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皇上赐贺寿金挂 谭府前人山人
尧箐小姐主动提出要在谭家住几天,这是大太太没有想到的——冉秋云更没有想到。
今天,最高兴的人应该是冉秋云。
冉秋云以为尧箐小姐是冲她的儿子为仁来的。
林蕴姗对尧箐小姐的到来也非常高兴。
为义少爷也很喜欢尧箐小姐,在林蕴姗看来,在这场姻缘的角逐中,她的儿子谭为义还是很有希望的。
谭为义不仅仅是谭家的二少爷,他还是林鸿升的外孙,林家是开钱庄的,有的是银子,故而在一般人眼里,为义比为仁更有优势。
倚坐在太师椅上,林蕴珊的眼睛里面闪动着诡异的神情,心里暗暗盘算着:
定要把谭为仁从大当家的位子上拉下来,她的儿子为义和尧箐小姐的姻缘就大差不离了,最好能将为仁那个小东西赶出谭家。
到时她就和老爷提为义和尧箐的婚事,如果能把为仁赶出谭家大院,为义和尧箐的婚事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即使她不提,老爷也会提为义和尧箐小姐的婚事。
为仁一旦被逐出谭府大院,那么,他和尧箐就没有什么关系了。
盛家是绝不会把自己的宝贝女儿嫁给一个丧家之犬的。
为了确立自己和儿子在谭家大院的地位,林蕴姗和谭为义母子已经开始做手脚了。
关键是看老爷的态度。
谭老爷之所以什么都没有说,恐怕是想等大太太的寿诞结束之后再做定夺。
合府上下都在为太太的寿诞忙碌着,家里面来了这么多的亲朋好友,所有店铺和作坊的掌柜、主事以及伙计,谭家还从青州请来的戏班子。
这时候,不适合提这件事。
暴风雨前的平静,俨然是谭家大院此刻的写照。
二墩子立在东堂的大门外迎接前来拜寿的宾客。
他今天的装扮讲究多了,橙色马褂,青色棉袍,脚上穿着一双黑帮白底布鞋,今天是大太太的寿诞,二墩子送往迎来,自然要穿的体面一些。
他现在这个差事应该是蒲管家的,可蒲管家被老爷派去青州,蒲管家临走前安排二墩子代替他在院中招呼宾客、传话什么的。
客人已经到的差不多了。
齐云阁里,除了一楼两张主桌空着以外,一楼、二楼二十几个桌子已经坐满了宾客,连程家班的人也被二墩子安排入席了。
菜已经上桌,筷子和酒杯已经摆好,酒坛已经打开,大家都在等待开席。
最重要的客人总是在最后出现——按照老爷的吩咐,大家都在等一个人。
午时刚至,前院出现了一阵嘈杂和喧哗之声。
这个谭府大院,白天安园、平园、和园和泰园的前门、后门以及侧门都是打开的,只有在晚上才关上前后门。
前后门关上以后,泰园、和园、平园和安园就成了四个独立的院落,故而,白天里四个院子是前后贯通的。
不一会,二墩子一路小跑进大堂:“禀告太太,知县大人到。”
大太太在梅子和冉秋云、尧箐小姐的搀扶下急忙迎上前去,林蕴姗和赵夫人紧随其后。
茅知县到谭家来贺寿,那是给谭家面子,谭家是知书达礼的人家,在官家面前是不能失礼失态的。
谭家在歇马镇经营了好几代,和官府有着不浅的关系,否则,谭家的生意也不会蒸蒸日上,并且有这么大的规模。
在谭老爷和谭国栋、谭为义的引领下,茅知县走进到东堂的台阶下,冲着大太太行拱手礼。
茅知县今天是身着便服来的——青色棉袍,外加一件包着黑色毛边的橙色短袄,腰上缀着一个田黄石挂件。以谭家的身份和地位,茅知县这样的七品芝麻官,身着官服来,不是自取其辱吗!
这可不是茅知县第一次到谭家来,以往,他都是穿便服到谭家来的。
茅知县还是知道自己的身份的,大太太——昌平公主,她何等样的高官没有见过啊!
