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王牌
护士对断指的伤口进行缝合消毒,整个过程始终没有听到那个男人发出丝毫呻吟,护士下意识瞟了他一眼,刚好与他的视线交织在一起,他眼角泛起的笑意亲和温柔,看不出丝毫的戾气,透出一丝温文儒雅的古典气质,像一副隽永绵长的古画,只是沾染在他身上的血渍将画卷染成触目惊心的血红。
一旁的证件上写着,陆军准尉,秦景天。
护士离开后,梳洗完毕的秦景天换上军装,站在镜子前戴上帽子,一丝不苟整理好军容,收起证件的那刻,他无比坚信这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个秦景天。
虎头桥监狱南侧三层小楼的顶层是监狱长办公室,秦景天敲门进去时,敞开的窗户边正站着一个男人,藏青色的中山装在月辉照射下让那人看上去格外阴沉,但始终无法从男人脸上看到任何表情,所以永远也无法猜到他到底在想什么。
窗前站立男人的相貌很普通,属于那种走在大街上会被轻易遗忘的人,可偏偏正是这个其貌不扬的男人,从复兴社到调查局,凭借一己之力缔造了一个庞大而运作缜密的情报王国。
这个不抽烟、不喝酒、不拍照的男人有很多称谓,党内称其为局长,美国人称他是东方的希姆莱,而秦景天习惯在私下叫他戴老板。
戴笠转身看向秦景天,像是看一件精美绝伦的艺术品,自己发现了这块璞玉,经过这么多年的雕琢已是自己手中引以为傲的王牌,目光落在刚包扎好的伤口上,眼神中多了一丝惋惜和愧疚。
“美国人为了表彰抗战时期你在情报战线做出的杰出贡献,授予你银星勋章。”戴笠走上前,亲手将勋章佩戴在秦景天胸前,“你是党国的功臣,为民族存亡大业有过卓越的功勋,本该为你举行盛大的授勋仪式,让你在镁光灯下接受鲜花和掌声,可你应该知道,作为一名军统的王牌特工,你的身份永远也不能公之于众,所以我只能在这里为你授勋,委屈你了。”
秦景天低头看了一眼胸前的勋章,并没有多大触动,取下来放回盒子,甚至没多看一眼:“我是秦景天。”
戴笠一愣,很快投去赞许的目光,伸手在他肩膀上轻拍几下,戴笠很庆幸自己能成为一次伯乐,招募到一位天才特工,事实证明戴笠当年并没有看走眼,德国军事谍报局对其给予了红鸠极高的评价,称其将会成为东方一颗冉冉升起的间谍新星,从德国被秘密召回至今,红鸠总是能完成每一项任务,最重要的是,他从来不会计较荣辱得失。
戴笠神色严峻:“我需要你执行一项绝密任务。”
“抗战打了八年,这个国家满目疮痍,百废待兴,再也经不起第二次浩劫,您招募我时问过我信仰,我为这个国家复兴而战。”秦景天已猜到这次的对手是谁,“难道真的还要打下去?”
“党国的存亡亦民族存亡,是谈是打不是你我能决定的,我们只不过是这个国家机器上一颗微不足道的零件,我们存在的意义是确保这台机器能正常运作。”戴笠手缩了回去,一脸严肃道,“我们肩负的使命是确保在谈的时候有资本,在打的时候有底气,可现在我们有什么?”
戴笠声音加重,不怒自威。
“老头子身边有共产党,国防部也有,下面的将领身边就更多,军统,我们作为党国的情报部门,应该是一块密不透风的钢板,可就在不久前侦破的军统电台案,整整一个电讯组全是共产党,汉中特训班还在培训,受训人员的名单已经到了共产党的手里,派往解放区的潜伏小组,共产党竟然提前就知道时间、路线,人刚到就全军覆没,耻辱!这是耻辱!”戴笠抑制不住怒火,重重一巴掌拍在桌上,“在抗战前,我们发动了清党,对共产党的情报机构几乎是一网打尽,可这才过了多少年,他们又起死回生卷土重来,而我们一败涂地,千疮百孔,是啊,你说的没错,和这个国家千疮百孔的还有我们的政党,早已被共产党渗透的千疮百孔,长此以往党国危在旦夕。”
秦景天双腿一靠,挺直的腰像一把无坚不摧的剑:“这次的任务是什么?”
戴笠平复情绪,一言不发久久站在窗边,悬挂在天际的明月像光洁璀璨的玉盘,清辉的月色笼罩在戴笠脸上,良久后取下手表放在窗边。
“你看见了什么?”
月辉光彩夺目,却让背光的手表昏暗难明,可秦景天还是观察入微道:“瑞士产的罗埃思腕表,时间9点43分。”
“我不能说你回答是错误的,不过这是普通人的回答,你能在能见度很低的情况下准确无误说出腕表的产地,品牌以及指针时刻,很少有普通人能做到,可你不是普通人,你是一名王牌特工,你应该看到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而被你忽视的反而是最醒目的东西。”
戴笠抬手指向窗外,秦景天顺着戴笠的手指看见那轮皎洁明净的圆月。
“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事实上我和你一样也犯了同样的错误,月明千里,就在我们眼前,随时抬头便可看见,可我们竟然没有去注意它,因为明月每晚都会出现,太习以为常,当一样东西在我们身边太过熟悉时,往往会被我们忽略和无视。”戴笠望着明月意味深长道,“这就是最完美的隐藏,明明就在我们身边却又看不见。”
秦景天听出戴笠的弦外之音:“军统内部还有共产党的潜伏特工?”
