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麻花婆
小铜锣走了两三百米,一棵荔枝树下透射出灯光来。他跑到了那间砖瓦屋背后,躲在一只窗口下。里面是厨房,一个身穿青布衣的老太婆在灶头下架柴烧火,烟雾在她的头上缠绕上,火光在她那皱褶的脸上一闪一闪着。
老太婆边咳嗽边哆里哆嗦地说:“看来我要把这帮家伙斗一斗了,但是我一个老太婆又怎么斗得赢他们呢?我一辈子住在这里,这里是我的根,这里是我的归宿,这片土地养活我,龙凤湖养大了我。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我的恩人,你们凭什么要把我赶走?你们凭什么我把我的房屋拆掉?你们为什么要我搬走?你们为什么要我住到那些高楼大厦去?我为什么要被你们困在那鸽笼一般的房子里?我死后为什么要放到烟囱里去?”
老太婆所说的你们到底是谁,小铜锣听不出来。不一会,他发现房屋的后门虚掩着,他不想再听了。为了不使木门发出响声来,小铜锣在门端里撒了一泡尿。小铜锣轻轻地推开了木门,随后又把木门掩上去。
屋厅里中间摆着一张八仙桌,八仙桌上放着一双筷子和两只空瓦碗,两张独头凳摆在桌底下。屋里共有四个房间,两个房门打开着,两个房门挂着锁头。小铜锣估计只有老太婆一个人在家,因为开着的房间一间是杂房,另一间是那老太婆的房间。老太婆的房间里一个人没有。
小铜锣走进杂房去。四五只箩筐摆在角落里,还有一把满锈的铁锹和一条满是裂缝的竹扁担。横梁上吊着一只大竹蓝,三四只黑蜘蛛在横梁上睡着了。他用那条竹扁担将竹蓝子撩下来。蓝子里有两三扎香花腊烛,还有好几捆地府通用的阴间纸。他在蓝子里翻了又翻,把祭品都翻出来。怎么没有腊肉呀?他想道,腊肉都放藏哪里去了?
一只箩筐里放着很多旧衣服,他将一件牛仔衫拿起来。他抖一下牛仔衫。“还挺新呢,起码比我身上这件新得多。”说着把身上的破布衣脱下来,换上那件牛仔衫。不一会,他又找到一件同样新的牛仔裤。接下来,他又把那条掉了裤链、破了裤脚的裤子换掉。这套牛仔服虽然有点肥大,但挺暖和。为此,他得意了好一阵子。不一会,他又从那些旧衣服里找到一双牛皮鞋。
小铜锣把牛皮鞋塞到脚板上。他走了几步,脚眼被鞋皮压得比石头割还痛,脚趾头好像被一只蝎子咬住了。他将牛皮鞋扔回箩筐里。“穿着它简直是一件苦差事。”他说道。
小铜锣赤着脚溜进老太婆的房间去。房间里只有一张铺着被子的木板床和一张半新半旧的梳妆台,梳妆台上摆着一把长木梳和一只小镜子。他用把长木梳梳了梳头发,又用那只小镜子照了照后拉开一只抽屉。抽屉里满眼都是青黄红绿色的碎布片,还有一把剪刀和两只针线盒摆在布面上。他把另一只抽屉拉出来。一股浓烈的膏药味冲到鼻子里,他不停地打起喷嚏来。抽屉里堆满各种各样的狗皮膏,有治风湿病的,有治腰酸骨痛的,又有治头晕头痛的。难道香肠藏在那只大木箱里?他瞧见一只大木箱摆在床头,于是想道。他想罢就要爬上去,门外传来一阵震天价响的争吵声和脚步声,他赶紧躲到门边。是李阿鼠和刘如熊,还有那个老太婆从后门走进来。李阿鼠抓着一把钢叉,刘如熊攥着一把猪肉刀。他钻到床底下。他躲在角落里想道,奇怪,他们进来干什么?难道我被他们发现了?刘如熊之前不是被警察抓走了吗?他怎么也来了?