不过,虽然谭家背景显赫,但毕竟是明日黄花。
这位茅知县并没将谭家放在眼里,他甚至觉得现在的谭府只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蹦哒不了几天了。
“茅文邦过府给大太太请安,恭祝大太太福寿绵长,永享安康。”茅知县拱手施礼道。
“小小生日,茅大人降尊屈就,昌平愧不敢当,劳烦知县大人移贵步于敝府。小妇人造次了。”昌平公主道。
双方虚意行礼之后,老爷、大太太和众人簇拥着茅知县走进齐云阁。
茅知县走到主桌旁给老太爷和老太太请安过之后,随谭国凯夫妇俩入席。
谭国凯夫妇俩坐在老太太的右手,茅知县坐在老太爷的左手。
盛老爷、盛夫人和女儿尧箐小姐坐在大太太的旁边,霍老爷夫妇坐在茅知县的旁边,荣夫人和小女儿坐在霍老爷的旁边,荣夫人的旁边坐着翟温良。
马老爷和他的二儿子马啸天坐在霍老爷和翟温良之间。盛、霍、荣、马、翟五大家族的代表被安排在第一张主桌上。
程家班的人被安排在主桌左边的桌子上——三个主桌之一,老爷安排谭国栋、谭为义、谭为仁和程家班的人坐在一张桌子上。
尧箐小姐入座之后,她朝左桌上寻觅了一圈,终于在谭为仁的旁边看到了程向东。
此时,程向东正在和程班主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
此时,有一个人的视线落在尧箐小姐的脸上,他就是坐在马老爷旁边的翟温良,他循着尧箐小姐的视线,看到了坐在左桌上的谭为仁。
谭为仁和向东此刻坐在一起,翟温良做梦都想不到尧箐小姐关注的人并不是谭为仁,而是坐在谭为仁旁边的程向东。
这个翟温良就是俊贤楼的老板,他是尧箐小姐的表哥。
因为他的家势,再加上翟家和盛家的关系,所以被安排在主桌上。
这位公子放着省城的好日子不过,跑到这偏僻而闭塞的歇马镇来,并不是为俊贤楼的生意,从他看尧箐小姐的目光和眼神,便可知他那点心思了,而且是势在必得。
前面,蒲管家曾经说过,一些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虽然都知道谭盛两家早有婚约,但还是不管不顾,照样请媒婆到盛家去提亲,翟家就是其中之一。
遗憾的是,谭盛两家的婚约在前,翟家提亲在后。
盛谭两家是世交,盛老爷又是一个说一不二,信守承诺的人,他绝不会食言,除非谭家主动解除婚约,盛家才有可能考虑尧箐小姐和翟温良的事情。
翟温良要想得到尧箐小姐,只能另辟蹊径了。
虽然盛谭两家早有婚约,但翟温良仍然不死心,他并非只是幻想,还是付诸了行动。
他跑到歇马镇来开酒楼,这样就有了和尧箐小姐碰面的机会。
他现在住在盛府,这样,他和尧箐小姐接触的机会就更多了。
他还买通了尧箐小姐身边的丫鬟阿香,从阿香的口中得知,尧箐小姐对大少爷为仁和二少爷为义两兄弟并不感兴趣。
谭为仁和谭为义已经十六岁,盛尧箐也到了十五岁,按照当地的习俗,在这个时候,盛谭两家的婚约关系应该确定下来了。
姑母姑父早就和女儿谈过这个问题了,但姑母姑父每次提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尧箐小姐总是以自己年龄尚小为托词进行敷衍。
尧箐小姐对盛谭两家的婚约并不期待。
翟温良在姑母翟诗琴的身上做了不少文章,他是翟诗琴的侄子,但他在翟诗琴的面前扮演的是儿子的角色。虽然姑母有了自己的儿子,但这个儿子还不到百天,翟诗琴要想享这个儿子的福,还要过很多年。
翟诗琴也乐于把翟温良当成自己的儿子,因为翟温良功课做得好,她心里明白,要想把翟温良变成自己的儿子,只有先让翟温良变成自己的女婿。
所以,翟诗琴在侄子面前流露过和谭家定娃娃亲的后悔之意。这是翟温良对他和尧箐小姐的婚姻非常有信心的原因之一。
当然,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翟温良绝不会坐等机会的来临,他得主动出击,事实上,他已经采取行动了。林蕴姗母子之所以知道谭为仁的身世,幕后的黑手就是他翟温良。
翟温良从林蕴姗和谭为义母子俩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机会。
他利用谭为义和谭为仁之间的矛盾,借谭为义之手将谭为仁从谭家大当家的位子上赶下来,甚至把他赶出谭家大院,谭为仁就会自然而然地退出这场婚姻的竞争。
至于谭为义,翟温良一点都不担心,因为心高气傲的尧箐小姐的心思根本就不在谭为义的身上。
他从阿香口中得知,一次,谭为义到青州去玩耍,回歇马镇的时候,特地买了一对玉镯送给尧箐小姐,尧箐小姐虽然收下了了谭为义的手镯,但却把手镯送给了阿香。
由此可见,尧箐小姐对谭为义一点感觉都没有。
等谭为义把谭为仁这个障碍扫除掉以后,他翟温良的机会就来了。
无论是盛翟两家的关系,还是他翟温良和尧箐小姐之间的关系,一旦盛谭两家解除婚约,盛家就会考虑和翟家联姻。
相较而言,表妹尧箐和谭家两兄弟之间的亲近程度远远赶不上他翟温良和尧箐之间的亲近程度。
在盛府,有三个人对尧箐小姐百般宠爱,除了姑父姑母之外,第三个人就是他翟温良。
在歇马镇,盛尧箐的穿着总是最好、最新的款式的衣服,这些最好、最新款式的衣服都是翟温良从应天府带到歇马镇来的。
除了漂亮衣服,只要是女孩子喜欢的胭脂水粉和一些新鲜玩意,翟温良都会从应天府买来送给尧箐小姐。
因为他是尧箐的表哥,表哥给表妹买东西,名正言顺,尧箐小姐也会欣然接受,时间一长,感情不就有了吗!