“很多,多到触目惊心,但绝大多数都只能触及到边缘,这批人能获取的情报没有多大实际的价值,虽然不可掉以轻心但还不是心腹大患,在抗战时期军统也未停止过对共产党的情报收集,在此期间军统内部出现过多次重大泄密事件,这些被窃取的情报均是军统高层才有权获悉的机密,由此可见在军统高层之中有鼬鼠,谍报小组在共产党的中央特科窃取到一份机密档案,该档案显示有一名保密级别极高的间谍,奉命长期潜伏在军统高层,这名间谍直接受中央特科指挥,只有极少数人知道此人的存在。”戴笠再次看向秦景天,忧心忡忡说道,“此人没有姓名、照片和过往经历,在窃取到的档案中只有一个代号,明月!”
秦景天从容镇定:“我能做什么?”
“他们把自己的信仰赋予了红色,将渗透到我们内部的人员称之为钉子、匕首或者是尖刀。”戴笠指了指胸膛的位置,“这些人距离我们心脏太近,他们的存在对于我们来说是致命的,我需要你把这枚让我寝食难安的钉子给拔出来。”
“局长是让我在军统内部对此人进行甄别?”
“甄别早就开始并且有了一定的进展,我用两年时间布局试图引此人暴露,但此人行事谨慎,滴水不漏,是我迄今为止遇到最难对付的红色特工,我始终无法确定此人身份,仅仅只锁定了明月的潜伏地点。”
“在什么地方?”
“上海。”
“既然是潜伏在军统内部,那说明此人在军统上海站。”
“我命令!”戴笠神色严峻,掷地有声道,“你即刻动身赶往上海,不惜一切打入共产党在上海地下组织!”
“是!”秦景天挺直腰接受命令,忽然愣住,“打,打入上海地下党组织?明月既然潜伏在军统上海站,我不是该从站内着手甄别。”
“明月属于战略潜伏特工,他不会因为无足轻重的情报而暴露自己,并且一旦感知到危险便会长时间蛰伏,他潜伏的时间越长反而越有利接触到军统高层核心,这是我最不希望看见的结果,因此不能用普通的甄别方式,像明月这样级别的红色特工,为了确保身份的安全一定不会使用电台来增加自己暴露的风险,所以明月需要传递情报时……”
“明月会通过上海地下党组织建立情报传递通道。”秦景天立刻反应过来。
“能和明月直接联系的地下党级别同样不低,所以你不但要打入地下党组织内部,而且还要渗透到他们的核心,只有这样才有机会接触到明月。”戴笠点头,胸有成竹继续道,“秦景天的叛变是一个很好的契机,他的背景简单干净,这也是我挑选他的原因,为了避免计划的暴露,我们没有对和他单线联系的上级实施抓捕,而是制造了一场车祸,让共产党相信此人是死于意外,秦景天在完成受训后会被分配到军统上海站,共产党会很重视他这条线,所以一定会派人与之重新建立联系,这就是你打入上海地下党组织最好的机会。”
“是!”秦景天回答坚定果断。
戴笠脸上却未见半分轻松,神色反而更加凝重,走到秦景天面前欲言又止:“如果还有谁能找出明月,我坚信那人一定是你,不过这次任务不同寻常,你是我手中的王牌,但这次你要交锋的对手同样也是一名王牌特工,我从未质疑过你的能力,可我还是要提醒你切勿掉以轻心,在你动身前,我有两件事需要告诉你。”
“请局长指示。”
“这不是一个短期能完成的任务,对上海地下党的渗透也不会简单容易,我和共产党打过多年交道,他们相互之间的信任建立在对信仰忠贞的基础上,你所替代的秦景天只是一名还在接受他们考核的人员,你想要成功渗透就必须符合他们的要求,所以你要谨记,你不是在扮演一名共产党,而是要时刻提醒自己,你就是一名共产党,我不需要你获取他们的情报,相反你要去保护他们,只有在确保上海地下党组织完整的基础上,你才有可能接触到明月。”戴笠郑重其事问道,“你能明白我所说的意思?”
秦景天冷静回答:“我是你们的敌人!”
戴笠很满意这个回答,从一旁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档案,沉默了片刻递给秦景天:“这是你的档案,仅此一份绝无备份,在军统之中只有我看过这份档案,简而言之,也只有我知道你的身份,这次行动的关键正是你的身份,一旦暴露便会导致整过计划功亏一篑,实不相瞒,我没有把握也没有信心能保证这份档案不会被泄露,或许就在我身边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明月。”
秦景天听懂了戴笠的言外之意,不假思索从身上拿出打火机,点燃了面前这份唯一能证明自己身份的档案。
这也是戴笠为什么会异常器重他的原因,他总是能当机立断做出正确的选择。
“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第二件事,从此以后除我之外将没有能证明你身份的人,从现在开始你将会是一个无名之辈,在你所执行的任务中,你得不到任何支持和协助,并且你还有可能面临被抓获的可能,你将被刑讯拷打甚至是枪决。”戴笠再次拍了拍秦景天肩膀,“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你可以说出自己的身份,但这意味着计划的失败。”
忽明忽暗的火光映照出秦景天脸上的沉静,松手的那刻,档案被烧成灰烬,眼神里是一如既往的自信,在他的字典中容不得失败二字:“不成功便成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