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送佛
我绝望的闭上了眼睛。永远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出错。你想要小心翼翼,偏偏就有人不让你小心翼翼。
罪魁祸首胡大力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办了蠢事,反而向我嘘了一声:“别吵醒了他们。”
然后他才好整以暇的向箱子里面看了一眼,随后就呆住了。
我有点疲惫的问他:“里边有什么?”
胡大力不回答我。
我又问:“你没事吧?”
胡大力还是不说话。
我有点紧张了,于是我提着手电,快步走到他身边,向箱子里面照了照。
里面有一个破布缝的歪嘴小人。正躺在箱子里,小眼晶晶的看着我们。
我看见歪嘴小人心里就有点别扭,因为我族叔就是歪嘴。
我把箱子盖上,对胡大力说:“走,帮我把衣服解下来,咱们走。”
胡大力扭过头来,面色古怪的看了我一眼。
他一直是憨憨傻傻的样子,从来没有露出来过这种表情,我有点害怕,问他:“你怎么了?”
胡大力朝我勾了勾手指,示意我把耳朵贴上去。
我握紧了手电说:“大力,别闹了。”
嘴里这样说,我还是侧了侧脑袋,与此同时,我做好了准备,要是这小子给我出什么幺蛾子,我就把手电砸在他脑袋上。
胡大力贴到我耳边,小声说:“不是柴胡,是胡柴。求大仙发发善心,保佑我爹胡柴百病不生……”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冷汗一下就流下来了。
胡大力他爹叫什么我不知道,但是绝对不叫胡柴。因为胡柴是族叔他爹。
我向后退了一步,用手电照着胡大力的眼睛:“你说什么?”
正常人被手电照眼睛,一定会闭眼,或者用手挡一下,但是胡大力没有丝毫反应,眼睛依然睁着,小眼晶晶,像极了箱子里的小人。我甚至发现他的嘴都开始歪了。
他张了张嘴,发出来一个绝对不属于他的声音:“不是柴胡,是胡柴。求大仙发发善心,保佑我爹胡柴百病不生。”
我忽然明白了,这箱子里面藏着的,就是族叔丢在这里的那句话。
当年族叔在这里葬病,说错了一句话。自己在床上躺了七天七夜,落下个歪嘴的毛病,还要被村里人笑话,因为他连自己老爹的名字都念错了。
大家当然理解,在那种紧张的情况下,就算是自己的名字都有可能说错,更何况自己老爹的名字,平时不可能经常挂在嘴边。不过这并不妨碍大伙嘲笑他。
族叔的老爹胡柴是个豁达的人,葬病失败,没有任何埋怨,只说了一句生死有命,就含笑而逝了。
我不知道族叔用的什么办法,居然把这句话藏在一个破布小人里边,关在这口箱子里。我只知道今天晚上我们闯祸了,把这句话放出来了。
我用手电晃了晃胡大力的眼睛,对他说:“别说这句话了,听见了吗?”
胡大力没有回答我,只是把嘴闭上了。
好吧,他总算是安静下来了。
现在的胡大力神经兮兮的,诡异程度堪比屋子里的泥人,我也不敢奢求他帮忙了,只好自己小心翼翼的把衣服从泥人身上揭下来,尽量少碰掉一点土。
我的手在轻轻地颤抖,不过这没关系,幅度很小,不会妨碍大事。
眼看就要大功告成了,我精神高度集中,慢慢地往下拽,一点一点的向下拉。忽然,有人凑在我耳边说了一句:“不是柴胡,是胡柴。”
我吓得一哆嗦,泥人的一根手指就被碰掉了。
我又惊又怕,猛地一回头,看到胡大力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我耳边了,刚才那句话就是他说的。
我气的一脚揣在他身上:“就会拖后腿啊你。”
胡大力被我踹的一踉跄,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好半天没有爬起来。
我有点怕了,匆匆把衣服叠好塞进怀里,走过去拍他的脸:“大力,你没事吧?”
他慢慢睁开眼,一脸的茫然。然后他傻乎乎的问我:“咦?怎么睡着了?”
我心中一喜,因为这才是胡大力该说的话啊。我怀疑他刚才是被鬼附身了,被我踹了一脚,又缓过来了。
我把他扶起来了,对他说:“你困了就回家睡,别找个地方就躺下啊。”
胡大力挠了挠头,困惑的说:“不对啊,我记得我在开箱子。嗯,我还没看见箱子里是什么呢,怎么睡着了?”
