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衣裳换瓜吃
王源被男人绝望悲痛的表情吓住了,不知道男人丢了什么东西,闷声问道,你咋了?啥找不见了?
男人俊秀的眼睛是数九寒天的冰冷,水希希的眼光盯在王源脸上,从上往下,刮腻子似的刮过王源的长手长脚,脸上表情阴晴不定。
王源的心忽地往下沉,浑身打个冷战,跪立在男人面前的身子一点点矮下去。
男人撑着地慢慢站起来,抬眼望向浑黄的水面,嘴里喃喃自语,“红霞,你在哪儿呢?”
“噢,你找人呢!”王源听清了男人的话,明白他的悲伤是为啥。他拍拍男人的肩膀,“是媳妇儿不见了吧!”
男人冷飕飕的眼神再次盯着王源,轻轻点了一下头,随即侧过脸不再言语。
王源再次感受到一股寒意从脊梁窜上来,不自主地退后一步,看着男人挺拔的背影和侧脸好看的线条,还是没忍住好奇,“你从哪儿来?媳妇干啥去了?”
男人沉默许久,深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地吐出来,才缓缓开口。他似乎用尽力气,一句一句往外倒,有时候突然停下好长时间不说话。
王源紧张地听着男人的讲述,忘记阵阵绞拧胃肠的饥饿。男人不说话时,他急得直搓手,又不敢催促。不过男人的故事也不复杂,磕磕绊绊听明白了一些。
男人姓高名福,老家有田地五十亩,牲口十五匹,当街铺面数十间,灰瓦木梁上房二十间。
娶的媳妇能一口气擀三十个帮工男人吃的长面,蒸的花馍像盛开的牡丹,晚上总是点燃一盏煤油灯,摆上花花绿绿的丝线纳鞋垫。
媳妇低头绣花时,男人靠在团花缎面被子上看着。
红红的灯花跳动,媳妇脑后籫一个密实的发髻,露出的一截脖颈细嫩白净,拍了雪花膏的脸颊映着灯火红润瓷实。短肥的手指捏着银针划过头顶,落下时在油亮的发丝里随意擦拭两下。感觉到男人注视的目光,她会抬头微微一笑,娇嗔道,看啥么?
如果没有那一股盗贼丧心病狂的打砸抢,如果早早听媳妇儿的话去老丈人家,如果跟着帮工水娃回他们老家……
男人蹲下身子,抱头痛哭,宽阔的肩膀上下抖动不止。
“是我害了红霞,是我没顾住这个家,都是我的错啊……
张源带着高福回到家时,太阳已将半个脸埋进山卯卯里。
门帘掀起,屋里黑得看不任何东西。透进来的光亮照在张源母亲的脸上,她急忙抬手挡住刺痛的眼睛。
“张源,谁来了?”
“一个朋友,他暂时住咱们家。”
“干妈这是害啥病?”高福闻到了老太太呼出的腥热酸臭的气味,以及屋里一股子腐败的中药味。
张源只好把今天下午的事原原本本讲了一遍,又无奈地捶了两下脑袋,拢住两手蹲在炕沿边。
“拿一身你的衣裳来”。高福踢一脚地下的张源。
“我的衣裳?全都烂着呢!”张源疑惑不解地看着高远,心说自己穿着那么好的衣裳,还要我的干嘛!
“快去取!”高福命令道。
“都没洗……汗味大得很!”张源拿一套衣裳比划在身上,难为情地使劲用手往平展捋。
高福一把夺过去,麻利地褪下身上的衣裳,穿好张源拿来的旧衣裳,弯腰仔细地叠好自己的衣裳,塞进张源的怀里。
高福和张源的身高差不多,只是比张源健壮魁梧。张源的衣服紧紧绷在高福身上,肩头、衣襟、袖子处各色布打上去的补丁,一下让高福神气的外表失了光彩。
“哈哈,你穿我的衣裳,还不如讨吃子!”张源被高福奇怪的样子逗得大笑。
“就剩这身衣裳值钱了!”高福指了指递给张源的衣服,“拿去给干妈换个西瓜吧!”
“这……这不行”,张源慌忙把衣服还给高福。
“我来见干妈白手空拳的,当是我孝顺干妈的。”
高远的声音又冷又硬,张源听得心头突突直跳,只好乖乖地拿了衣裳去找李胜利。
不管李胜利有多么龌龊不堪,张源有多不情愿见到他,也不管张源心里如何诅咒他,直骂到他的八辈祖宗,但西瓜蜜糖般的滋味确实让张源母亲安安稳稳睡了一夜。
十八年过去了,张源永远忘不了那个西瓜切开时的情景。西瓜鲜红的汁水流了一炕桌,母亲的半边身子伏在炕桌上,喘着滚烫的粗气啃完了整整一个西瓜,脸上展露着通泰舒服的微笑。
高海龙一路小跑追着大哥的背影,走到半道,实在走不动了,只好蹲在路边休息。
他按住咕咕作响的肚子,拧着拧着的疼痛从胃肠处延伸至小腹,小腿酸困痉挛,双膝一软,坐在地上。
高海龙抹了一把额头渗出的细汗,扶着墙弓腰驼背站起来。晚饭时他看见嫂子往碗橱的第二层搁进去一个馍,估计大哥还没来及吃。
高老太爷过世时,高海龙刚年满十五岁,没说下媳妇,独自住在老院子里,一天两顿饭在哥嫂处吃。
“海龙!”
