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彼时琼花落满肩
刚刚喝了粥,又是一夜未睡,赵弘瑀实在是乏了。他躺在卧房中,一闭眼,又仿佛看到昨日洛清影那个惨不忍睹的模样。
本想着等他醒了,好好寻问一番。可是他那个样子,完全就是拒人于千里之外。赵弘瑀越想越郁闷,怎么也睡不着。明明自己救了他,为什么要这么窝囊?索性站了起来,朝厢房走去。
进了外间,他却犹豫着要不要进里间。正徘徊不定时,洛清影的声音飘过来:“人都来了,还躲在门口做什么?”
赵弘瑀一撇嘴,大步进了去。
“先生……”
“等我好了,就回明寂寺。以后,你不要来找我了。”
“为什么?”赵弘瑀冲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心下一着急,也顾不上他是不是疼了。
洛清影极力忍着痛意:“人生在世,凡事讲求一个缘分。你我相识一场,缘分已尽。”
赵弘瑀意识到自己失了手,赶紧缩了回来,“先生,对不起!我弄疼你了?”
洛清影咬着牙摇摇头。
赵弘瑀憋红了脸,看洛清影没反应,又接着说下去: “先生,你说凡事顺应天意。可是,你可曾想过,这样逆来顺受,何时是头?凡事不去争一争,又岂知高下?洛清篱忌惮你,猜忌你,厌恶你,你以为一味忍气吞声就行了吗?我不懂,本是同根生,为何要把事情做到如此决绝、如此无情?”
“你并不了解兄长。他也并不是你所想的那般。”洛清影看着赵弘瑀,心中涌起一股悲伤,“我走,是因为我自己烦了。你是皇子,是新晋亲王,风光无限却如履薄冰。我不愿过这样提心掉胆的日子,也不愿活得如此复杂。”
“先生……”赵弘瑀不能相信这样的话出自洛清影之口。他承认,两人初相识一场,并无深知,可是,他敞开心扉视他如师如兄。洛清影当初也说过,绝不弃自己独自离去。如今想来,这些话难道都是假的?
而洛清影这话说的虽是残忍,却是事实。赵弘瑀虽然表面风光一时,暗地里却又潜藏着多少危机?他有些泄气,可又无法反驳。如果洛清影真是为求自保而不愿趟这个浑水,自己也没什么理由强留人。
“先生,我知这些不是你的真心话。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不愿说,我也不会问。你且好好养身子。御医说了,你底子太差……”
“殿下!”洛清影打断了他,“御医说我这皮外伤没什么大碍,过两日,我便回寺里。”
一句“殿下”,让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开了很远。赵弘瑀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怔怔看着他:“先生,我生在宫中,出生那天母妃便难产而去。舅舅把我带到军中,虽然远离后宫那些肮脏龌蹉之事,可是我却一点也不开心。没有母亲、没有朋友,我就如断了根的藤蔓浮在这世上。不知何时,世间大浪便会将我吞没。我想尽兴地活着,却又不得不步步为营、如履薄冰。如今,你也要离我而去。环顾四周,却无一人可陪我,这样的感觉,你能明白吗?”
洛清影又如何能不明白?他于他而言,简直就是翻版。
赵弘瑀的身边还有齐重卿,可是他身边有谁?他才是真真正正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之人。
但是洛清篱那天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太子不会容下赵弘瑀。若是自己还与他来往,太子定不会饶了他,也不会饶了洛氏一族。如果为了一己私欲而置整个洛氏于危险境地,洛清影是万万做不到的。他已经是洛氏门楣上的耻辱,不可以再给自己的家族带来任何麻烦。
然而自己却与赵弘瑀这般一见如故,如果这个时候就这么抛下他,自己着实于心不忍。
沉默了很久,洛清影终于鼓起勇气,将自己心底那一点秘密说了出来:“十六岁那年的秋天,我喜欢上一名官宦人家的姑娘。我告诉父亲和兄长,想去提亲迎娶她。没想到,兄长大怒。他质问我是不是想入仕想疯了,说我意在借助联姻逃离洛府,培养自己的势力,与他为敌。任我百般辩解也没有用。兄长说,这一辈子都不会让我踏入官场一步,除非他死了。”
“后来呢?”赵弘瑀忍不住追问道。
“那个时候的我,自然是不服。我与他争辩,他便下令将我关了十日。我依旧不服,他便罚我跪在宗祠之外。京城秋雨连绵,我在雨中整整跪了两天,从此留下了病根。”
“他怎么能……”
“后来我才知道,那名女子早已爱慕兄长多年。”洛清影摇摇头,苦笑着,“你道是他不能容我,却不知我曾经伤得他有多重。”
“那这名女子后来如何?”
“兄长断了我的念想,却也无法再迎娶她。那姑娘忧思成疾,一年以后,香消玉殒。”
赵弘瑀长大了嘴巴,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兄长独居多年,父亲也曾托人替他寻觅如意之人,可他始终不愿成亲。那姑娘生前独爱琼花,如今的揽月阁外,已是琼花成海。”
说完,洛清影舒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原来,洛清篱也是如此重情之人。”赵弘瑀站起身,“是我误解他了。可是他也不该如此计较。事已多年,你当初也并非存心,男欢女爱又不是什么羞耻的事,他应该大度一些,早早放下,何必非要守着这个心结不愿解开?”
“并非所有的人都能像你这般豁达。谁的心底里都有那么一些不忍提、不能提、提不得、却又忘不掉的事情。于兄长、于我,这件事情恐怕到死都是解不开的了。”
“所以你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退让,就是为了赎罪吗?他能明白你的用心吗?”
“我能做的,只有这些。”
“你回明寂寺,也是他的意思了?”
洛清影默不作声,赵弘瑀却完全明白了:“你若要走,我没有权利强行留人。只是,你甘心吗?事到如今,别再说什么因缘际会的话自欺欺人了!你走,不是出于你自己的意思,而是洛清篱替你做的决定。如果你真的甘心一辈子都活在他的阴影里,那我便不留你!我赵弘瑀的师父,不是这种甘为鱼肉,没有原则和底线的懦弱之辈!”
赵弘瑀说得急,胸口起伏,眼睛瞪得浑圆。
洛清影听他如此贬低自己,莫名有些烦躁:“这师父,是你硬要逼着我做的。如今正好还我清净。”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赵弘瑀着急上火,洛清影别过脸去不看他。
“我……先生……你……唉!”赵弘瑀一跺脚,在塌前来回转悠了几圈,复又坐下来拉着他的被角,恳切求道,“先生,我求你留下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