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43325”
楼下早有人等着她。
进了属于他们这些下等人的地方，格蕾塔心有余悸的靠在墙上，随后慢慢滑下变成蹲着的姿势，将脸埋进双手。昆科和其余的几个卡波都站着，居高临下地望着，无不是看她笑话的样子。“接下来，把你送去哪呢？”
姑娘的脸自手心抬出，声音竟然出奇的平淡：“指挥官让我中午去房间送饭。顺便看看基尔伯特上校回来了没有。”
昆科惊得下巴都掉了：“你说什么？”
“我得赶紧去领编号，跟您打个招呼。”她站起来，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不张扬又很恭敬，显然自己报复性的恶作剧很成功，“刚刚也真吓了一跳呢，还多亏您替我解释。”
这也没按照规矩来啊，几个人面面相觑，没等他们做何反应，格蕾塔早一溜烟奔向厨房。卡恩太太此时在那里，对于她来讲，唯有这里还是比较安全的。
哪里都有巡逻的，跑着太容易被训斥，格蕾塔把速度放慢，轻手轻脚靠近厨房，卡恩夫妇都在里面，还有其他几个佣人，他们低头忙碌着，胸前或手臂上无一例外都带着屈辱的三角形或大卫之星。
说不出什么感受，眼前的场景充满了诡异的和谐有序。原本踮着脚跟缓缓落地，她扶着门框，这瞬仿佛打定了主意要烙在她心头最疼的那个部位。
我马上也会有一个，尽管来的迟了些，她想。
尽量让自己不沉浸在悲伤中，格蕾塔绕到卡恩太太身后，用双臂环住她。这位妇人明显被她的动作吓了一大跳，发现是格蕾塔以后亲昵地点了下她的额头。 “怎么了我的好姑娘？怎么现在跑这里来了，都忙完了吗。”
用沉默避过这句话内三个问题，她现在只想撒娇。她们相识的时间很短，但自己仍旧把这位女性当做了自己的亲人。卡恩太太身上还残留着人性的余味，这点格蕾塔能体会到。
可见她不答复，卡恩太太则有些焦急了，“回答我呀格蕾塔。现在可是工作时间，你怎么过来的。到底发生什么了。”
“我刚刚见到指挥官大人了。”
格蕾塔不知道该从何讲起，于是干脆简单概括。她侧着身子，下巴搭在卡恩太太肩头，吸了吸发酸的鼻子，“他中午在房间里用餐。等下我来拿。”
卡恩太太怔了下，并没有即时反应过来，只顿顿地回道：“啊，好的。”
不过几秒后她急忙以带着格蕾塔去领编号的借口拉着这孩子走出来。厨房里有点吵，不适合讲话，两人边走边说，只是断断续续地。路过守卫时她们要闭上嘴巴，所以更多是格蕾塔在空档中穿插叙述。
知道她还是被留下了，卡恩太太为此感到放心许多。“那看来他并不讨厌你。”
然而有名大女孩完全不这么想，她心脏都能从嗓子眼里跳出来。“我能不能想办法来厨房帮忙，真的，太太，我一紧张就容易控制不住自己。他越发火，我偏越去想他刚刚走进来的时候靴子带了多少土。我知道这很难理解，但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这不是我们能做主的。”她略显臃肿的手帮她抚平裙子上的皱褶，“这位少将大约有轻微的洁癖，别衣着不端正。”
他才不呢。要是那样他就会注意到地板脏了，格蕾塔心里嘀咕。可生活还是要按照规矩过下去，她也只能闷闷回道：“是，我也知道...只是单纯发泄一下。可他真的不好相处，起码看起来是这样的。”
妇人牵起她的手以示安慰， “起码他不是杀人狂，我目前还没听说过谁无缘无故在他手底下丧命。”
格蕾塔反应这时候极快，“那，还是有人死掉的，对么？”
卡恩太太脸上挤出一个笑容，绝非发自真心。领编号的木屋已在眼前，她向前推了推格蕾塔，介于集中营里的条条框框，这位妇人只能在外面等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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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并没有什么意外，除了一个女看守对她本应该昨天就过来的这项喋喋不休，但总算看在她“工作”的“体面”，鞭子没真的抽在她身上。
那臂章还是熟悉的三角形，大卫之星绣着伴随余后时光的一串数字。
“43325，那人还以为我是个斯洛伐克人，不会念，还准备教教我，”从那里出来，连着刚刚没结束的话题。格蕾塔神色黯然，语气悲戚，“其实我看不出来是个犹太人，对吧？我的德语那么流利，长相也不太像。我甚至，连犹太教义是什么也说不通顺，《新约》倒是还行。”
卡恩太太忍不住背过身子。这位妇人眼底难受，或许上了年纪疼惜这年轻人，又或者是对同胞命运的共鸣。
“.......没什么大不了。”这句话可能是对卡恩太太说的，也可能是对她自己。战争的浪头既然早就卷翻了她们的船舶，那绝望并非良药。
“说来我感觉自己挺特别的，我还可以比较自由的活动，头发也还在，另外这女仆裙我觉得也不是很难看。而且，今天晚上说不定还可以喝到汤。 您看这袖章，要在几个月前，还得卖上一马克多些。”
尽力把值得庆幸的事情一一列举出来，纵然她脚步发沉。谁都不知道下个被枪毙的人是不是就是自己。或许明天早上她就倒在尸坑里，也许今天晚上就出现在工作间任人欺凌。无法控制的事情太多，甚至无法控制住自身的悲喜。
所以只能在遭受质问时候神游天外，却在负责人的幸灾乐祸下适当的恶作剧，然而又在本就知道被命运标记的编号下暗自神伤。
卡恩太太适时调整过来，最近她也变得伤感了。新加入这口坩埚的调味太特殊，对于这枯燥的生活来说较为辛辣。
“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我们、我们确实是被眷顾的。”带着些结巴开口，卡恩太太自己也不知道想表达什么。突然瞅见格蕾塔袖章上的编号，她赶忙抓住这个话题：“哦，你瞧。这数字里有两个三、还有五，这相当吉利，是个好兆头不是么我的姑娘。”
格蕾塔已经不是十一二的小孩子了，能明白卡恩太太在偏移话题，她顺应着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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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逢有一队女囚隔着铁丝网与她们二人擦肩，方向相反，不知从哪里来，不知道要到那里去，整列都死气沉沉。 若不是面容柔和，毫无弹性的松弛囚服下，甚至很难分辨出她们的性别。
“说到底，没准这些姑娘们还会羡慕我。”格蕾塔回头望去，话语里尽是无奈。
“哦吾主啊，我现在惋惜那位少将没在你这胡思乱想的脑袋上开洞。”相比如何活着，卡恩太太更在乎能不能活着。她扳过格蕾塔扭着的小脑瓜，毫无威胁力的呵斥：“快别看了。”
“我倒是更希望他不那么自恋，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个低级的舞女，真希望他能好好明白不是哪个女性都想爬他的床。”好像恢复了之前那么许活力和生机，格蕾塔话题跳跃地飞快，居然拿着集中营最高的管理者开涮。
被姑娘惊得说不出话，既诧异她这么露骨的描述，又怕路过的人听到，卡恩太太倒抽一口气，赶忙捂住这张年轻没有收敛的嘴，顺带瞪了它的主人一眼。
掰开妇人的手，知道其担心与害怕。格蕾塔嗤嗤地笑：“我看着呐，没有人。”
“你呀——”这回这位好脾气的女人真生气了，起码看起来是的，她疾步走着，与格蕾塔甩开一大截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