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明日复明日

“有千千万万个革命者还在……”中年男子刚还要继续讲什么，突然看见门外闯进几名清兵，他们手拿一张告示，正在四处张望，好像要抓什么人。

茶楼内似乎一下子变安静了许多。刚才那位说话的中年男子也悄悄低下了头，把放在桌边的眼镜戴了起来，脸上露出一丝紧张的神情。

一举一动丝毫没有逃过林森的眼睛，他几乎可以断定，那几名清兵手中拿着的告示与眼前这个中年男子有很大关系。

“王掌柜，多日不见啊！”

就在那名男子想要起身离开之际，林森早已悄然无息坐到了他身边，一边悄悄用力摁住他的身子，一边故意大声说话。

“你是谁？”中年男子警觉地问。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现在走的话，一定出不了这个大门。”林森小声说。

中年男子用将信将疑的眼神打量着眼前这个人，不置可否。

“一会儿你什么都不用说，一切听我的！”林森的声音虽小，但语气却显得格外从容。

少顷，一名清兵来到他们桌前，拿着告示正朝两人看来。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林森指尖轻点茶碗，几滴茶水突然如离弦之箭一样飞射向那名清兵的眼睛。

这一招又快又准，急如闪电，莫说旁人，就连坐在林森身边的那个中年男子也没注意到他到底是何时出手的。

清兵揉了揉眼，又朝这边看来。除了两杯还在冒着热气的茶水和几盘糕点外，刚刚明明坐这的两个人，此刻却一个人影也见不到了。

他哪里知道，林森使用的又是奇门之法。那两滴被他施了法术的水，一旦落入眼睛，就如一叶障目一样，让对方眼前呈现见物不见人的假象。

“真他妈怪事！”清兵骂骂咧咧走开了。

等到清兵们一无所获走出了茶楼，那名中年男子抱拳小声问：“孙某的人头乃值两万大洋，不知英雄何以出手相救？”

闻听此言，林森眼睛一亮。他几乎可以断定，眼前这位就是刚刚人们口口相传的让大清朝廷闻风丧胆的孙文。林森抑制住内心的兴奋，说：“阁下难道就是孙……？”

话未出口，只见孙中山一边伸出两个手指头轻轻捂在嘴边，一边微微点头默认。

“此处不易久留，我们换个地方说话。”两人喝了一口茶，悄悄离开了茶楼……

“原来您还是孙先生的救命恩人！”

听到林森的这段传奇经历，特别是在“陶陶居”茶楼保护孙中山的事后，那名革命党人对他愈发好奇：“后来呢？”

“后来，受孙先生思想的影响，我加入了同盟会，留在广州参加了新军起义，起义失败后就到了这里。”谈到新军起义，林森眼神里一片黯淡。

这次起义，又称庚戌广州新军之役。它对于每个革命党人来说，都是心头永远的痛。林森也不例外。

宣统元年（1909）十月，同盟会南方支部成立，由胡汉民任支部长，策划广州新军起义。黄兴亦抵达香港。同盟会会员、新军标统赵声因受到粤督袁树勋怀疑被革职，悄悄抵达香港。黄、胡、赵三人于是筹划一切，并委派林森协助时任新军炮兵排排长的倪映典在广州发动新军起义。

广东经过军制改革，至宣统元年编成一协（旅）三标（团），步队七营，炮队二营，工程、辎重各一营，共十一个营头约六千人。协司令部及第1标、炮、工、辎重营驻广州燕塘，第二、三标（共四营）驻北较场。

林森接受任务后，主动配合倪映典，在豪贤街天官里寄园巷五号设立总机关，在雅荷塘六十七号、高第街宜安里等处设立分机关，以联络同志。他还领取了一批宣传小册子，利用节假日组织新军士兵郊游，进行演说，发动士兵。由于部分新军是从皖北招募而来的，跟林森一样，也是安徽人，这让林森很快在新军中树立了较高威信。至当年冬，已发动士兵及初级军官达三千余人，占广东新军总数一半以上。此外，在倪映典授意下，他还在新军中广泛建立革命组织，营、队（连）都有代表，并在广州附近几个县内联络了民军。

南方支部决定宣统二年正月十五日（1910年2月24日）发动广州起义，以赵声、倪映典分任正副总指挥，拟在起义成功后，由倪映典、黄兴分别率领新军进攻江西、湖南，赵声留守广州，胡汉民掌理民政。

但是，二月九日（阴历除夕），二标几名士兵在城内因印名片事与店东口角，结果招来警察，引发了一场冲突。新军们大多年轻，杀敌在即，不免有些趾高气扬。次日，二、三标又有士兵纠集数百人愤而入城捣毁警察署。粤督袁树勋与水师提督李准布置镇压，先后将各标士兵枪械收卸、子弹收缴，且传令十三日阅兵。各营士兵因之鼓噪。当新军滋事时，倪映典赴香港报告，建议改为十五日（初六）起事。决议通过，即通知各部准备。可当他于十一日晚离港，十二日晨抵岸后，才从林森口中得知，形势大变，李准部已听到风声，在燕塘至省城间的牛王庙设下重兵。