一声熟悉的叫唤,高海龙回头借着月光看清是张源。
“干大,有啥事吗?”
张源当年领回家的高福正是高家老太爷,高海龙的父亲。
“给!”张源把手里攥的东西塞给高海龙。
高海龙伸出的手刚碰到那东西,就触电般缩回来。
“干大,我不要!”
熟悉的手感从那个东西上传递到高海龙的手心,他恨不得一把抢过来。但是理智不允许他那么做,他克制住自己的冲动。
“拿上吃去!饿得路都走不动!”
高福的命是张源救回来的,高家弟兄四个对张源的态度和自家父亲没有两样,非常尊敬抬举。
“嗯!”高海龙答应一声,接过张源手里的小半块杂面馍馍,一口咬下去大半,咀嚼声在寂静的夜里分外清晰。
“干大,你的给我吃了,你咋办?”高海龙对自己饿狼般的吃相有些不好意思。
“回去睡觉吧!不要找你大哥问了。”张源沉声嘱咐道。
“嗯!”高海龙嘴里答应着,心里还是盘算着去找哥哥们问个清楚。
两年前上学报名借得同学魏红峰的三块钱一直没还,虽说魏红峰再三说不用还了,可是自己家里藏着那么多银元,让人们知道这件事,会落个馊皮的骂名。
高海龙不敢找大哥,他寻摸到四哥的屋子,轻手轻脚掀帘子进去。
“这么晚来,给我送宵夜吗?”高家老四高海峰读得书最多,说话做事处处显得文明新派。
“我都……”高海龙话到嘴边又咽下,“我告诉你,大嫂晚饭藏了个馍馍……你偷去。”
高海峰摇摇头,想训斥一顿弟弟,大丈夫顶天立地,绝不做蝇营狗苟之事!
再一看高海龙瘦小的身型,他心酸地换了句话,你莫不是饿得睡不着?
高海龙摆摆手,凑近四哥的耳朵问道,人家都说咱们家的梨树下埋着数不清的财宝,真的假的?
高海峰多少也听说了一些关于高家埋了金银财宝的传言,但是他读得书多,会理智地分析问题。
他清楚地记着瘫痪的母亲过世时拉着大嫂的手哭着说,老大媳妇啊,亏得你伺候我这些年,我没得褥疮,没感觉孤独!可是家里没啥补偿你的!对不住你……对不住啊!
高海峰知道父母不是刻薄吝啬之人,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道理早就在他们弟兄几个刚懂事时灌输进思想里。
“你再别去大柳树瞎谝传,在家看看我念过的那些书,参加高考上大学。”
“我上大学?哥,我初小都没念完。再说,家里藏着那么多钱,我还念什么书!”
高海峰挥动胳膊把弟弟撵出去,若有所思地抬头看看低矮的房顶和炕烟熏得黑乎乎的四面墙壁。煤油灯昏黄的灯光里,南墙正上方摆着全屋唯一的家具——先人桌子。桌面油漆斑驳,凹凸不平,桌腿歪斜,卯榫松裂,逢年过节勉为其难地履行着职责。
“唉!”高海峰平静的心里掀起波涛,长叹一声走出促狭的屋子。院子当空一轮上弦月,清水一般的月光撒在地上如白霜。
“一别数月,甚为想念。盼君复读,重逢再叙。如若达成,吾心欣慰。”
高海峰默默念诵着张梅给他的书信。贫穷,让他只能在凄凉的夜色里思念心爱之人。
高海峰挥动胳膊把弟弟撵出去,若有所思地抬头看看低矮的房顶和炕烟熏得黑乎乎的四面墙壁。煤油灯昏黄的灯光里,南墙正上方摆着全屋唯一的家具——先人桌子。桌面油漆斑驳,凹凸不平,桌腿歪斜,卯榫松裂,逢年过节勉为其难地履行着职责。
“唉!”
高海峰平静的心里掀起波涛,长叹一声走出促狭的屋子。院子当空一轮上弦月,清水一般的月光撒在地上如白霜。
“一别数月,甚为想念。盼君复读,重逢再叙。如若达成,吾心欣慰。”
高海峰默默念诵着张梅给他的书信。贫穷,让他只能在凄凉的夜色里思念心爱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