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第11章

书名:齐敏本章字数:5440

俊生遂了意,瘫在齐敏身上。他觉得全身松软惬意,心里那股邪火都随着毛孔里的汗排出去了。他一手压住齐敏的头,在她耳边叫:“敏子,敏子,我以后要跟你好好过。”

他脖子上的汗黏到齐敏的脸上,齐敏觉得恶心,她侧过脸。

他嘟哝了一句:“对不起,刚才手重了。”从她身上翻下来。

齐敏听到他的呼吸很快变的深长,他睡着了。

齐敏呆呆地看着天花板,新房子里还有水泥和石灰的涩味,新式隔光窗帘挡住了外面的月光,屋里除了黑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呼吸。

她往里挪,避开俊生伸开的四肢,环抱住自己,蜷缩起来,侧对着里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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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齐敏醒来时,天已大亮,隔着厚窗帘,依然能感觉到外面的阳光。她发现俊生已经起来了,床的另一半空着。

她穿好衣服下楼,听到俊生和他爸在说话,两个人商量把盖房子剩下的水泥装进袋子,搬进后屋。她走下来,俊生已经开始铲水泥,衣袖卷到手肘,阳光照在他身上,把他肩膀处的毛线照的闪闪发亮。她爸在搬水泥袋子,看到她下来,说: “快去吃早饭,粥都要凉了。”

她进了堂屋,从电饭锅里盛了一碗粥,机械的往嘴里送。她妈从隔壁房间出来,看到她在吃早饭,走过来,把电饭锅盖子盖上,问她:“今天起来迟了,新房子还睡得舒服啊?”

她看她妈一眼,她妈在笑眯眯的等她回答。

她看看外面,阳光灿烂,俊生和她爸在干活,街上的行人和往常一样从门前走过去上班去做买卖,一切都好好的,除了她自己。她不知道怎么张口,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咽下一口粥,点点头。

她妈坐下来,和她聊天:“我们房子盖的好,一条街的人都看,旁边红云家也说要盖房子。”她妈声音放低了,“我知道他们在向人家借钱。“他妈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齐敏清了清喉咙,把堵在喉咙里那团硬块压下去,觉得自己能说出话了。她搭着她妈的话:“红云不是在县里上班吗?应该有钱啊。”

“她那个工作听起来好听,现在人家里都开始装电话,邮局冷清,工资不高。她还没结婚,也不能拿男朋友钱补贴家里。她妈想盖楼房,让她婆家看得起她。她婆婆在县政府,不晓得做什么,但是傲气呢,上次到红云家这个瞧不上那个瞧不上,红云她妈脸都挂不住了。”她妈说出自己的结论:“还是你好哦,像红云那样,嫁给条件高的,也有压力。“

齐敏没有回答,低头喝粥。

“你脖子怎么了?“她妈指着她的脖子问:”那边有点紫。“

她伸手摸了一下,看看她妈:“没事。”

她妈凑近了,要看清楚,她把碗扽在桌上,皱着眉:“告诉你没事!”

她妈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发脾气,“发什么脾气?有话不能好好说啊!”

她站起来,不理她妈,走出去了。

他爸在院子里和俊生一起装水泥,看她往外走,问:“敏子,去哪儿?你要是出去,顺便买点菜回家。“

她回头看,俊生也在看她,他脸上带着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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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敏骑车出去,一开始往南骑,想了想,又往北骑,一路往北,出了镇子,水泥路变成石子路,她拐个弯,骑上了一条河边的小路,这条很少人来,两边漫生着野草,挤得泥土路面只剩下一条细缝。路的一侧是田野,一侧是鱼塘,高低不平,她骑的歪歪扭扭,路上突出的树根差点绊倒她的车,她干脆不骑了,把车推到一棵老柳树上靠着,自己往前走。

她满怀心思,走走停停,看到前面的两间瓦房,停下来。那是小容的家。小容是她初中同学、唯一的朋友,她成绩一般,又因为身体残疾,不爱跟人说话,小容在班里成绩垫底,家里又特别穷,别人瞧不上,两个女孩子都孤单,不知不觉就靠到了一起。两个人在一起,小容说的多,齐敏听的多。

