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全文

我再一次的推开了那扇门，像是走进一场噩梦，头也不回。

今天是7月15日，这个时候北方的天气也变得热起来。还是像往常一样，洗过澡坐在电脑前面愣愣的抽着烟。又是浑浑噩噩的一天。

从三年前开始，每年的这个日子，我都会莫名的变得低沉起来。就好像什么东西就堵在胸口，压迫着我不敢呼吸。算起来那件事情已经过了三年，但这三年里并没有给我造成多大的影响，就像一个石头被丢进了湖中，涟漪消散后，还是那么的平静。

不过，每年的这个时候，湖面总会翻涌起来。

凌晨的时候，我又在梦中打开了那扇门，耳边还能听到许文紧张的呼吸，然后梦境戛然而止。我看着黑夜里花白的天花板，身边若有若无的浮现出一股凉风，整个夏天只有这个时间的温度是最凉的，和那天门后面的温度一样，若有若无的凉风，还有潮湿的感觉。如果我能回到那天，我一定会拦着我的手，哪怕把手剁下来，也不会再开一次那个门。

那也是一个夏天，一个枯燥的夏天。

那年暑假我和许文一起回到这座小城，坐在拥挤不堪的绿皮火车里，许文一手拿着矿泉水瓶，手舞足蹈的跟我讲着他是如何成功的追到了他班上的班花，我笑他是个傻逼，他骂我不懂浪漫，装清高。旁边的一个大爷坐在过道的行李袋上，拿着一把瓜子津津有味的听着他在那讲着所谓的浪漫故事。他看到又来了一个听众，转过头对着大爷去讲，我带上耳机没有在继续听。如果可以，我想听他讲完。可是谁也不知道，这是他在所有人记忆里的最后一个夏天。

小城里的夏天总是枯燥无味的，参加了几次聚会后，就每天躺在家里，吹着风扇玩着手机，许文倒是每天都往我家里跑，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去冰箱翻出一堆零食，就坐在我的床上抱着手机和他的女朋友腻腻歪歪的聊天。

有一天晚上，他放下手机，我以为他说要回家了，结果他伸个懒腰提议就我们两个，去喝一点，我点点头答应了。

我们去了以前高中旁边的一个大排档，老板还是那个中年胖子，身上的围裙仍然脏兮兮的，当年我们一群人就打赌说他这个围裙多久没有洗过，但也没争出结果，因为老板总会神秘的一笑，说我不告诉你。

他还认得我们两个，记得我们第一次翻墙出来，摔得灰头土脸的跑过来喝酒，老板经常和别人说这件事，结果就传到了教导主任的耳朵里。看我们来了，端来了一大盘炒蚬子，说一会忙完了过来一起喝。这几年没少聚餐喝酒，但许文还是那样子，一瓶下肚练就通红，开始指手画脚的说着不着边的话。其实他是一个心很高的人，他把未来全都规划好，只想着一步一步按计划走，我无数次的提醒他，计划赶不上变化。但想不到，不是变化是变故。

那天酒喝了很多，一直喝到深夜，我扶着已经醉的不成样子的他走在路上。路过街角的垃圾箱，看到一个人靠在那里，见到我们走过来，他突然大声的笑了起来，在深夜空旷的街道上，很是渗人，他一边笑着，一边断断续续的说着什么，只能模糊的听到他反复的重复着“替代”一词，我狠狠的瞪他一眼便向前走去，走了很远，还能听到他的笑声，就这么一直回荡在深夜的街道。

那天是7月14日。

二

那天很热很闷，空气好像静止一样，死死地捂住人的口鼻，不能大口的呼吸。酒后的脑袋也昏沉沉的，本打算不想出门，但许文又来了，说小顺要过来，我们三个一起回高中看看老吴，老吴过完夏天就退休了，去南方和儿孙享受天伦之乐。虽然十分不想动，但还是挣扎着起来去洗漱。现在想起来，我想抽自己一顿，好好躺着不行吗，哪怕晚一天，只是不知道，晚一天的话会不会改变这个结局。

我们和小满一起到了学校，见了老吴，老吴头发白了很多，但还是那狗鼻子，一下子就闻到了我们身上残留的酒味，他笑了笑抬起手作势要打我们，但只是轻轻地拍了拍肩膀。后来他给我们留下了他的地址，说如果要去他在的城市的话，一定要联系他。

