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三十四章 悲欢离合,最苦总关情
来人看上去五十多岁年纪,一身黄袍,身材魁伟,头发挽了个髻扎在顶上,腰上束了一条红带。黄浩丽君有些奇怪,这位尊者年纪怎么比他徒弟还小呢。
尊者咆哮如雷道:“哪里来的野娃娃?竟敢伤老夫灵兽!”
黄浩忙施礼道:“晚辈一时失手,伤了前辈灵兽,愿受责罚。”
尊者怒道:“责罚?责罚能治好老夫灵兽?”
黄浩也有些不悦道:“既如此,晚辈悉听尊者吩咐便了。”
尊者吼道:“好小子,你还不服气么?”说着闪电出手,朝黄浩当胸抓到。
黄浩错步横移,险险避过这一抓。正惊讶于尊者动作之快,陡听一声惊叫,顺着看去,顿时吓得魂飞天外,魄散九霄,原来丽君已落入尊者手中!
黄浩不暇思索,抽出暖玉箫,一招春山列眉,朝尊者横扫过去。这是玉箫十八式的第十五式,虽不及后三式厉害,却也足可惊鬼泣神。孰料尊者身为一派宗师,竟不接招,却使出无赖手法,将丽君一带,往玉箫上送去。好在黄浩能收发随心,不然丽君已丧生在他箫下。
黄浩又惊又怒,厉声叱道:“你身为武林前辈,一派宗师,竟然如此无耻。两头畜生是我伤的,你有种找我,怎么欺负我妹子!你这张老脸还要不要?”他骂时只是一时气愤,骂过后又觉不妥,这老家伙不通情理,将他骂火了,丽君岂不危乎险哉?赶忙闭了嘴,再不作声。
尊者仰天大笑道:“骂得好,骂得好!可惜你却不能把这女娃娃骂出手去。”看了看丽君,摇头叹道:“这么娇嫩的女娃,只怕消受不住老夫一指头。老夫只需这么一捏,她两根肩骨就断了,嘿嘿!”作势往丽君香肩上捏去。
黄浩顿时没了主意,声音一软,求道:“前辈开恩,放了我妹子,晚辈甘愿束手。”
丽君惊呼道:“浩哥哥,不可以,不可以!”
尊者眼中露出一丝奇怪的色彩,一闪即逝,怪笑道:“老夫也不要你束手待毙,只要你给老夫磕三个响头,怎么样?”
若是平常他是前辈高人,给他磕几个头自无不可。但若是强迫,便是杀了他头,他也不会跪下去。可如今丽君在他手上,不低头又能如何?为了丽君,他必需屈服!
“好,我给你磕头。”他说着就要跪下。
眼看黄浩痛苦而无奈的神色,丽君心如刀绞,珠泪横流,凄凄道:“浩哥哥,是我不好,是我拖累了你呀!”
黄浩就要推金山倒玉柱拜下去,却听尊者正色道:“慢,你既如此为难,这头不磕也罢。女娃也暂时还给你,不过你可要护好了,再入老夫手中就不好说话了。”说着真个放了丽君。
黄浩又惊又喜,张开双臂抱住丽君。她看了尊者一眼,感激地道:“谢谢前辈!”
尊者摇手道:“先别谢,老夫放这女娃是有条件的。”
黄浩忙道:“前辈请讲。”
尊者道:“看你伤老夫灵兽的掌力极为霸道,只怕当真有些意思。你以全力接老夫三掌,接住了,伤灵兽一事便算了结。否则,那也不用老夫说了。”言下之意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黄浩知道他功力通玄,能否接他三掌,尚在未知之数,但他没有选择余地,于是道:“晚辈勉力一试便了。”
南海尊者也不作势,随手拍出一掌,看样只用了五六成功力,黄浩也以五六成功力迎去。掌力甫接,势均力敌。黄浩正以为不过如此,忽然又一股大力涌到,将他推得后退了好几步方站稳。黄浩这才暗呼厉害,心念未已,又一股更大的力量涌来,再次被推得后退了几步,险些坐倒在地。
尊者这招有个名堂,叫“阳关三叠”,一掌推出,掌力分三次发出,一次比一次强。这是他平生绝技,轻易不用。
黄浩吃了这个亏,再不敢小觑,第二掌准备以八成掌力应对。
南海尊者见自己六成功力的一掌只把对方推得后退几步,也不由暗暗称奇。于是对这少年另眼相看,第二掌便加了一成力道。要用到七成内力,这在他而言,已经是非常罕见的了。然而,他哪能料到,他七成功力的一掌却抵不住黄浩八成功力,相较之下吃了小亏,非但退了一步而且气血浮动。他这一惊非同小可,好胜之心油然而生,略一调息,运足十成功力道:“小娃娃,你准备好了,老夫要以全力发掌,你也不可保留。”
黄浩闪身避让道:“晚辈不敢!”
