去吧，不好让那么多人等着咱们的！”
娘上前帮我整理了一下孝袍，三叔也拍了拍路景风的肩膀，我们一家人用眼神互相鼓励着，一路朝祠堂走去。雪白的颜色走在路上十分显眼，不少人对着我们指指点点，时不时的还能听到两句讥讽，说的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大伯一路低着头，心里的愧疚全都写在了脸上。爹和三叔一左一右的护住他，我听到爹小声的说，“大哥，别理他们，挺起胸抬起头来，就算是受罚，我和老三也陪着你！”家人的安慰比什么都来的管用，大伯赶紧的看了爹一眼，重新振奋抬头挺胸，在众人各种各样的目光中，一路来到祠堂前面。
清晨的太阳还没完全升起，祠堂里外已经站满了人。有本家的亲戚，也有来看热闹的，我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八叔，而在他的身旁，竟然跪着五花大绑，被堵了嘴的张寡妇。大伯也注意到了那边，神情忽然变得激动起来，急急的往前走了两步，却被爹一把拉住。
“大哥，不行！”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大伯的前路未卜，极有可能被族长从家谱上除名赶出镇去，到了那时，他连自己都保不住，还提什么张寡妇呢？
就在这时，张寡妇也看到了大伯，疯了似的挣扎起来，嘴里发出“呜呜”的声响，八叔连忙让人把她带了下去，朝我们走了过来。“你们都到了，族长已经在里面了，进去吧！”八叔别有深意的看了大伯一眼，然后和我们一起走了进去。
一排红木的太师椅整齐的放在两边，九层的排位让我每看一次都觉得异常震撼。迈过高高的门坎，我一眼就看到了太爷的那张冰山脸，吓得脚下一顿，被后面赶上来的路景风狠狠的撞了一下。
“你停下来干什么，挡住我的路了！”他气哼哼的一把推开我，站在了我爹身后，我分明看到站在门外的三婶忍不住的掩嘴偷笑，不由得在心里想，“这家子人还真是什么便宜都占，就连进祠堂的次序也要抢个先吗？”
正在这么想着，祠堂里忽然安静了下来。族长轻咳一声起身走到供桌前面，点燃三炷香恭恭敬敬的拜了拜插在香炉里，然后转过身，神情严肃的道，“今天路家开祠堂议事，是有两件事要和大家商量。第一件，路家第十八代孙路通的长子路洪哲，私通张寡妇，并试图将她送出镇子，后因此事气死生父，罪大恶极！第二件，四十年前山贼进犯涯镇，路通拼死通知镇上百姓，山贼因此迁怒路家，路家三十六条人命惨死山贼手中。本以为这件事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不会再起什么风波，但就在前天夜里，那伙山贼去而复返，想要对路家不利，做为族长，我绝不能坐视不管！”
这番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极有威严，众人都听的十分认真，没人发出半点儿声响。族长接着说，“现在，请地保张李八将张寡妇带上来，于路洪哲对峙！”
大伯的身子明显的晃了一下，紧接着张寡妇被人带过来扔在祠堂的门口。有人拿去了她嘴里的布，张寡妇撇撇嘴眼看就要放声大哭，族长一个眼神扫过去，立刻吓得她哆嗦了一下，使劲儿咽了口吐沫，把哭声压了下去。
“路洪哲，你来说，是不是张寡妇不守妇道勾引你在先？”出乎意料的，族长竟然问出这样的问题。我心头一喜，这分明是要放大伯一条生路啊。可是我那耿直的大伯却说，“不，不是她勾引我，我们是两厢情愿的！”
“哗”，围观的众人顿时炸了起来。这件事虽然早就传出了风言风语，但大都数都是人们的猜测。如今从大伯嘴里说出来，怎么能不让人惊讶？族长的脸色不由得黑了几分，他踱步走到大伯身边，俯下身加重语气又问了一遍，“路洪哲，是不是张寡妇勾引你在先？”
大伯的双手放在身侧攥成了拳头，我知道，他的心里一定在不断的挣扎。忽然，他似乎下定了决定，挺直身子就要开口。爹一把拉住了大伯，有几乎哀求的声音说，“大哥，你可想明白啊，现在路家正是多事之秋，不能没有你啊！”
果然，大伯又萎靡了下来，不舍的看了看张寡妇，张开嘴想说“是”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族长满意的看了大伯一眼，高声说，“好！既然路洪哲是被勾引的，那么就将这个不守妇道的女人浸猪笼，路洪哲将父亲下葬后跪祠堂七日，如何？”
他的目光中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在众人的面上一一扫过，这时候八叔也站出来说，“族长说的不错，就这么办吧！”第一件事终于有了结果，可就在这个时候，跪在外面的张寡妇却忽然叫着大伯的名字哭喊道，“路洪哲，路洪哲，你不能这么对我，不能！我可是怀了你的孩子，你路家的种啊！”
这一声无异于晴天霹雳，把所有人都惊呆了。我暗道一声“不好”，这个张寡妇真是不可小觑，上来就按住了大伯的脉门啊。大伯比爹大六岁，可和大伯母成亲这么多年，都没有生下一儿半女。拜观音求菩萨，偏方灵药用了无数，半点儿动静也没有。大伯母去世后大伯也灰了心，不在奢望能有儿孙继承香火，但这并不代表大伯不喜欢孩子，他对孩子的那些喜爱，全都转移到了我和路景风身上。眼下听说张寡妇有了自己的孩子，怎么能不让大伯激动呢？
顾不上人们鄙夷的目光和族长的制止，大伯一跃而起冲出祠堂，三下两下扯掉绑住张寡妇的绳子，颤声问，“凤儿，你，你真的有了？”小声抽泣的张寡妇低头抚摸着平坦的小腹，羞羞怯怯的说，“我的小日子迟了半月没来，还觉得恶心想吐，一定是有了！”
她仅凭自己的臆断就说有了孩子，族长怎么会轻易相信，他说，“洪发，你来给她看看，是真有了还是在骗人！”路洪发从最后面走了出来，照着族长的话去做。大伯心里的紧张全都挂在了脸上，生怕路洪发会说出“没有”两个字。
好一会儿功夫，路洪发又让张寡妇换了手诊过，这才十分确定的说，“不错，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了。”大伯高兴的搂住张寡妇，一个劲儿的冲路洪发道谢。族长的脸色黑的像锅底一样，两撇八字胡颤了几颤，终于忍不住大喝一声，“放肆！”
大伯这才意识到，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连忙对着张寡妇耳语几句，急急忙忙的走了进来，“噗通”一声跪在族长面前，大声说，“族长，洪哲知道自己罪大恶极，可是孩子是无辜的，您大人有大量，就看在我好不容易有了子嗣的份儿上，饶过这个孩子，饶过凤儿吧！”
“不行！有这样行为不端的母亲，这个孩子就算生下来也会被人瞧不起，还不如早早的去了，下辈子投胎时一定要擦亮眼睛，不要再遇到这样的娘了！”族长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剜向张寡妇，我开始矛盾了，面对这样的情况，到底该不该帮大伯一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