从办公室走出来之后，操场上空荡荡的，有几个学生在一边的球场上打着篮球，偶尔一阵风吹过来一片纸从我们眼前飘过。

许文突然指着西面的教学楼说，我们进去看看吧。那个教学楼是一个老楼，我经常形容装修的像个公共厕所，但在我们毕业后，学生们都搬到了新楼，一直闲置到了现在，据说在今年学校暑假的时候，楼就会推倒。

我们走到大门前，门上拴着一把锁，我劝到还是算了吧，进不去也。许文不甘心用手拽了一下锁头，锁头应声而开，拿下锁头，门慢慢的打开了。

一股潮湿的凉风从里面飘出来，我没来由的打个激灵，我们三个面面相觑，许文看了看四周，没有人注意我们，便一甩手，要往里面走。

小顺忙摆摆手，说自己不进去，要不然就在外面给我们放风，有事情喊我们。许文不满的撇撇嘴，嘲笑他一句胆子小。不由分说的拽着我走了进去。

里面的温度很低，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里面还是和我我记忆里的一样，两边的墙上贴着已经泛黄的照片，还在里面找到了那年的老吴。许文指了指楼梯，说去教室里再看一看。没等我拒绝，他拽着我往楼上走去，我回头看了眼门外，小顺还探着头看着我们，突然我感到阳光有些刺眼，我眯起眼睛确定小顺还在门口，便转过头向楼上走去。

走到当时我们的教室门前，晃了晃门把手，就打开了。空荡荡屋子里凌乱的散落着一些书本，教室后面还有几个残破的书桌，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进来，可以看到屋子里都飘着一层灰尘，缓慢的在我们身旁游动着，许文蹲下身子去翻看那些书本，坏笑着拿起对我说“这是你暗恋的女神的本子，要不要收藏起来”声音不大，但却回荡在屋子里。

随便翻翻看看，没什么有趣的东西，我俩坐在讲台前的桌子上，摸出烟盒，散完最后两根烟，随手把烟盒丢在了地上。我打量着这不大的屋子，当年就是在讲台上，我们互相在校服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现在那件校服也不知道放在了哪里。我突然发现屋子有些不对劲，端详半天，我问道许文，“你记得咱们当时屋子后面有没有一个门”

许文也抬头看过去，屋子后面的墙角里，有一扇黄色的木门，阳光照不到那里，不仔细看很难发现。我们走到门前，许文打量四周，说“这里原来是卫生角，可能挡住了一直”

我抓住门把手，发现门没有锁，我们两个对视一眼，许文慢慢的点点头，我轻轻地打开那扇门。

三

门后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我用手机照着里面，慢慢走了进去。一股凉意将我包裹住，许文也跟了进来，这时候传来“砰”的一声，我忙回头去看，那个门自己关上了。我们俩陷入了一片黑暗，那边的许文也打开了手电筒，说“没事应该，那个门没办法锁”

我走回去，脚下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碎裂声音，我用手电筒扫过，一个粉色的手串在我脚下，我捡起来看，顶端的一个大珠子被踩出了裂痕，随手就把他扔到了一边。

我听到许文突然倒吸了一口气，我心一紧。他站在一堵墙前面，墙上有一张照片，一个女孩穿着高中的校服站在黑板前笑着。“我好像见过她”许文说道。

我突然感到一阵没来由的恐惧慌张，我僵硬的笑了笑，说“可能是班上的同学，我们忘记了”

许文慢慢的转过头，他的脸在手电筒的光下十分的苍白，眼神也空洞起来，他像是梦呓一样，喃喃的说道“不，我认得她，”然后嘴角抽动了几下断断续续的说道“她...一直的...在我身边”

说完他像是抽干了身上的所有力气一样，瘫软着倒了下去。

我忙伸手去想要扶住他，结果抓了一把空，手机掉在了地上，我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心脏狂跳不止，我大空的呼吸着让自己冷静下来，冰凉的空气吸入肺中一下下刺痛我的神经。我摸索着掉在地上的手机，捡起来照着四周，许文消失了。

我用力几次都没有喊出声音，小声的念叨着“许文，许文你在哪呢”这时候，我听到了一个微弱的声音像是回应着我，我为之一振，大声的喊着许文，一边用四处的找着他。但整个空间里，除了我的回音别无他物。我屏住呼吸，仔细的去听那个微弱的回应，声音来自我的身后，我慢慢的回过身子，是那堵墙，墙上的照片变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空荡的教室的照片，我仔细看着照片，脑袋嗡的一声，我看清楚了，照片就是我们高中的教室，讲台前还有一个人，是老吴，他就坐在讲台上，从照片里和我对视。