尊者道:“你害怕了么?”
黄浩心道:我若说不怕,势必要和他比拼内力,说不定就是个两败俱伤的结果;若说怕,岂非坠了师门志气!一时踌躇难决。
尊者见他不答,大笑道:“你既打不定主意,便好好想想。老夫有事待办,不能久等,这一掌留待明天再决吧。”说罢拔起地上小箭,头也不回地去了,眨眼不见踪影。
黄浩丽君走遍整个岛屿,连茅草屋也没发现一间。看看天色已晚,两人无处容身,只好坐在一株大树上过夜,待天明再作道理。
子夜时分,两人尚无睡意。夜风中突然飘来一缕声音,丽君细听,是对面山头上飘来的,那声音似歌似哭:“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魂,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
黄浩讶然道:“这不是东坡居士悼念他亡妻的词么?是谁深更半夜的在这孤岛上吟唱呢?”
丽君叹道:“是啊!只怕这人也有许多伤心事。你听这声音多么伤感,多么凄凉!”正说着,又听那声音道:“小翠啊,今日此时是你生日,为夫在此为你遥祝,愿你泉下有知,不感寂寞!”
丽君听了,心头一热,下意识伸手去摸头上那支凤钗,好好在秀发上插着。正要取下来,却听黄浩道:“君妹,这是尊者,我们快去。”丽君拉住他道:“如此静夜,一个怀着孤独悲伤心情的人悼念他的亡妻,这人就算十恶不赦,我们也不应去打扰他。何况,只要倩姐姐在这岛上,我保准明天能见到。”
黄浩见她说得如此肯定,以为她有重大发现,问她又只笑不答,只得装着一肚子疑问等天明。
第二天,两人一早到了原来的地方,尊者带着他的徒子徒孙已等在那儿。黄浩丽君一到,尊者便大呼小叫了起来:“娃儿,准备好了?开始吧!”
黄浩苦笑道:“前辈,我们定要拼个你死我活么?”
尊者大怒道:“臭小子,你以为你能伤得了老夫么?”扬掌要劈,却猛听丽君喝道:“赛罗成阮竟!”他一愕,扬起的手停在空中,惊讶地盯着丽君,问道:“女娃娃,你刚才叫什么?”
丽君慢条斯理道:“我在叫赛罗成阮竟。怎么?你认识这个人?”
尊者突然有些激动道:“女娃儿,你怎么知道这个人?”
“听我师傅说的。”
尊者神色有些紧张道:“你师傅是谁?”
“百花仙子。”
尊者脸现迷惘之色,失望地道:“百花仙子?那是谁?”
丽君大声道:“她老人家尊讳英姬。”
尊者疯了般跳起来,声音颤抖道:“她是不是有个外号叫俏凤凰?”
丽君哎呀一声,故作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尊者忽然泪流满面,喃喃自语道:“小翠,小翠,原来你尚在人世!”然后转向丽君,声音温和而又迫切地道:“孩子,你师傅在哪儿?快带老夫去见她!”
丽君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我师傅不见外人,尤其是男人。”
尊者笑道:“但她一定肯见我!”
丽君瞪他一眼道:“我才不信呢!凭什么一定肯见你?”
“因为我便是赛罗成阮竟!”
