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事事休
今夜的月亮十分赶眼色。方才花园揭穿恶人时它藏在云后,现今为了给柳芷双的情愁应景儿又悄悄地露出头来了。
柳芷双斜斜的靠在矮塌上,一手拎着一壶晚膳时没动着的酒,另一手上拈着那枚小小的同心结,举在眼前细细的端详着。
这是她与太子大婚那一日,太子掀开她的盖头之后亲手放在她手心里的。
她记得那时的自己惶惶若惊鸟。父亲被诬陷贪污受贿而被流放远走,病死在了半路上;举家抄空,母亲备受打击之下卧床三月后终于也是撒手人寰。
母亲走的那一日,已经瘦的皮包骨头的手还是紧紧地拉着她不放,摸着她因为操持家事而生出了粗糙的茧子的手,喉咙嘶哑:
“我走了,只是可怜我儿,你该怎么活啊……”
她伏在母亲的枕边哭得几乎要背过气去,没看见母亲那突然冒出诡异光彩的眼睛。
人可能在回光返照时力气也会变得大一些,枯枝一样的手掐上柳芷双的脖子的时候她竟然挣脱不开。
“阿芷啊,母亲舍不得你被欺负,你就随着母亲走了也落得个干净利落……”
母亲哭的声泪俱下,她也不再挣扎——家道中落,往日亲朋唯恐避之不及,她当街售卖自己的绣活以勉强度日,地痞流氓看着她的眼神活像是瞧着一块香喷喷的肉。
她恍惚想着,这样去了也未尝不可,她实在是太苦了。
身后那扇破旧的木门被人一脚踹开,母亲被推搡开的时候,终于还是合上了眼,连着那点子最后的不落忍,一同去了。
下人早都避了出去,没人敢看太子失态。太子出京办差事回来,听闻柳侍郎家中遭此巨变,风尘仆仆就赶来看这柳小姐。平安守在外边,心中想原先太子总以请教功课为名造访柳侍郎府,果然是早就心仪这柳小姐的。
司马洵抱着她轻飘飘的身子,头埋在她被掐的青紫的颈间,柳芷双觉得湿热一片,那是他的热泪。
他的大掌一遍又一遍的轻轻抚着她越发瘦削的后背,声音中带着劫后余生的后怕:
“阿芷,阿芷,你莫要怕,我护着你呢,你莫要怕,不要……”
他突然哽咽得说不出话来,柳芷双在他怀中,眼神空洞的望着母亲的尸体。
“你不要死,不要留我一个人……”
柳芷双的眼珠终于动了动,尔后失声痛哭。
这天地间往后再也没有与她血脉相连的人了。
那日之后不知司马洵是怎么说动了皇帝,皇帝终于松口让司马洵娶她进东宫做侧妃。
洞房中,司马洵违制给她换了一身正红色嫁衣,房中一应摆设皆是正红色,一对大红的龙凤烛很热烈的燃着,他掀开她的盖头,神情中带着些歉意:
“只能先委屈你做个侧妃,你放心,我一定会为岳父平反,届时你就是我唯一的结发妻子。”
他把那枚小小的同心结放在她掌心,柳芷双紧紧地攥着,惶惶的心就被他安抚下来。
东宫中除了她再没有旁的妃子,直到司马洵登基后,百官上书求他娶新后,他俱都以先帝新丧为由时时推诿,然后加紧为她父亲平反的进度,最后实在推不过去了才松口选秀,为了安她的心甚至把她一个还未生育的妃子晋为贵妃。
只是选秀时姬秋莱出现了,那是噩梦的开始。
很久之后,她与姬秋莱斗的心力交瘁,她才从宫人的闲谈中偶然得知——司马洵求娶罪臣之女做太子妃,皇帝大发雷霆,他在皇帝面前跪了一天一夜,两人各退一步,她才能入东宫当侧妃。
不是不感动的。只是那时候她的心早已经被司马洵的反复无常给伤的麻木了,也没有多大的触动。
只是今夜这枚同心结勾起往事种种,终究是有了物是人非事事休之感。
不知不觉中她喝空了一壶酒,这酒是内贡,后劲极大,她已经醉的不省人事,整个人蜷缩在软塌一角,呓呓梦语。
朦胧中她听见有人在自己耳边低低的叹息,那人的声音温柔动听,像极了她喜欢的人。
“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