我感到一阵眩晕，跌跌撞撞的跑向来时的门那里，用力踹开，还是那个教室，地上散落的书本，残破的讲台旁还有两个烟头。我转过身子想要在进去那里，结果狠狠的撞在了墙上，我摸索着墙壁，但那个门消失了，手上感觉到的只是冰凉的墙壁，还有那年我们在墙上刻下的字。刚才的一切就好像一场梦一样，我心里瞬间感到空落落的，好像什么东西消失了。

让自己的情绪平稳一点之后，我跑出了这栋楼，闷热的空气又把我包围，阳光刺在我眼中一阵疼痛，我才发觉自己的身上全是冷汗。我眯起眼睛想要去寻找小顺，但是操场上已经空无一人，几个塑料袋停在地上，树丛的花也愣在一旁，空气仿佛都静止了。天地之间我只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我抬头看到了办公楼，跑进去，想要找到老吴，问问他。但当我跑进办公室，发现老吴不在办公室里，刚刚他坐过的地方，只有一个杯子，我还能看到杯子里的热气升腾在空气中。我感到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慢慢的走下楼，站在阳光下。

感觉到有东西碰了我一下，我低下头，看到一个篮球滚到了我的脚边，我看向篮球场，那几个打球的学生也不见了，我突然想到了小顺，我现在要找到他，问清楚刚才都发生了什么。

我飞快地跑出学校，平日里繁忙的街道也安静下来，没有风，没有人，没有汽车，没有一点的生命气息，万籁俱寂，我能清楚的听到我一下下沉重的呼吸。

到了小顺家门前，我用力的拍打着门，门打开了，我愣在原地。小顺穿着睡衣，打着哈欠站在我面前，见到是我十分不满的说道“你醒酒挺快啊，昨晚咱俩喝了那么多，你状态不错啊”

我有些不知所措问道“我不是和许文喝的酒么，刚才咱们不还在一起么”

小顺十分疑惑的问道“你是还没醒酒呢吧，昨晚咱俩喝的酒，就在大排档，老板还送了菜。我从半夜回来就一直睡到现在”他顿了顿，问了一句让我震惊的话“许文是谁，许文强吗？”

四

我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缓缓的说道“就是许文，我那个邻居，刚才咱们一起去看了老吴”

小顺瞪大眼睛说道“老吴？老吴去年就没了，你还参加了葬礼呢。不过你那个邻居，我知道，但不知道他叫什么，不太熟悉”

他说完看我一直呆呆的站在原地，慢慢说道“你还没醒酒，快进来坐会别在门口站着了”说着就拽着我让我进去。我忙挣脱他，说“不了，我先回家了”便向外跑去

街道上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闲逛的人群，飞驰的汽车，一股闷热的风过来，让我感到窒息。

我跑到许文的家里，他的母亲给我开了门。

“阿姨，我找一下许文”

“啊，你先进来坐着等一下，他在卫生间”他的母亲示意我进屋等。

我坐在沙发上长处一口气，身子也放松下来，看来刚才的真的是一场梦。我无奈的笑了一下，听到了卫生间的门打开了，我抬头看去，瞬间愣住了。

卫生间里出来的是一个女生，看到我，十分惊喜的问道“你怎么来了”便走到我身边坐下。

我愣愣的说道“我找许文”

她笑了笑，说“那你来我家还能找谁啊”

我看到茶几上有一张学生证，伸手拿过来，上面写着“许雯”照片就是这个女孩。她赶忙抢过来说道“证件照丑死了，不能看”

我的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一个粉色的手串，最顶端的大珠子上有一道道裂痕。

她看我一直盯着她的手腕，便伸出手对我说“你还记得啊，之前你给我踩碎了，什么时候赔我一个”

我抬起头看着她，就是她，她就是在那间屋子里照片上的女生。

我大脑一片空白抽动几下嘴角，说“有时间的，在送你，我先回家了。”