丽君上上下下看了尊者一遍,连连冷哼道:“你骗人也不怕牙齿痛!”
尊者急了道:“老夫不骗你,老夫真是阮竟。你既是小翠的徒儿,定然知道赛罗成有一道令符是不是?”
“不错,但这与你何干?”
尊者抖抖索索从袖子中掏出一物,托在掌中道:“孩子,你看看这个。”
正是那支箭尾中空,箭翎上穿着两个金环的小箭。丽君故作惊讶道:“咦,这东西怎么到了你手上?”
尊者急道:“它本来就是老夫的呀!”
丽君故作沉吟道:“这就怪了,我师傅说我师公七十年前便已去世。就算他还在人世,也该九十岁了呢,你看样儿不过五十多岁,怎么可能是他老人家呢?”
尊者连珠炮般道:“老夫今年正是九十岁。七十年前一役,老夫孤身追踪阴阳判,在一秘洞内与他激战一日一夜。他虽毙命,老夫也重伤昏迷。醒来爬出洞后,为人所救,才知自己在洞内昏迷了三天三夜。后又养了半个月伤,才出来找你师傅。但是迟了,听人说,你师傅以为老夫与阴阳判同归于尽,伤心之余南渡出海了。老夫驾了一叶扁舟在南海上漂流了几年,找了不下数十个岛屿,也没见到你师傅,以为她已葬身大海。老夫伤心绝望之余,也不作出世之想,便在这岛上住了下来。这一住就是一甲子。想不到垂暮之年还能见到你师傅,老天真正待我不薄。好孩子,快告诉老夫吧,你师傅到底在哪儿?”说着说着,向丽君作起揖来。
丽君闪身不迭道:“这么说来,你还真是我师公了!”拥身拜倒在地道:“师公,君儿给您老人家磕头了。”
尊者大喜,抢着扶起丽君道:“好孩子,乖孩子,这个头不磕也罢,只求你快些带师公去见你师傅。”
丽君撅着嘴假装不高兴道:“师公,您老人家好狠心!君儿到了您这儿,尚未见到倩姐姐,水都没喝一口,肚子饿得咕咕叫,您便要逼我走了。君儿偏不走!”
尊者一拍脑袋,自骂道:“是师公高兴得糊涂了!我这就去准备,你们随他来吧。”说着指了指秃头老者,便孩子般蹦蹦跳跳去了。
黄浩叹道:“情之一字,真有如此魔力!”
丽君笑道:“师傅与师公正合了秦观的两句词,‘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黄浩又问道:“君妹,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他是你师公的?”
丽君道:“昨天看了那支箭,我已心里动疑,只是还不能确定。昨晚听了他在山顶呼唤小翠时,我已确知他是师公了,今天不过故意逗他老人家玩玩。”说着,从头上拔下那支凤钗,递给黄浩道:“你仔细看看就明白了。”
黄浩当初从吴大山手上接过这支凤钗时,并未细看,现在细细一看,恍然大悟道:“原来小翠是你师傅的小名!”
说话间,两人跟着秃头老者进了一片林子,林中全是参天大树。秃头老者带着他们在一株数十人合抱的大树前停住,然后在树身上摸了摸,树身突然洞开。黄浩丽君心道:“难怪找不到你们。”
洞内是一个相当宽敞的大厅,厅内灯火通明。厅中央站着一人,一袭绿衫曳地,正是他们万里迢迢要找的倩倩。丽君欢呼一声,猛扑过去,两人紧紧抱在一起。
当晚丽君与倩倩同处一室,自有说不完的体己话。两人互诉衷肠,一夜无寐,丽君方知倩倩别后情形。
原来倩倩的外祖是南海尊者的记名弟子,南海尊者三个月前履足大陆,知道了倩倩的遭遇,要带她上渔翁岛。倩倩出家心坚,不肯答应。南海尊者脾气本就古怪,也不管倩倩肯不肯,挟了她强行带走。他武功既高,又久处南海,不免有些自大。但他爱武成癖,知道强行带走倩倩,必有武林人物过问,因而留了几个徒孙等着。若有人胜了他几个徒孙,武功自然不错,便可引他上岛,用意只不过想见识一下,看武林中是不是出了什么高手。就这样将黄浩引上岛来,让尊者意想不到的是,以为早已不在人世的爱侣竟因此有了下落。倩倩也因祸得福,非但双臂痊愈,功力复原,还学了一套南海剑法。
南海尊者自从有了爱侣消息,急不可耐,第二天逼着黄浩丽君带着他和倩倩前往百花岛。
一路顺风,数日后到了百花岛。循老路而进,到了谷中,几人无心欣赏奇花异卉。丽君领着几人穿过花阵,直奔孤月轩,老远便欢呼道:“师傅,您看谁来了?”