“不能再等了！”起义机关总部内，林森向倪映典建议当机立断、马上起事。倪映典沉吟半晌，随即跑到谘议局拿出手枪，带着林森等人突入新军营垒，一枪击毙了还在屋里睡觉的营管带齐汝汉，集众起义。

孰料，为防备起义军进城，李准及其所部统领吴宗禹、管带李景濂等，率防兵二千人，早已布防于牛王庙、猫儿冈、三望冈一带。在东门之茶亭附近，起义军与李准所部发生激战。那个刚被提升为水陆缉捕处帮统的李景濂，此前曾向倪映典表示支持革命。此次在牛王庙教会山与倪映典交战时，他托人带话给倪，请其入营磋商条件。结果话不投机，当倪映典退出时，李准当场翻脸，下令将其乱枪击毙。倪映典头部中弹牺牲，作战经验欠缺的新军阵脚大乱，很快就败下阵来。此役起义军战死者百余人，清水濠等处机关被破坏。13日，清军仍向石牌、东圃、白云山一带追击，复有多人被捕，余众撤退或解散。

“这些人一个个都是硬骨头，了不起啊！”

林森清晰地记得，当时有一个叫王振东的年轻人原本是要和他一同撤退的，可走到半路，突然想起党员名册还留在原处没有销毁，一旦落入清军手中，后果不堪设想。王振东一咬牙，决定独自回去销毁名册。

“还是算了吧，现在清军说不定早就等在那里候着了！”众人都劝他不要回去。

“党员名册最重要，倘被搜去，清吏按名册株连，我党岂尚有余类。我个人冒生命危险去保全多数同志，实分内事。”说完，他便径自返回起义指挥部。所幸，清军还未来到。他赶紧找出名册，将其付之一炬。

可就在名册烧成灰烬，王振东准备离开之际，如狼似虎的军警破门而入，他只得束手就擒。

清军派了很多官员来劝他，软硬兼施。

“大清国立国数百年，什么没见过啊，从金发碧眼的西洋鬼子和小鼻子小眼睛小胡子的东洋鬼子，大清国挨的揍比你吃过的盐还多哩！更何况大清国虽然在外头老被别人欺负，在窝里可是横着呢，什么反清复明的天地会、长毛信教的太平天国，任你掀起多大风浪，到末了还不是统统拿下，你区区几个鸟语的广东蛮子，从洋人那里买了几条船就想翻天，这不是痴人说梦嘛！”

“清政府不会放弃拯救任何一个人，浪子回头金不换，只要你洗心革面，老爷我也一定会给你一条重新做人的路。好嘛，现在你就把你的同党告诉我，尤其是那个孙文，你瞧他那个名字，文——天下哪有文人造反可以成功的？你告诉老爷他在何处，好让他迷途知返，说清楚了，还可以做大清的子民嘛！”

那王振东软硬不吃，即便清吏气急败坏，用钉子插其手足、凿其牙齿，极尽严刑酷法之能事，他始终没有招。

“‘你们虽以严刑加我，但我肉痛而心不痛，其奈我何！’这是他就义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林森和他的革命战友依然席地而坐，讲到动情处，忍不住泪眼婆娑。地上散散落落摆着几个空酒瓶。

“别太难过了，同志的血绝不会白流，革命一定会成功的！”那名革命党人用手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嗯！这个我坚信。”林森很快调整了情绪：“对了，你这次大概呆多久？”

“恐怕明天就要启程了。”

“走这么急？”

“这次不单单到旧金山筹款，还要到新加坡、越南。”

“要跑这么远？”林森其实有些担心，他想说的是，现在清廷派出的探子、刺客到处都是，外面兵荒马乱，一个人带着巨款跑这么远地方极不安全。话到嘴边，却没开口。

对方已然读懂了林森的担忧：“你放心。这些筹集的款项我是不会随身带的，路上不安全。这笔钱还是由你们派人送到上海，交给我们的同志。”

林森没有接话，若有所思抬头看向了天空，突然问道：“你说我们像不像荆轲、高渐离？”

“大丈夫一生一世，终究是个死，我们为了革命轰轰烈烈地死，也没白活一回！”

“是啊，我最崇拜谭嗣同，引颈就戮，大义凛然。”林森说：“不像康有为、梁启超，苟且偷生。”

“今天是最后一顿畅饮，明天就要出发了，不能再多喝了。”

“我们今晚尽可以一醉方休！”

公园的草坪上一片静寂，如墨染一样的天空不时传来两人爽然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