唯一让翟温良苦恼的是,不管他买多少东西送给表妹,表妹都没有把表兄妹之间的关系提档升级。
所以,翟温良清醒地意识到,和表妹套近乎,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要毁了盛谭两家的婚约。
谭家在歇马镇的生意是做的最好的,谭家在歇马镇、在青州,在南方一些城市都有生意,谭家的生意涉及面还很广。
谭家依仗和皇室的关系——谭家和朝廷虽然没有了往来,但大太太的公主身份确实客观存在的,再加上谭家诚信经营,口碑非常好。
今天,到谭家来拜寿的人络绎不绝,就是一个很好的证明。
今天晚上,到潭府来看戏的人一定有很多,这更能说明谭家在歇马镇的人缘非常好。
谭家在歇马镇是炙手可热的家族——姑父姑母之所以和谭家结娃娃亲,是经过慎重考虑的。
翟温良除了想斩断盛谭之间的婚姻关系,他还要在谭家的生意上做些手脚,而这两者之间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无论是谭为仁被赶出谭家大院,还是谭家走向衰败,姑父姑母都不会把自己女儿嫁给谭为仁。
他不相信有任何一对父母忍心看着自己的女儿跳火坑。
此刻佣人将所有的酒杯都斟满了。
谭老爷站起身,环视四周,端起酒杯,刚想说什么,二墩子领着一个年轻的后生跌跌撞撞地冲进齐云阁:“老——老——老爷。”
“二墩子,你这是怎么了?”谭老爷放下酒杯。
“德厚,你快跟老爷和大太太说。”二墩子道。
德厚满头大汗,气喘吁吁道:“蒲——蒲管家他——”
“德厚,你别着急,慢慢说,蒲管家——他怎么了?你不在青州,跑到歇马镇来作甚?”林蕴姗道。
“蒲管家让我回来禀告老爷,皇——皇——皇上派钦差大人给大太太贺寿来了。”
听了德厚的话,所有人都哑然失声,整个齐云阁顿时一片寂静。
“胡说八道,皇上怎么会知道大姐今天过寿?这种事情可不能随便乱说。”林蕴姗气急败坏道。
她不希望这是真的,如果皇上真派钦差大人到歇马镇来给大太太贺寿的话,势必会影响她在谭家大院的地位,也会危及儿子为义在谭家的地位。
“是啊!这怎么可能呢——太太,这可能吗?我们和朝廷早就断了联系——已经有很多年没有来往了。”谭老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谭老爷口中的“朝廷”指的应该是“皇上”。
“老爷,太太,蒲管家没有说错,德厚也看见了,在青州的码头上,我看见了插着龙旗的大船,我还看见了贺寿金挂——贺寿金挂上清清楚楚地写着一个‘寿’字。”
“蒲管家让我骑快马赶回来禀告老爷和大太太,我进镇的时候,到码头看了一下,龙船已经过了八卦滩,蒲管家说的没错,这条船就是奔歇马镇来的。”
“他们到歇马镇来,不到咱谭家来,还——能到哪儿去呢?”
“老爷,皇上知道我的生日,父皇在世的时候,四哥在被封燕王之前之后,每逢父皇给我过生日,四哥——他一次都不落。”
“他还经常送东西给我。在兄弟姐妹中,四哥对我最好。”
“当年,要不是四哥——当今的皇上顾念着我们之间的兄妹之情,又怎么会放过我们——让我们平平安安地回到歇马镇来过平静安生的日子呢?”
“谭老爷,皇上派人来给公主殿下贺寿,这可是天大的恩宠,怠慢不得啊!”茅知县道,他显得有些尴尬,当然,他的话里面更多的是讨好拍马。
“茅知县,您没有接到皇上的圣旨吗?”谭老爷问。
“没有——我茅文邦那有这种福分啊!青州府应该会接到皇上的圣旨。可章知府为什么不来通报一声呢?”