小容初中勉强毕了业就不上学了,在家里帮哥嫂干活,在街上做零活。齐敏上高中了,小容还是会找她聊天,讲诉在家里受哥嫂的气,讲早点嫁人有个自己的家就好了,她每次听,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小容,小容会跟她说街上哪个男孩子好像对她有意思,齐敏说不出意见,小容也不在乎,齐敏听她说就可以了。齐敏妈看不上小容,觉得她不老实,但是齐敏没有其他的朋友,小容嘴也甜,大妈长大妈短的喊,齐敏妈就让齐敏和她往来。

小容和她老公认识没多久,就结婚了,她老公和她一样都是家里条件差、没人关心没人管,两人结婚的时候,她老公也拿不出聘礼,草草的吃顿饭,搬进了这两间瓦房。房子没通水电,隔壁的老夫妇去世后房子推倒了,小容家成了这条河边唯一的人家。

她只进去过两次,两次都板凳没坐热,小容就带她出来了,家里太寒酸,只有一张床,一个旧柜子,和一副桌凳,夫妇俩的一点儿东西都摆在外面,屋里又潮又暗。

齐敏站在房子外面看,一年没人住,房子都荒凉了,门前和屋瓦上生了野草,窗户上糊着蜘蛛网,过年时也没人帮他们贴对联,门上的旧对联被雨打的只剩了褪色的残片。屋子后面的鱼塘在初春的阳光下闪闪发亮,风在水面上推起粼粼波纹,这座空房子却一点儿声息都没有。

齐敏坐下来,野草的茎隔着衣服刺着她的皮肤,她低头看,一些草已经冒了嫩叶子,钻在枯黄的干草根部,她掐了几片叶子,叶子太小了,搓碎了,手指上只有一抹很淡的绿色。

她坐在那儿,想着心事,风从屋前吹过去,吹过鱼塘,吹到田野上,吹过那些个村子。她坐到肩头发冷,天上的云变幻了形状,飘移着,遮住了太阳,她冷的打了个哆嗦,站起来,往回走。

她的自行车还靠在老柳上,她推起自行车,只觉得深深的疲倦,手和脚都没有力气,心像一口枯井,里面是一个枯荒的黑洞。她不想骑车,不想回去,但是往哪儿去呢?往四周看,都是一样的人,一样的生活。

她推着车走到大路上,路边开始有一些人家,女人和男人们从门里进去出来,还没上学的小孩子拖着鼻涕望着马路上的人。

她实在没有力气骑车,只是拖着脚步往前推车。

一个人在后面叫她:“齐敏!”

她回头看,是杨兆光,他伸长腿支住了他的自行车,笑起来:“喊你好几声了,你都不回头,我还以为看错了。”

他穿着件蓝色工装外套,上面都是灰尘和木屑,他见她打量,胡乱拍了几下衣服:“这几天在木材厂,弄得全是灰。”

“哦。” 她继续推着车往前走。

杨兆光也推着车,跟她并排走。“你回家啊?“

“嗯。”

“你从哪儿来?你大舅家?”

“不是,随便走走。“

他盯着她的脸看,“心情不好啊?”

“没有。你先走吧,我走的慢。”她催他。

“我陪陪你嘛,反正我也没得事。”他继续和她并排走。

“你先走吧。”

杨兆光靠近了她,“你赶我走呢?“他的两只眼睛火热的看着她。

齐敏站住了,“人家会说的。“

“管他们呢!“杨兆光满不在乎的说:”嘴长在别人身上,我管不了。我自己高兴就好。“

齐敏垂下目光,又抬起来,看他一眼。

杨兆光被她黑白分明的眼睛一溜,心头发痒,“你要是没事,我带你去玩玩。“

齐敏没有作声。

“去吧,你家店里几个人看呢,也不差你一个。玩一会儿,没关系。“

她知道这不是和他去玩的理由,他也知道。

一阵紧张的暧昧像蛛网一样一道道绕过来,缠住了两个人,杨兆光的呼吸加快了。

齐敏脸颊肌肉动了一下,似乎笑了,声音有点颤抖:“好啊。到哪里玩?“

杨兆光眼睛发亮,飞快地说:“去木材厂,今天已经下工了,只有一个看门的老头,他夜里不睡,白天睡。“

他骑上车,齐敏跟着他,他们骑上另一条路,木材厂在大河的河堤旁。骑到大河堤上,两边的杨树刚冒芽,树杈树枝密集的伸到天空里,阳光一会儿被云遮住,一会儿从云间露出来,齐敏眼前一阵暗,一阵明。

