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卢望南看完信,只觉得天旋地转,悲从心起。他自幼随师傅一起长大,记不清自己出生在何地,如何会到了大雁门,只记得师傅曾说自己的爸妈去世,他在路旁看到襁褓中哭泣的自己,便拾了回来,一直辛勤抚养教导,直到几天之前,他还在自己眼前,而此刻,此刻他还在时间么?
卢望南悲痛欲绝,一遍遍看着师父给自己的这封诀别信,直到天色渐渐暗下来了才强打精神,沿着山路走到天黑,方才到得落雁洞前,他启动机关,打开洞门又关好了,晃晃悠悠的回到自己的房间,终于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直哭得眼泪落了一盆,声音都哑了,犹自嚎泣难止。
好容易止住了哭泣,他呆呆的蹲坐着,想起与师父从小到大一起生活,自己做的光彩的、不光彩的事情,从来瞒不过师父,师父除了练武的时候最爱责罚自己,常常是和蔼亲切的。他以为师父是快乐的,到的今日才知道师父心里藏着这么多沧桑痛苦。
他哭也哭的累了、想也想的累了,迷迷糊糊倒在床上睡着了,这一睡下,噩梦一个接一个,他蓦地醒了过来,觉得腹中饥饿,随便找了点干粮吃了,然后出了小石室,提着油灯顺着洞往里走,走了二十米,只见前头路仿似已尽,细看却可辨出前头有一扇大石门,机关开启,只见里面一个大石室,石室中凿着几百个小石洞,左边的石洞有些里面都放着一个骨灰坛,石洞上方刻着掌门人的名讳,右边只有三个骨灰坛,便是“雁门三圣”了,这边的石洞比左边的大了一倍。
在枯灯道人灵位前的供桌上,果然放着一个小木匣,他恭恭敬敬的跪在蒲团上,给诸位掌门磕了三个头,又向雁门三圣磕了九个头,口中说道:“弟子卢望南,今日惭愧任我大雁门第二十六代掌门,在此立下誓愿,定要尽全力,振兴我大雁门,不死不休,祈望枯灯祖师、元空祖师、放武祖师及……”说罢转身朝身后的各位掌门祈祷道:“诸位仙去的掌门前辈……”而后面向雁门三圣灵位跪下说道:“保佑弟子达成此愿。”
他立下如此重誓,只觉得心中一阵激荡,霎时浑身起了疙瘩,汗毛仿佛也竖了起来,更多的却是前路迷迷蒙蒙令他惘然。
他起身打开小木匣,只见里面果然放着一张镶玉金令,取出来一看,只见正面刻着一群飞翔的大雁,上刻龙,下刻凤;反面刻着一支拂尘和一串念珠,上刻四字“因果循环“,下刻四字“道法自然”,他取了出来藏在身上。令牌下面放着自大火之后,修复的武学秘籍,大约有五六本,据说在大火之前,经过历朝历代先辈的积累,门中藏经阁仅是自己门派的论著已达上百册,然而,一场大伙所料未及,包括《剑守式略》在内大部分秘籍要么遗失,要么被焚毁了。
修复的这几本秘籍,卢望南基本上本本倒背如流,他向各位掌门和“雁门三圣”叩首作礼,然后取了小木匣出了大石室,往回走了十米左右,面前又有一道石门,他启动机关,大了开来,只见这里面也是一间石室,中间一张大石桌,桌上放着笔墨纸砚,四壁石头刻成书柜模样,可惜俱都空空如也,惟有角落一个石柜上摆着两卷书,卢望南取了书卷,只见封面上俱写着《大雁门历代掌门生平纪要》,只是两本纸质不同,一本纸质普通,一本纸质十分怪异,他还记得,师傅教他识字之后,除了武学书籍之外,别无读物,有一次偶然间发现了这本《掌门纪要》,他很想看,师傅怕他把书本弄坏,便买了纸手抄了一本让他看,当时只把它当故事来看,更希望将来要做像“雁门三圣”那样的人物,也期许着自己像他们那样是天纵的练武奇才,然而今日,他却要亲手写上第二十五代掌门——自己的师父的生平纪要。
卢望南仔细的回顾着与师父相关的一切事情,不论是与师父一起经历的,还是师父告诉自己的,细细想了近两个时辰,大约理清了思路,然后取了一张石桌的草纸,在上面写道:
“大雁门第二十五代掌门石头道人纪要
石头道人,自幼生长于大雁门,从师青牛道人,自幼勤习武艺,任掌门后,以振兴门楣为己任,勤教弟子。
时年二十八接任掌门;
时年三十,参加武举,未中;
时年三十二,约战“铜手修罗”,未胜;
时年三十八,约战邪道“紫面三鹰”,未胜;
时年三十九,结识好友言永和,与其切磋近两年,武功大获精进;
时年四十一,缉拿朝廷钦犯“三眼虎”,声动江湖;
时年四十二,挑战 “白木剑客”,胜;
