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一撮铅笔灰
张思怡这端的动静依旧没能影响经纬,她似乎对这一切毫无察觉,眼里心里都只有眼前的图了。
眼看还只剩下五分钟,可经纬还有一小半的图没作处理。不管这图多精美,以这副模样呈交给评委必然会被评个差分,之前彰显出的优点也就显得没那么优秀了。
在平日的刺绣中,有些绣娘构图会花上一整天,甚至好几天,也有人为了得到一幅足够有艺术水准的图,会捱上几年也下不了笔。
但是,今日所有刺绣人以参赛者的身份坐到这儿就应该遵守比赛的规则。
赛方并没有指望参赛的刺绣人能构出多具有艺术水准的作品,只需要完整地完成,且具有欣赏性,能让刺绣人凭借画样做出绣品。
目前来看,这三个要求,经纬一个也达不到,毕竟不完整的作品并不具有通俗意义上的欣赏性,更别说让刺绣人凭借画样做出绣品了。
还剩三分钟了,经纬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她微抿嘴唇,眉头紧蹙。
在还剩两分钟的时候,她搁笔了。
可是——画还有四分之一的地方空着。
整幅图图因为残缺而显得尴尬和生硬,就算神女再灵动也挽救不了整幅图的残缺。
可惜了。
苏唐不忍再看下去,心中因为遗憾而如鲠在喉。
就在苏唐即将转身时,余光瞥见经纬拿出两支铅笔,两手各拿一支,放在磨砂托盘里研磨,灰黑粉末簌簌落下。
她——要做什么?
苏唐盯着经纬的手,目不转睛。
苏唐用右手捻起一撮铅笔灰,朝着软缎那些空缺的地方轻轻涂抹,动作或慢或快,粉末或多或少,错落有致。
软缎上,云的轻盈,浪的力量,远山的缥缈,风的踟蹰,全都彰显了出来。
经纬站起身,用白净的棉布方巾擦净了手,对工作员微微点头,示意自己结束了比赛。
墙上钟表的指针刚好指到十二点整。
经纬看向苏唐,他却转身离开了。
经纬是最后一位完成比赛的选手,可是,她进入登记室时却与第一位完成比赛的选手经乙碰上了。
经乙坐在一张椅子上,一脸严肃,无比认真地看着坐在他对面的工作员。工作员早已急得面红耳赤,拿着资料的手像患了帕金森似的颤抖。
“先生,我希望!你!能配合我的工作!”工作员气得一口牙都要咬碎了。
经乙一头雾水,但还是点头认真道:“我配合,但你得告诉我怎么做嘛。”
“你需要按照我问的问题进行回答!先生!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你再这么下去,我会判定你违背比赛纪律,把你除名。”工作员面红耳赤,可看到经乙一副完全配合的样子,又没理由真把他除名。
经乙配合地:“别除名啊,我不是在配合你吗?你问吧,我会把知道的全告诉你。”
经乙大概并不知道自己是在比赛,只是同情那工作员一口洁白的牙,全咬碎了多可惜。
经乙忽然看到经纬,正要上前去找她,却被工作员拉住。经乙再看经纬,她已经去了隔壁房间。
工作员一拍桌子,“先生!”
其他人纷纷投来视线,工作员的脸更红了,他压低声音提醒经乙:“如果你再不好好配合,恐怕要被宫老师叫到一边去回答问题,她可不像我们这样好说话。”
工作员话音刚落,一个身穿丝绒旗袍的老人就冷冷地走进了他的视线,惊得他心中一颤。
“宫……宫老师。”工作员一脸仓皇。
宫老太太眼中有愠色,严肃得可怕,她不满意,但并没有在众人面前批评工作员,而是拿过经乙的资料,冷冰冰地说了一声:“让他跟我走。”
经乙很配合,跟宫老太太走了,临出门时还友善地对那工作员挥手再见。
宫老太太从经纬所在的登记室路过时,停下了脚步,目光落在经纬身上,打量了一圈后,对她道:“你跟我来。”
经纬见经乙也在老太太身后,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老太太是不是听到了什么消息,要取消两姐弟的参赛资格。
经纬和经乙走入办公室后,宫老太太关上了门。两姐弟面面相觑,像犯错的孩子等着家长发落。
办公室的长桌前坐满了人,年纪在五十以上,各个气度非凡。他们原本在翻阅手中的资料,见宫老太太带着两个参赛选手进来,都停下了手上的工作。
宫老太太对诸位评委说道:“这两位参赛选手有些特别,我担心其他工作人员按照资料上的问题来问太死板,所以把他们带到这里来,好解开各位评委老师心中的疑问。
宫老太太转而对两姐弟道:“你们在比赛的时候,我们评委老师就坐在监控室内,你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观察之下。不过,你们也不用太紧张,我们问什么你们答什么就行了。”
原来只是为了这事?经纬松了一口气。
老太太站到经乙跟前,她身后跟着两名拿笔的工作员,他们会将经乙的回答一字不落地记下来。
老太太对经乙道:“你先来。”
“你提前一个半小时结束比赛,会不会太心急了?刺绣讲求稳,慢工出细活说的就是我们这种手艺。”宫老太太保留着对经乙的偏见。
经乙虽然失忆症犯了,但不傻,已经猜到眼下的情况,只是想不起来他在比赛中做了什么。
经乙想了个万精油的答案,道:“完成了就结束比赛嘛,不然,一直坐在那儿也影响其他人比赛不是?”
“你画的锦鲤难看得很,如果要把你的图拿给其他人绣,别人如何绣得出来?”宫老太太让工作员在会议室的大屏上投放了经乙比赛时的画面,软缎上的锦鲤确实粗糙简陋,歪歪斜斜的字母符号让整幅图只能用糟糕两个字形容。
这时,苏唐轻轻推开办公室的门走了进来。他看到投幕上的画面后,顿时明白了宫老太太的用意。宫老太太为人严谨,对青年刺绣人最为关注,对蜀绣视如生命,经乙儿戏赛场,她肯定要给他好好地上一课。
经乙看到投屏上的画后,顿时明白了自己的用意,说道:“蜀绣作品最后呈现给观众看的是绣出来的样子,原本画成什么样并不是最重要的。”
“画得好才能绣得好,每个细节都不能出差错。”宫老太太盯着经乙,有种班主任训话的感觉。
经乙回答:“你说得没错,画得好才能绣得好,可是对绣娘、绣工来说怎么才算画得好?惟妙惟肖固然可贵,但如果构图的时候只管惟妙惟肖,不考虑到刺绣的实际情况,甚至脱离蜀绣的特点,这也不算好的构图。”
一旁的经纬听得胆战心惊,平时经乙就用这些话在她这个姐姐面前打马虎眼,她也拿他没办法。可是,眼前的宫老太太就没那么好说动了。
经乙又道:“我的锦鲤并非工笔画法,所以确实算不上惟妙惟肖,但你可以让评委们看看那四条锦鲤的神韵。”
老太太戴上老花镜,看着看着就出了神。
苏唐折身从办公室里跑了出去,经纬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里浮起疑惑,他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什么一会儿出现在苏氏绣坊,一会儿出现在盛天绣艺集团主办的比赛上。
宫老太太戴着老花镜看了半天,评委们也都看了许久,最后一位身穿复古长衫的老先生轻咳一声,开口道:“从你的笔触来看,很有美术功底,但你最终画出来的锦鲤图却简陋粗糙。你本有充足的时间构图、画图,却不愿意把耐心地把最后一项做好。”
“既然这位年轻人时间宝贵,那我们也就不继续深究下来去了,行吧?”老先生看向诸位评委,大家纷纷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