杨兆光在前面骑着,后背很宽,屁股在自行车座上挤得鼓鼓的。他不时的回头看齐敏:“就快到了。”齐敏从他的声音里听出诱哄。

她头有点晕,后背出了一层薄汗,越骑越慢。她最后下了车,往回推:“我不去了。”

杨兆光跳下车,追过来:“敏子,就到了。”他脸上露出乞求的神情,手紧紧抓住她的车龙头。

齐敏往回拉车龙头,他抓的很紧,她拉不回来。

“我不想去了。“她说。

“就坐一会儿。那里没人的。“杨兆光低下头,靠近她的脸说。

他的呼吸滚烫,树枝的影子交错落在他的脸上和肩上。“敏子,你这么漂亮,我喜欢你。“他一只手抓住她的胳膊,”我真的喜欢你。“ 虽然他总是一副故作成熟、吊儿郎当的样子,这么近的看他的脸,他其实很年轻,脸上一点儿印子都没有,胡须稀疏,两只黑色的瞳仁里是齐敏仰望他的面孔。

齐敏心头一阵尖锐的痛,她几乎流泪了:“不去了。给人家看见不好。“

“没人会看见,厂里没人。“杨兆光把车从她手里夺过去,推到前面看鱼人留下的破屋,藏到屋后,走回来:”我带你去,你坐我车上。“

齐敏站着不动,他半拉半推,把她扶到他后座上坐好,然后跨上去,骑起来。

齐敏靠在他背上,一手遮住脸,一手拉住他的衣服。

杨兆光拼命的骑起来。

到了木材厂,杨兆光从厂子大门爬上去,翻进去,齐敏听到里面狗叫的声音,和他哄狗的声音,狗不叫了,他从里面开了门,让齐敏进去,又轻轻的关上门。

木材厂里堆满刚锯好的大段木料,地上都是刨花,满院子冲鼻的木头和剥下来的树皮的味道,杨兆光走到一个屋子前,从窗口往里看,又拉住齐敏往里走,”老头又睡了。“

他和她进了后排的屋子,屋子很长,摆着木工的机器,也堆满了木料,不过都是细料,木料上面弹了墨线痕迹,地上厚厚一层木屑和木粉,走一步,粉尘就扬到腿上。

靠墙有一把破藤椅,齐敏坐下来,她的心怦怦跳,脸上火热,她看了一圈屋子,却不敢去看杨兆光,她想镇定下来,开口问:“你现在在这边打工?“

屋子的窗户低,木料堆得很高,挡住了窗口进来的阳光,屋里昏暗。杨兆光看齐敏坐在藤椅里,从南侧渗入的光照在她的一边脸上,她的嘴角尖尖,嘴唇粉红。

他喉结滚动,走到她跟前,回答:“是的,我在学木匠。”

齐敏深吸了一口气,木料的湿味充满了她的鼻腔和胸肺,她握着藤椅的扶手,避开他的视线,低头看地上。

杨兆光逼近了一步,腿碰到她的腿,齐敏的头垂的更低了。杨兆光猛地把她从藤椅上抱起来,抱着她跨过绕过木料,走到屋里的东北角,几乎是把她摔下来,放在了一张还没做好的床上,他熟练的去解她的衣服,齐敏挡不住他,当她的假腿从裤腿里拉出来,露在空气里时,她伸手去捂他的眼睛,恐慌的说:“不要看。”杨兆光已经看见了,她感觉到他停顿了一下,但是他推开她的手,亲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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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敏坐起来穿衣服,她看一眼旁边躺着的杨兆光,他闭着眼,正舒服的躺着毛糙的木板床上,头上粘着一些浅黄色的木屑和两个刨花,她心里涌上一阵强烈的后悔,她不明白自己怎么这么放荡和愚蠢。她哆嗦着拉上裤子,急急的套上毛衣。外面传来老头咳嗽声和脚步声,他往后屋过来了,杨兆光眼睛猛地睁开:“老头怎么起来了?!”