然后他急匆匆的走过去,要把箱子打开。
我吓了一跳,心说刚才开箱子就把我吓得半死,现在还要开?我连忙拦住他,说道:“箱子里什么都没有。不用看了。”
胡大力有点不甘心,但是我死活不让他看,他也就算了。
我领着他走出金蟾庙,然后加快脚步,离开坟山。
再回去的哭上,我们俩依然是一人三张纸钱。但是胡大力这一次烧得很慢,时间不长就落在我后边了。
我有点担心他,于是又返了回去。
我看见他蹲在一座坟头跟前,用慢吞吞的动作烧纸钱,一边烧,一边嘿嘿的笑,火光照在他的脸上,别提多诡异了。
我的声音有点发哑:“大力,你没事吧?”
胡大力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轻描淡写的说:“我没事啊。”
我问他:“你笑什么呢?”
胡大力指了指墓碑:“这人真好玩,我看他在里边睡得不踏实?”
我吓了一跳,他怎么知道死人睡得踏实不踏实?
不过等我仔细看了看墓碑上的名字,就松了口气。墓碑上的人也姓胡,叫什么就没必要说了。不过在他名字旁边,还有一行小字:不踏实。胡大力估计是看到这三个字才笑的。
不踏实,其实是外号。在我们村,有很多类似的外号:歪脖,腻歪,炒不熟……
这些外号很响亮,应用广泛。以至于时间长了,他们的大名根本没人知道。后来甚至闹出来个笑话,有人来上坟,结果烧错了纸,哭错了人。回头还特别委屈,说我只知道他叫三闷,谁知道他大名是什么啊?
自从这件事之后,大家就纷纷在墓碑上把外号也刻上了。在外村人看来可能有点滑稽,但是我们都觉得挺有必要的。
我把胡大力拉起来,对他说:“别看了,赶快走吧。”
我们一路烧着纸,眼看就要到坟山脚下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心里咯噔一声,冒了一身寒气。
胡大力智力不够,只上到了小学二年级,我敢保证,不踏实三个字他就不认识。那么刚才,他是怎么把人认出来的?
我回头看了看胡大力,他正蹲在一个坟头跟前慢悠悠的烧纸,火光映照下,他的脸显得很无辜。
我试探着问:“大力,你怎么知道他叫不踏实?”
胡大力奇怪的看了我一眼:“我怎么不知道?不踏实埋进去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玩呢。”
我顿时松了口气,看来胡大力脑子不灵光,记忆力倒还可以,硬生生把这人坟头的位置给记住了。
一路上波折不断,不过我们总算平安的走下来了。我没有马上回家,而是带着胡大力绕着村子转了一圈,到了小河边。
这条河有点特别,因为地势的原因,有一段是由东向西流的。
我在河边坐下来,从身上掏出来一大张白纸,把白纸对折了几下,然后折成了一个纸船。
我把剩下的纸钱全塞进纸船里面,然后恭恭敬敬的把佛像放了上去。
来这里之前族叔跟我交代的很清楚,办完事之后,要把佛像处理掉,处理的方式就是叠一艘船,让船载着佛像顺流而下。这个过程叫送佛送到西。
如果佛像一直面向西方不回头,那就说明这件事彻底解决了,不用再操心了。
对于这一点,我其实并不担心,我见的怪事不少了,但是还不太相信石头刻成的佛像能扭过头来看我。
送佛这件事,可能更重要的是一种仪式感。让人的潜意识里认为事情已经办妥了,人有了信心,就会生气旺盛,鬼神自然就不愿意侵扰了。
我捧着纸船安安静静的等着。时间不长,我听到村子里面传来了三声鸡叫。天要亮了,阴阳交汇,是时候了。
于是我把纸船放进了水里。纸船晃了一下,就向西方飘去了。
白纸折了好几次,变得很厚实,但是它毕竟是纸,一进水就湿了。它载着佛像艰难地向前漂着,估计走不了多远就会沉下去。
我盯着它,心想:等它沉下去了,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可是就在纸船沉下去一半的时候,有一块石头挡住了它的去路。纸船撞在石头上,被水流冲的转了个圈子。然后我眼睁睁的看着佛像从背对着我,变成了面对着我。
我的心一下就凉了:佛像,回头了。
这时候东方已经泛白了,天光越来越亮,我看见纸船缓缓地沉下去,佛像就抱着那口小小的棺材,面对着我,一点一点的浸入水中了。
咕嘟……佛像消失了。天,也彻底亮了。
我看了看身边的胡大力,他朝我嘿嘿一笑,露出来一嘴白森森的牙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