英姬早已听出谷中来了人,而且有数人之多,听到丽君的声音便道:“是君儿么?你怎么不遵师训,带这么多人到孤月轩来?”
丽君顽皮道:“师傅,君儿没法啊,这人是你非见不可的!”
英姬微愠道:“你到底带了谁来?”
丽君抢先进了门,一伸舌头道:“一个是浩哥哥,一个是倩姐姐,还有一个是南海尊者。”
英姬怒道:“南海尊者是什么东西,怎能让他进到我这孤月轩?叫他快滚!”
这时阮竟已到门口,颤声道:“小翠,小翠,是我啊!”
英姬一窒,一见南海尊者,身子晃了晃,道:“你,你是……”
阮竟老泪纵横,激动非常道:“我是阮竟啊!”
英姬浑身一颤,往前一个踉跄,口中喃喃道:“阮郎,阮郎,果真是你么?”
阮竟急上前扶住英姬,两人竟不顾小辈在场,抱头相拥而泣。几十年相思之苦,这一刻才得以补偿。虽然这一刻来得太迟太迟,但有情人终究在这天涯海角相聚了!
黄浩三人退出门外,心中都为两老庆幸。
喜事临门,百花谷中自有一番热闹,不必细表。
人逢喜事,时日似乎也过得快些,晃眼就过了十天。这十天中,英姬给丽君细细讲解了刀谱和轻功要诀,又解了黄浩阵图方面不少疑难。阮竟更是高兴,传了丽君一套剑法,又替倩倩打通了三关,使她功力大进。他还将他的秘术移穴功和阳关三叠传了黄浩。
晃眼又过了数天,黄浩屈指一数,出海已三月有余,与静玲分手则已近四月,返航尚需十数日,到官桥时,五个月时间也就差不多了。正打算与丽君商量告辞返航,英姬倒先把他们三人招了去道:“君儿,你们出海时日已久,为师该教的也都教了给你,你们当回去了。”
丽君急道:“师傅,君儿舍不得你,君儿不回去。”
英姬摸着她的头道:“傻孩子,你们小小年纪,难道就陪着为师终老海外?为师与你师公年逾古稀,再也不作他想,只愿在此颐养天年。你们有你们的世界,这时正该去闯荡江湖,干出一番事业,才不负为师的一番教导苦心。”
丽君跪下道:“师傅既如此说,君儿也不好留了,只求师傅让君儿多呆些时日,好服侍师傅几天。”说罢看了黄浩一眼。
英姬看在眼里,柔声道:“君儿,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迟走是走,早走也是走。听为师的话,明日便去吧。你若有孝心,只需三两年来看为师一次也就是了。”
丽君扑在英姬膝上,抽抽噎噎哭了起来。
阮竟也对倩倩道:“倩儿,师祖当初接你来时,原是一番好意,如今看来,你还是随他们回去吧。”
倩倩想到回去后,黄浩丽君静玲一修三好,自己夹在当中,无非徒添烦恼,与其孽缘难了,不如远避海外,斩断情丝。于是秀目含泪,毅然道:“师祖,倩儿愿在这里侍奉您两位老人家。您老人家若逼我回去,倩儿回去后重又落发为尼!”说时幽幽看了黄浩一眼。黄浩心中又痛又惭,默默将头垂了下去。
第二日,二人辞别两位老人和倩倩,同了周老汉回航。
来时三人,去亦三人;来时满怀希望,去时尽是离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