齐敏慌忙穿外套,杨兆光飞快地套上鞋子,跟她说了句:“我去把他引开,你先走。”

齐敏抖着手扣扣子,杨兆光跑出去。她听到他说:“大爷,我把家里钥匙忘在厂里了,刚找到,把我急死了,还以为今天要撬锁呢。”

老头的声音浑浊,带着痰音:“老是丢三落四的!下次不能翻大门进来,厂长抓到要罚我款的。”

“知道了,怕吵你休息嘛。我有包烟,朋友给我的,大爷,你抽抽,看怎么样?”

他们两人的声音慢慢远去了。

齐敏穿好衣服,屏着呼吸,走到窗口,从缝隙里看到杨兆光搭着老头的肩,跟老头说着什么,从东边的通道往后走,他们走过去了。

齐敏迅速从门里闪出来,从院子里的木料间穿过去,慌忙跑到大门外。

出了大门,她才发现自己的心跳的咚咚响,几乎从嗓子里跳出来了,她抚着胸口,急急的走开。

离开木料厂有几十米了,她才敢回头,厂那边没有动静,红色的围墙挡住了视线。

她站在一棵杨树下等,等了一阵,看到西边有人过来了,那个人骑着车经过她,看她一个人站在路边,奇怪的看她。她装作闲逛的样子,转身往前走。

骑车的人骑远了,拐过树林,看不到了,她回头看,没有人,继续往前走。

她伸手理了理头发,又拉衣服,才发现外套扣子扣歪了,低头一个个解开,重新扣,扣第一个扣子的时候,一大滴泪落下来,滴到手背上,然后又一滴落下来,从手背上滑下去。

她咬着唇,忍住不发出哭声,眼泪却止不住的淌下来。

她捂住嘴,加快了脚步,走到看鱼人的旧屋,从后面推出自己的自行车,往家骑。

骑到快到镇上时,先过一个水闸,她下来,把车推上闸桥。从桥板的缝隙间能看到河水涌过去。镇上的人说以前有个女人在这里跳河自杀,鬼魂现在还游荡在水闸这儿。

她站在闸桥上,看着河水急流,在靠岸的地方拍出白沫,中间宽阔的水面卷着漩涡,浅绿的浪在下面翻滚。她呆呆地看着。跳下去,什么后悔、羞耻、伤心都没有了。

太阳从云里出来了,直直地照在她脸上,她盯着河水,阳光和河面反射的光眩得她眼前发白,她往前走,身体一晃,手里的自行车倒在桥上,哐里哐当,车把手勾住桥边,前车轮掉了一半到桥下,摇摇欲坠。她踉跄一步站稳,脸色雪白,捂住了胸口。

两个去镇上的农民从河堤下面的村子过来,正走上河堤,他们看到了,赶紧跑过来,把她的自行车拉住,一个农民说:“小心一点啊! 这个闸高,掉下去,命就没了。“ 另一个人把自行车歪掉的龙头掰正了,推给她:”闸上慢慢推,注意些。“

她接过来,喃喃的道谢。

两个人看到她红肿的眼睛,好奇的打量,她避开他们的视线,把车推下闸桥,骑上车,赶快蹬起来。

到家的时候,她妈在厨房做饭,她爸在给买东西的人称货,她把自行车靠院墙放好,打开水龙头,用手接了一捧水洗脸,她妈听到外面的动静,在厨房里问: “敏子,你回来了?”

齐敏说:“回来了。”

“你把饭盛好,俊生在大龙家看牌,我们就吃饭了。”

“哦!”

她去厨房,侧着脸,从她妈身后过去,把电饭锅端到堂屋,又拿碗筷。

他妈端了两盘菜过来,摘了围裙,“我去喊他们吃饭。”

过了会儿,俊生和他爸跟着她妈进来了,大家坐下来,开始吃饭。他妈问齐敏:“上午去哪儿啦?“

齐敏低头吃饭:“没去哪儿,就是随便逛逛。”

俊生说:”我们镇上也没什么好逛的,明天我们喊人在家里打牌。“ 他然后说起在大龙家看的牌局,说哪个的牌好,哪个手气老不好,哪个算错牌了,齐敏爸听了,跟他一起议论,商量明天叫上红云他爸和大龙,在家打牌。

齐敏听着他们说话,默默的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