“茅知县,请随我们到大门去看看。”
一行人匆匆忙忙走出齐云阁,穿过和园、平园、怡园的门厅直奔院门而去。
翟温良迟疑片刻跟了上去。
皇上派钦差到歇马镇来给昌平公主贺寿,翟温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一股凉气从翟温良的脊梁骨上往上冒,谭家和皇室已经有十九年没有联系了。
没有皇权庇护的谭家,除了有钱以外,和普通老百姓无异,一个失势的家族是比较容易对付的。
现在,皇上重拾和昌平公主的兄妹之情,在这种情况下,姑父姑母一定不会取消盛谭两家的婚约。
这样一来,他翟温良的希望就会变得渺茫起来。
顷刻之间,翟温良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他一边走,一边往外冒虚汗,一路上,翟温良拿了三回帽子,用衣袖擦了三回汗。
老爷领着一家老小,加上所有宾客涌出院门,在院门前高台上站定的时候,远远看见一个人着急慌忙朝院门跑来。
谭为仁大步流星,迎上前去:“达先生,快说。”
达先生是谭记伞铺的账房先生,年龄在五十岁左右。
“太太,老爷,大少爷,来了——来了,船已经靠岸,钦差的仪仗已经上了栈桥。”达先生气喘吁吁道,他的额头上全是汗珠,他的棉袄敞开着,布围巾和狗皮帽拿在手上。
谭家的大门口一下子涌来很多人来,在大太太的寿诞日,潭府上下全站到大门口来,一看就知道即将发生很大的事情。
约摸一炷香的工夫,大家听到了急促的马蹄声。
不一会,一匹马从中街冲出来,紧接着又冲出来两匹马,骑马的人头戴斗笠,身穿官服。官服外面还穿着一件挡雨披风。
三匹马左拐朝谭家大院而来。
谭老爷、茅知县、谭国栋和谭为仁迎了上去。
谭老爷认得骑在第一匹马上的人,他就是青州知府章年寿。
章年寿在距离谭老爷和茅知县四五步的地方跳下马。
后面两个人同时跳下马,一个人从章知府手中接过缰绳,另外一个人的腋下抱着一个用红布包成的礼盒。
谭老爷和茅知县拱手向章知府施礼。
章知府取下斗笠,拱手还礼。然后走到大太太的跟前,行了跪拜叩头大礼:
“青州知府章年寿给昌平公主请安,恭贺昌平公主五十华诞。恭祝昌平公主凤体康健,福寿绵长。”
另一个骑马人将一个用红布包扎的礼盒递到谭国栋的手上,礼盒上还有一个礼单。
昌平公主后退一步。
自从昌平公主随老爷到歇马镇来以后,和过去的生活完全隔断了,知府章年昌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并且行这么大的礼,虽然她以前领教过更大的礼,她还是有点不习惯。
谭老爷和茅知县一人一边,将章知府扶起来——章天寿的披风和官服已经被雨水浸湿。
他的脸上有很多水珠,是雨水,可能还有汗水。
“章大人,您怎么来了。”茅知县道。
“皇上派侯公公——侯总管到歇马镇来给昌平公主贺寿,侯总管的船走水路,我骑马走旱路,赶到歇马镇来通报。侯总管的船已经到码头了。”
谭老爷派二墩子等人到中街和北街的交汇处去迎候仪仗队。
不一会,二墩子跑了过来:“老爷,太太,来了——来了。”二墩子大声道。
雨没有停,
不一会,从中街传来了“咣——咣——咣”的锣声。
又一会,从中街跑出来一些人,最先跑出来的是小孩子——他们是围观的百姓,这些人右拐朝谭家院门跑来。
很快,大家看到一个由黄色龙旗领头的仪仗,仪仗的前面,走着一个鸣锣开道的军士。
仪仗队完全走出中街的时候,大家看到一个超大醒目的贺寿金挂,绣着祥云和飞龙的金挂上写着一个超大而醒目的“寿”字。
金挂的后面,十几个军士手持龙旗护卫着一顶八抬黄衣大轿朝谭家院门缓步而来。
谭老爷领着众人跪在院门前的高台西边,并且一字排开。
仪仗队走上高台东缓坡之后分列两边。
两个抬着贺寿金挂的军士站在高台的南边,将贺寿金挂正对着院门外。
黄衣大轿缓缓上了高台,三声锣响之后,轿子慢慢落地。
所有跪在地上的人都埋下了头,人们皆屏住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