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万里行剑
水上可行舟，扁舟行十里，十里尽河川。
以剑可御人，飞剑过万里，万里断善恶。
带着剑来到这个江湖的时候，便想过这柄剑必定会沾染鲜血。因为剑本身看不惯不公，看不惯那些罪恶。
后来，后来这样的剑就被卷入了血雨腥风，被无数人的信仰玷污，不再纯粹。
长平十五年春。
褚良谷，山谷深处云深雾隐的地方，本该是荒无人烟的地方，偏偏是有着一片菜园子。菜园子被人打理地十分精细，没有一丝杂草，数颗令人喜爱的菜长在地上，十分诱人。
这里之所以被称为褚良谷，自然是因为有先贤在这里隐居。本是籍籍无名的山谷，因为他在这里待过，所以人们喊这里是褚良谷。
褚良是一代鸿儒，隐居于此的便是他。只是时间过去了很久，褚良早已不知道生死，现在居住在这里的，是一个粗布衣老头。
老头双眼浑浊，似乎是染上了什么眼疾，虽然不是什么都看不到，但是至少看东西不是十分的清晰。
然而这眼疾似乎也并没有怎么影响到他的生活。许是在这里生活的时间久了，这里的一草一木他都熟络地很，心中有这个世界，眼前便总是明亮的。
草木窸窣，剑眉白须的老者深一脚浅一脚走进来，他眉头紧皱，仿佛是担心找错地方。直到看到眼前的菜园子，他才长舒了一口气。
左右顾盼，没有寻到那个老者的身影。他走到山壁边远眺一番，前方依稀有炊烟袅袅升起，他心中安稳几分，寻着走过去。
山涧深处，在离菜园子不算很远的地方，有篱笆扎成的院子。盲眼老者坐在椅子上，感受着威风习习，四面草木动摇的声音，好不惬意。
似乎是听到了剑眉老者到来，他直起了身子，有几分白浊的双眼望了过去。
“福老头，你可真是对得起你这名字，真会享福，可让我好找啊。”剑眉老者没好气地算是打过了招呼。
盲眼老者却没有迎接的意思，他连简单的篱笆门都没有去打开，远远回应道：“还来找我做什么？”
剑眉老者也不自己去打开单薄的篱笆门，他只是隔着篱墙赔笑道：“也不算是多么大的事，何况……典剑楼都已经偃旗息鼓了，何必将自己困在这里呢？不如出去走走，以你的声望，在如今的江湖，你已经足够做真正的魁首了。”
福老头撇撇嘴，看着那个老者，说道：“什么魁首，什么江湖纷争，我什么时候在意过？当年我所保护的那些孩子们现在也都已经长大了，静岳楼也不再是以往的那个静岳楼了，我还出去做什么？”
“那七月的洛洲会，静岳楼也要有新的楼主了，你不去把把关？”
“你有什么事你就直说，何必拐弯抹角？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说不去的，谁唤我都没用。”
剑眉老者也心知福老头的脾气倔，他本身来造访褚良谷，也不是为了这件事。只是他低头瞅了瞅篱笆门，故意不说话，眼神示意着福老头。
福老头哼了一声，没好气道：“就在那里说吧。”
剑眉老者脸上也挂不住了，他豁然拔剑道：“福老头，我看你是手痒了，再不开门我给你把菜都拔光了。”
“你敢！”福老头吹胡子瞪眼，剑眉老者作势便要去砍菜，福老头忙打开门，嚷着：“进来吧进来吧，真的是，有什么脾气冲我来，干嘛糟践我的菜。”
迎进来剑眉老者，两个老人家在院子里坐下，福老头随手倒上了一杯又苦又涩的山茶，放在剑眉老者的眼前。
“山里贫苦，当年你爱喝的远山沁我这里可没有。”
“你的茶艺我可知道，给你远山沁，也能泡出树叶子的味道。”
福老头扬眉便要发火，剑眉老者忙投降道：“怕了你了，说正事！”
说罢，他装模作样地端起木茶杯啜饮了一点，刚作势要吐，被福老头眼神警告了一番，他慌忙把茶水都咽了下去。