时年四十三,为江湖锄奸,剑毙“青面帮”帮助、副帮主,遣散帮众;
时年四十四,遇武林实力新秀“铁笛公子”童钧德挑战,未胜;
时年四十六,缉拿朝廷钦犯“黑面蛟”,未胜;
时年五十二,因崇圣观倒塌,门派移至落雁峰落雁洞。
时年五十八,闭关走火入魔,大病半年不能离榻,恢复后精神不如从前;
时年六十六,派弟子参加武林大会,未能拔得头筹,会后痼疾复发,病逝。“
卢望南写好之后,仔细检查了几遍,又略作修改,然后誊到《大雁门历代掌门生平纪要》正本上,誊完之后,心中忍不住的又是一阵难过一阵喟叹。他收拾了一番,又将小木匣放到一个石柜上,然后便离开了石室。
次日,他收拾了一下金银细软,又到师父的房间看看是否有可带在身边留作念想的物件,并无发现,于是将师父临终的信件细心保管,随后便离开了落雁峰,想起师父的那位面色冷酷、话语凶恶的好友、自己接下来要去见得言永和师伯,他头皮不禁有些发麻。
下山之后,到回雁客栈取了骡子,让二牛告半天假,将大雁门的吐纳口诀仔仔细细教与了他,随后说道:“二牛,我这次要出远门,不定什么时候回来,以后练功靠你自己了。”二牛道:“卢大哥,你这是要去哪?”卢望南道:“我要去鹰州,见一位长辈。”二牛道:“是不是太师父他也在那儿?”卢望南心中悲痛,看了看二牛,道:“是的……时候不早了,你也得回去了,他日再见,一起喝酒!”二牛道:“卢大哥,有什么事情是我二牛可以帮的,你尽管说,以后再见到,我一定请客让师父你最个痛快!”卢望南心中略觉通畅,笑着拍了拍二牛肩膀,爬上骡子,挥挥手走了。
卢望南一路朝鹰州奔行,日夜兼程,不消几天便出了大雁州。因所带盘缠不多,夜晚只好随便寻个破庙或者山洞睡了,只是可怜了随他的骡子,风餐露宿,不过半月已经瘦了大半圈。
这一日,卢望南行到鹰州绝目崖下绝目镇外三十里的道上,只见前头有两个身影,其中一个依稀相识,催骡靠近一点看得清楚,直惊了一跳,正要拉着骡子放缓速度,前头两人耳力极好,已经听得声响,回头看了过来,只听一个声音道:“咦!卢望南,怎地在此遇到你……”说这话的人,是一个身着红装的少女,容颜俏丽,粉面含春,她旁边站着一个英挺俊朗的年轻人,卢望南初时想避开只因一路风尘仆仆,满面汗水,此时被认出来只得催骡上去,说道:“阳姑娘、陆公子,又见面了啊!”站在红衣姑娘旁边那位年轻人道:“我们有见过吗?”红衣姑娘笑道:“看你这记性,上次你接我会白鹿州,不是见过他么?”那年轻人恍然,说道:“记起来了,是卢少侠。”
这红衣姑娘名叫阳朱靓,是麒麟州“真阳剑”阳振虎之女,旁边那位年轻人,是白云剑派弟子中的佼佼者,名叫陆修,家境十分殷实,武林大会上摘得第二名的白崇亮便是他的大师兄。
阳朱靓与陆修、卢望南俱是在武林大会期间认识,陆修与卢望南则只打过一次照面。阳朱靓道:“卢望南,你这是要去哪儿?”卢望南道:“我四处走走,没想到骡子一颠一颠的跑到了鹰州来,你们二位不是回白鹿州了吗?”
陆修道:“前次我与阳姑娘去见过他父亲,碰巧我父亲生日,我父亲也见过她,如今我们已经订了婚约,她想大婚之前四处游玩一番,所以亦是信步而行,游到此处。”阳朱靓脸颊微红,面上含笑,道:“半年之后,明年立春,就是那日子了,我正想着如何告诉你,你就出现了,那时候你可要来。”卢望南闻言,哈哈笑道:“一定要来,一定要来,你我相识一场,这等喜事做朋友的自然要分一份光!”
三人漫步闲聊了一会,陆修道:“卢兄,前头在绝目镇上有家鹰肉菜馆,我与朱靓约了朋友,你若有暇一同前去享用一番如何?”卢望南道:“谢过陆兄,我亦与一位至交好友约了今日见面,下次陆兄赏光,我做东。”阳朱靓道:“卢望南,真不去么?”阳朱靓睁着眼睛笑着看着卢望南,卢望南笑道:“阳姑娘,多谢二位这一番盛情了。”阳朱靓扁扁嘴,道:“那立春那天你可得来!”卢望南道:“一定来,一定来!”阳朱靓道:“你若不来,将来见到,我定要拧断你耳朵,缝上你嘴巴……”说着乐了起来,说道:“我们先走了,记得明年立春,到白鹿州重阳山庄来……”待说到重阳山庄时,与陆修二人并肩策马已远去了。
卢望南望着阳朱靓远去的背影,舒了一口气,又叹息一口气,挥鞭拍了一记骡子屁股,继续朝立鹰崖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