我回到家中，洗了一把脸，看着镜子里的我脸色苍白。我狠狠的扇了自己两个耳光，打得我一阵眩晕，我确定这不是梦。

我回到房间，翻着相册，许文的所有照片都没了，都变成了许雯。我拿起手机打开微信，微信的备注名字也变成了许雯，而朋友圈的内容，都变成了那个女孩的自拍照。

我心里的突然平静起来，我点上一根烟，看着天花板。我不自觉地想笑，歇斯底里的开始笑了起来。直到烟头烧到了我的手指我才停下笑声。

我走到镜子前面，看着镜子里的我十分的陌生。我突然感到一阵恐惧，如果说那会，那个门是连接平行空间的基点，那么我和许文，究竟是谁，走进了另一个空间，会不会是我，这个空间里，存在的是许雯。

镜子里的我十分陌生，变得遥远起来，越来越远，我又陷入了黑暗。

再次醒来，我躺在了医院里，我动了动发干的嘴唇，转过头，看到家人们都坐在一边。从他们口中我得知我已经昏迷了半个月。正说着，突然外面传来一声巨响，几个人凑带窗前，谈论着，应该是高中的那个老教学楼今天被推倒了。我眯着眼睛看着窗外，阳光还是很刺眼，我似乎能看到巨大的烟雾在阳光下升腾起来，他们会落下会消散，所有的一切就当是一阵烟雾，虚无缥缈，会消散落下。

晚上的时候，我偷偷的溜出了医院，跑到高中的那堆废墟旁边，看着这庞然大物的残骸。

我在一个缝隙里找到了那个空烟盒，攥在手里，烟盒锐利的边角扎在我手掌中，阵阵痛觉起码能证明当时确实不是梦境。

有一个人坐在废墟旁边，衣衫褴褛，我走过去又一次见到了他，他看了我一眼，眼神空洞迷茫，但更多的是失落的色彩。

我递给他一支烟，在他旁边坐下抽着烟。我问道“你那天晚上，是不是就知道我们会走到那扇门里”

“我知道，所以才会笑”他低着头抽着烟说道

“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们呢”我皱了下眉头问道

“就像你一直没有讲这件事一样，我说了你会信吗”他淡淡的笑着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

过了半晌，我问道“你是从哪里来的？”

他摇摇头“不重要了”说着从身后的废墟里摸出一块砖头，扔向远方“重要的是，我们都迷失了”

我端详着一直握在手里的烟盒，又丢在了身后的废墟里

“你，我，他，我们都丢了”

五

扔在湖里的石头会溅起涟漪，但涟漪总归会消散。我从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这件事情，继续的过着平淡的生活。再离开小城之前，我送了许雯一条新的手串，然后把那条碎裂的手串要了过来，顶端碎裂的珠子让我拆下来一直放在身上，带着离开。

在学校里我见到了许文的女朋友，不过她是独身一人，手里拿着那本许文说过送她的《挪威的森林》，我翻开过那本书一次，不过上面许文写下的情诗也不见了。

我按照老吴当时给我留的地址，去找过一次，但开门的是一个中年人，眉眼之间和老吴有几分相似。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歉意的说了一句不好意思走错了。中年人微微一笑算是回应。后来我去了老吴的墓前，对他说你儿子和你一样一样的，他那么一笑，就好像你每次要打我之前笑的一样。离开前，我把一个水杯放在墓前，和那天下午在办公桌子上是一个款式，我又给老吴续上了一杯热水。

去年的时候，我和朋友去电影院，看了黄渤的《一出好戏》，当我看到他们在岛上听到有怪响的时候，我脱口而出“是一艘船”。电影结束，朋友问我怎么知道是船的声音，今天是首映，我打个哈哈说是瞎猜的。

我没有说，在另一个夏天，也是闷热的一天，许文来到我的房间里，我们两个吹着风扇坐在电脑前看完了《一出好戏》

还有好多电影，但现在却找不到，我想，都会上映的。

尾

我又一次的在梦中回到那天，我站在门前，手放在了把手上，梦又一次的戛然而止。我起来坐在床边抽完一根烟，还想着再去拿一根，却发现烟盒已经空了。我看了一眼手机，还有半小时，7月15日就要过去了。外面一片漆黑，我笑了，脑海里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我躺在床上，回到梦中，站在那个门前，还是那种感觉，阳光从窗帘的缝隙洒进来，一层灰尘围绕我的身子四周，不过身边没有了许文的呼吸声。这一次，我打开了门，又一次的走了进去。头也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