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饥饿
我又看了看我爹娘,我爹只是郑重其事的看着我,我娘则转过头去,似乎不敢和我对视。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呆呆的看着我爹。
我爹吸了一口旱烟,继续说道:“十几年前,村里正在闹蝗灾,地里的粮食被虫子吃多半,家家都吃不上饱饭,不少人家里都有人饿死,你大哥那会儿还小,躺在床上连哭的力气都没有。后来村里不知道听谁说,山前的土能吃,大伙都饿的前胸贴后背,瘦的皮包骨头,结果就有不少人去挖土回来吃......”
“吃土?”我诧异的问道。
我只听说人饿的时候,只能吃草根树皮,今天还是第一次听说吃土的。
“哎......但凡有一点儿吃的,谁愿意吃土啊。这种吃法,据说是从山东河南传过来的,一开始叫高岭土,后来大伙都说吃了这个土能活命,是观音菩萨降世临凡,救老百姓的命,就给它取名叫观音土,当时不少人吃了这个土,都觉得不再饿了,消息很快传开,村民都前仆后继的去山前挖土,有的还屯在地窖里,打算存着,等以后没东西的时候再吃。咱们家因为还有一点儿高粱和谷子壳儿,我和你娘就都没吃观音土,但是我也从山前挖了点儿回来,结果没过几天......”我爹说着,叹了口气,一动不动的望着窗外,回忆当年的情形。
“后来咋了?”
“没过几天,吃观音土的人全都死了。”
“啊?咋死的?”
“那观音土吃下去的时候没什么,但是消化不了,吃完以后就胀在肚子里,解不出手来。当时吃观音土的人大部分都胀死了,从村口往里一看,连草都没有了,家里死了人的,也没地方安葬。就是这样,明知道吃了会死,还是有人因为受不了饥饿去吃观音土......”
说到这里,我爹用哀怨的眼神看了看蜷缩在屋内一脚的大哥,大哥抬起头,用那双浑浊的双眼看着我们,他好像知道我们正在说起他,傻乎乎的对我们一笑,接着又自己嘻嘻哈哈笑了起来。
“那一阵子你娘都饿得动不了,我实在没有办法,就想去大队的粮仓里偷儿点米回来。可是刚想动手,就听说老王家的二儿子因为偷米,被人家发现,不仅把偷得米没收了,还把他抓到县城的监狱里,村里不少人都羡慕他,都说县城里监狱伙食好,这二小子怕是饿不死了,后来大伙都知道了这件事儿,村里不少年轻人都开始为非作歹,干坏事儿,偷公粮,想着能被关进县里的监狱,吃上一顿饱饭,结果上头发现偷梁的人太多,监狱里关不下,罪行就都加重了,凡是偷梁的一律枪毙,这么一来我也不敢动手去偷粮食了。那时候我三十几岁,也都经历了不少事儿,死也就死了,可是你娘和你大哥可就彻底没活路了。”我爹一边说,一边叹气。
我娘在一边听着,时不时流露出一种回忆的表情,从她的眼神中,看得出来那是一段困难的回忆。
李岚虽然看起来懂得少不少事儿,但是年纪轻轻,估计也就二十来岁,比我大不了多少,那个痛苦和饥饿的年代,她自然也没经历过,此时面无表情,和我一样聚精会神的听着。
“那几个被枪毙的年轻人,尸体也没地方安置,就直接扔到后山的乱葬岗上,那天晚上,你大哥饿晕了过去,村里人把附近的树皮草根都吃没了,家里也实在没吃的了,我当时身子还算硬朗,可你娘也饿的生了病,我心说再不找点儿吃的只怕咱们全家都要饿死了。我拄着跟棍子一步一步的山前山后晃悠,看有没有能啥吃的,其实心里知道晃也是白晃,这段时间大伙儿连土都吃了,哪还能让我找着吃的。”
我知道我爹虽然五十多岁了,但身体依然硬朗,比很多年轻人身体素质都好,那么他在十几年前一定比现在更结实,连他都要拄着拐杖走路,那肯定是由于饥饿身体太过虚弱了。
“我在山前山后找了大半天,别说能吃的东西,就连山猫野兔之类的活物都没有,整座大山都是死气沉沉的。就在这时,我突然闻到一股肉香飘过来,这股香味很奇怪,比猪肉牛肉都香,又不是鱼虾那种鲜香,是一种我从来没闻到过得味道,但可以断定,散发出这种香味的东西一定很好吃。我心里自己嘀咕,都他娘的饿的吃观音土了,哪来的肉味儿,我怀疑是自己身体太虚出现幻觉了,但双腿还是不由自主的顺着香味寻了过去,绕过一个山坳一看,有几个人正围着一口大锅,那香味儿就是从那口锅里面传出来的,打眼一看,都是村里的人,他们一见我来了,有的显得神情紧张,有的显得害怕,还有的甚至站起来想跑,有两个人把我招呼过去,说这是刚打的野味儿,让我也跟着尝尝,我看他们虽然神色可疑,鬼鬼祟祟,但是一个好几天没吃饭的人陡然间看见一碗肉,那还顾得过来什么可不可疑,我接过碗来连筷子也不用,连汤带水吃了个干净。我吃到嘴里那叫一个鲜美,我活到这么大,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我和李岚听着我爹的讲述,不禁有些好奇,既然他说整座山上连个活物儿都没有,那这帮人是从那打来的野味,而且尽管我爹说这碗肉很好吃,可是从他的表情来看,一点儿也不高兴,反而像提起了一件特别伤心难过的事儿。
我娘本来也是愁眉苦脸,听到这里突然露出一种古怪的神色,说不出是难过还是尴尬,仿佛眼神里露出一种怀念。
我看了看李岚,知道她一定也觉得奇怪,只是她向来不愿意多说话,尽管好奇,却还是一言不发的静静的听着,我只好问道:“爹,你说你在山上啥活物儿也找不着,那他们是从哪儿打来的野味?”
虽然他和我娘都说我不是亲生的,可是这十几年来我早就叫惯了,这声“爹”还是习惯成自然的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