又苦又涩的茶水流经食管，古怪的味道呛在剑眉老者的胸腔里，差点让他吐出来，他缓了缓神，才慢慢道：“你这茶……唉，罢了，我给你找个人帮你煮茶吧。”
“这和你的正事有关？”福老头没好气道。
“有关。”剑眉老者解释道：“我此番来，还有一个请求，想要你收个徒弟。”
“此事免谈！”福老头一听便甩袖不愿多说，然而，剑眉老者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他心底忽然一震。
“那孩子是苏建安的孩子，名唤苏陵。”
福老头知道苏建安，他知道当年尚未失踪的苏建安地位如何。在当年领剑齐南至失踪后，苏建安理当成为天下第一人，何况他背后还有整个朝廷，这种时候他选择了辞去典剑楼楼主职位，着实让人惊讶。
而剑眉老者更知道的是，苏建安失踪前有过很长一段时间都在褚良谷，福老头必然和苏建安有旧。
如今说出是苏建安的儿子，福老头果然态度转变了很多。
顺着这话，剑眉老者接着道：“我知道你放心不下那孩子。苏建安失踪前跟你在一块，他必然对自己的行踪以及后事有过交代，对于他的家眷，我不信他没有对你托付过。如今苏陵年纪才八岁，因为他父亲当年的声望，加之典剑楼部分情报还一直在苏建安手上，所以典剑楼隐隐约约想要抹杀掉苏陵，所以他并不安全。”
“静岳楼还保不住一个孩子？”福老头有些疑惑。
“静岳楼也变味儿了，现在白镜先生一脉将这孩子看做是典剑楼的余孽，欲杀之而后快，静岳楼也不安全了。”
沉默了片刻，福老头问道：“还有别的事吗？”
剑眉老者斟酌了一下，似乎在思考怎么说这件事。良久，他缓缓说道：“齐南至似乎露面了，在凤凰旧都那边，但是没有发现小皇帝的下落。典剑楼当初齐南至的旧部北疆双煞带人去追杀他，如果不是剑帝出手，他这次便死了。”
这番话的信息量有点大，以至于让福老头陷入了深深的沉默。见他无话可说，剑眉老者接着道：“我知道以前你们有一些布置，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我不会乱讲。”
福老头摇摇头，他站起身，锤了锤腰，道：“我答应过江湖之事我再不过问，这些事都与我无关。唯独是苏建安的孩子……那孩子叫苏陵对吧？你把他送来吧，在这里我保护他，没人能伤害他。”
看着福老头的身影，剑眉老者有些唏嘘。他叹了口气，直起身子，拱手道：“那既然如此，老朽就不叨扰了，这便先走了。”
是夜，月明星稀。福老头躺在榻上，兀自思索着。这江湖已经平息了一年了，但是这种平静是建立在齐南至没有露面，赵白术愿意相信那个小皇帝没有复国之心的基础上。
实则在这个江湖，动荡的那些主要人物大多还健在，他们不过是缺少一个接着开打的理由罢了。
那孩子，那孩子来了这褚良谷，自己该怎么面对他？是该借这孩子之手重新扶起将倾的静岳楼，以稳住这天下，还是该让他彻底变回一个平凡的人？
可是他是苏建安的孩子，他凭什么平庸？
那一力扛起整个江湖的英雄豪杰之后，他的舞台必定是璀璨的，他凭什么平庸？
自己如今尚且能动弹，还能保护他，若是自己入土为安了，谁还能保护他的这平庸？
福老头起身，翻出一本古朴的典籍。轻轻弹去上面的灰尘，封面上攥写着古朴苍劲的四个字。
万里行剑！
这是典剑楼当年的三大秘传剑法之一，也是出自苏建安师尊之手，经过苏建安改良的一部剑典，苏建安当初便将这部剑典带出了典剑楼。
可以说这部剑典对于福老头来讲，意义已经不大了，这本就是苏建安计划留给孩子的东西。
可是，真的要让他的孩子接着修行典剑楼的东西吗？
看着漆黑如墨的夜色，他陷入了深深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