他们在那张八仙桌旁边继续争吵起来。
“麻花婆,你不要再瞒骗我们,我们明明见到小铜锣进你屋里,你还说没有?你到底想干什么?难道你已经被那小野人迷惑了?”李阿鼠嚷道。
“我劝你们还是赶快离开的我屋子,我家里没有小铜锣,也没有什么小野人,你们一定是眼花了。”麻花婆说。
“麻花婆,你是不是嫌寂寞吧?你把小铜锣藏在家里,你是不是想那个小妖精陪你睡觉呀?”刘如熊说。
“刘如熊,你不要你以为你是地头蛇我就怕你,你这样污辱我,小心你被雷公劈死,遭五步蛇咬死!”麻花婆骂道。
“我这是污辱你吗?你要知道,我们为了抓到小铜锣,装了他半个多月了,今天才发现他。你却不让我们搜,你叫我们现在怎么办?难道你不知道他把我堂弟刘如狼打残吗?难道我堂弟就这样白白进疯人院吗?”刘如熊说。
“刘如狼进疯人院关我什么事?这间屋是我的,我现在就不准你们乱搜乱抄怎么样?你们以为你们是警察还是保安吗?你们以为这世上没有王法吗?”麻花婆喘着气说,她的喘气声仿佛比她的说话声还要响亮。
“什么王法不王法?我们就是王法!要不是看在你儿子和你女婿是份上,我们早就把你的屋砸烂了!”李阿鼠坐到凳子上,吐一口唾沫说。
“你试试!”麻花婆说。
“你以为你有李良霸和刘汉三罩着,我就不敢是不是?”李阿鼠忽地站起来又吐一口痰说。“我不信李良霸刘汉三斗得过我的董英白布周树皮?刘如熊,你到杂房里去,再到麻花婆的房间去。”
“那不成,我们一起去搜吧!”刘如熊说,“小铜锣那么凶,万一他……”
“怕什么?难道你的猪肉刀是烧火棍吗?你不是说过你会武林伏虎拳吗?你现在怎么胆怯起来啦?你是不是有病呀?”李阿鼠说。
“我不是有病——你才有病!听说小铜锣的脚爪比这把猪肉刀还要长,他的牙齿比你腰间的弹簧刀还要锋利,他的身体比野猫还要敏捷,他的力气比野牛还要有劲,他的样子比魔鬼还叫人害怕……哎呀,我们还是一起去搜吧!”刘如熊嚷道。
刘如熊跟刘如狼一样,他的容貌跟十年也没有多少改变。他照样是皮肤抹黑,照样是粗手粗脚,同样是脸大脖子粗,同样是鹰勾鼻,同样满面胡须,同样是三角眼。他的心胸同样没有半条黑毛,一团横肉同样在他胸前坠着。这时候,刘如熊和李阿鼠要往往杂房冲去,麻花婆猛然大喊大叫起来:“你们敢去搜去抄,我就死给你们看!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阴谋吗?你们这样找理由目的是想把我的棺材本偷走,你们就是想打劫!”麻花婆正骂着,李阿鼠和刘如熊已经冲进杂房。转眼间,他们又从杂房里冲出来。“一定躲在这房间里!”李阿鼠叫道。然而,麻花婆这时已经把房门关上了,她的身体紧紧地靠在门杠上。
“你走不走开,信不信我一叉叉死你!”李阿鼠说。
“你叉死我我也不让你进!”麻花婆说。
“信不信我把你的手砍下来!”刘如熊说。
“刘如熊,你够胆就砍断我的手!——你连我的头也砍下来吧!”麻花婆说。
刘如熊软了口,他歪着脸说:“麻花婆,你不要这样顽固好不好?”
“那么我们好好谈谈吧。麻花婆,你到底想怎么样?”李阿鼠说。
“我不想怎么样!我就是不让你们到我的房里去!”麻花婆说。
“我们真的是去找那小妖精的!”刘如熊说。
“我们的确不是打劫你的!”李阿鼠说。
“魔鬼才相信你们!”麻花婆说。
“麻花婆,你是不是想叫征地组划多几分地给你?我跟征地组的司马彪组长是烂兄烂弟,我也是组长,这事我完全可以帮你呀?”沉默一分钟,李阿鼠吞一口唾沫又说。
“你是不是想叫司马彪在量你这间老屋的时候,连你屋边那块空地也当作屋地征收呀?”刘如熊眨着豹子般的眼睛说。
“你是不是想你这间老屋也当水泥楼那样算钱呀?”李阿鼠说。
“要不,你就是想把山头地当成水田来量吧?”刘如熊说。
“你放屁,你以为我很想他们来征收田地吗?我会靠那点征地款过世吗?你以为我的儿子不养我吗?我才不稀罕那些征地款呢。”
“我知道李良霸有大把钱,但征地也是势在必行的呀?——难道我们白白得多一些钱不好吗?”李阿鼠说。
“好奇怪,我还没有见过有人会嫌钱多的,那就只有你这个老太婆。不如这样吧,我给你两百元,不拖欠不打白条,马上给可以吧?”刘如熊说。
麻花婆将脸拧到一边去。
“算我倒霉,我也给你两百吧。”李阿鼠拈着痣毛说。
“谁要你的臭钱?我说过不会让你们搜就是不让!”麻花婆呵斥道,“除非我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