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早餐
这几天相安无事,格蕾塔心里安稳的很。
原以为那是最轻松无事的日子。殊不知那几天里,为了建造新的营房,有数十条鲜活的生命就此沦入冥河。
悲欢在任何生物身上,都并不相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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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间有段小插曲,第二天路德维希的勤务兵过来说还是由他来替代一些早晚的近身生活事项,想来是少将觉得还是男女之间太过别扭做的决定。她巴不得少见这位青天大老爷,于是痛快应允。谁料想没等到晚上这位勤务兵就吃坏了肚子上吐下泻发起烧来,一来二去,格蕾塔又上了阵。
不过好在她察言观色的能力还不算太差,路德维希的脾气秉性和饮食习惯差不多摸清了七八成。加上他不是事情特别多的人,勉勉强强还是能保证不出差错。
“我看你实在太困了。”早餐时候指挥官来了这么一句,两人之间虽偶有交流,但这么对话还是第一回。格蕾塔被突来的话题砸地一愣,生怕他是注意到了自己的瞌睡,赶紧又低下脑袋不敢说话。“很少有女孩子这么早醒吧。”晃了晃手中的早茶,液面上形成了小小的漩涡。然而还没等站在墙角的姑娘答话,路德维希马上就后悔了,他干嘛要多嘴问个女仆困不困。
格蕾塔哪敢不回他,可实在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只好挤了堆笑容,“还好。”
对方没有再说话,气氛又陷入死寂。 实在是太尴尬了,格蕾塔眼睛乱扫,拼命想给自己找点什么事情做,又怕对方误以为她馋他早餐。幸好每次都有人救她,路德维希的副官胡亚来敲门,报告说下面已经集合完毕。 拎起外套大步流星地往外走,经过格蕾塔时脚步一顿,停在她身侧,鞋底磕在地板上发出脆响。少女犹如惊弓之鸟,浑身突得紧绷了起来,但意外的是这先生什么也没说,下一秒继续迈出了房门。
他刚刚想做什么?格蕾塔摸着胸口给自己顺气,要吓死她了。今天太阳也没从西边出来,指挥官大人怎么这么怪。她扭头看了看剩饭剩菜,嗯……甜粥他一口未动,不喜欢吗?
阅兵场上的基尔伯特也看路德维希不舒服,“别告诉我你在游神。”
这个词用在别人身上行,自己弟弟?打死他都不信。“
没有,”幸亏少将给了他一个否定的答案,不过后者更令人难以接受,“我在想方才的早餐。”
基尔伯特一脸茫然,以为自己没听清楚。“是做砸了?要不你再回去吃点?”
回了哥哥个皱眉的表情。少将摇头道,不是,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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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伴着上午的云旁观着,等着谜底揭晓。
“格蕾塔,你真的不吃?”
你吃吧。被问到的姑娘声音很轻,眼睛一直盯着门外。抓紧时间,布劳,说不准什么时候有人来。 她跟那个男孩讲, 唤作布劳的男孩子蹲在角落里,手里捧着个碗,里面正是指挥官大人早晨没碰的甜粥。他已经十六岁了,可因营养不良长得瘦弱,样子不过十三四左右。让她想起了自己的堂弟,那个小家伙去年跟随叔婶逃到了波兰,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是同情心与怜悯心促使她这样做,同时暗暗祈祷这种行为别被发现。
“上帝保佑。”格蕾塔叹着,望着布劳狼吞虎咽。
“谢谢。”男孩子用袖子胡乱地抹了嘴,低着头端着空碗,声音也怯怯的。他只不过与她见了几面,就这么...... 格蕾塔的说话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以后做事情要仔细些,别再挨饿了。”
布劳急于辩解自己不是故意招惹那些党卫军生气,仅仅昨晚没看清一个中尉在楼道里,不小心撞上了他,就被罚一天不许吃东西。他边解释边看着她将这些痕迹清洗干净,声音越来越低,渐渐也不说话了。半晌过后,补了一句,“卡恩太太也说过,你是个很好的姑娘。”
“好了,快回去吧。”格蕾塔接道。时间差不多了,他们没空在这里聊天,太危险了。 布劳又絮絮了几句才走,大致意思希望她在这集中营最高的掌权者手下也能保重。真不知这话若让故意把早餐留给格蕾塔的少将听到将作何感想。
只是他萌发没多久的善意马上就被扼杀在摇篮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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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将枪口对准一位跪在地上的犹太人,是工地的监工。工期超出预计时间,这让路德维希大为恼火。 “你还记得保证过一个星期之内让我能看见营房和新宅都建起来吧,现在呢?”
“指挥官大人,”那个人闭着眼睛,还在求饶, 他尽可能地罗列着敬语,“少将、先生,请您听我解释。我发誓已经尽快了——”
枪管懒得在听下去, 丝丝缕缕的烟气结束了这场对话。 工地上所有人都低着头,谁也不愿再多看尸体一眼。对他们讲,这是家常便饭,说不准下一个就是自己。对路德维希来讲,这不过是个数字被划掉而已。他不常像其余军官那样以杀人取乐,但这可不意味着他以救人为己任。
叫胡亚的副官吆喝起来:都呆着干什么,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
手推车和木材又运动起来,速度加快了不少。
指挥官大人把手枪又放回黑色的枪套里,动作流畅。余光瞧见基尔伯特骂骂咧咧地走过来。 眼皮也没抬,“有消息了?”
心情不佳的上校当下没回话,他磨着牙,面部表情就好像在吃块放了三个月的硬面包,口中嘀咕的都是小孩子说了会让老妈拎起来用擀面杖捋一顿的词汇。路德维希了然,从左边衣兜里摸出烟盒,递给他根烟。
烟叼在嘴里,基尔伯特都顾不上点火,只一个劲骂街。对面人举火机的胳膊都快僵了,他还在那慷慨激昂,好在烟是没掉,这可真是个技术活。 “妈的,总参要来!我特么的不玩了!”
“......也在我预料之中。” 沉默了片刻,相比之下听到这个消息的路德维希要平静的得多,尽管也窝火。好在他前一分钟刚发泄完,地上那个犹太工头的血迹未干,眼下自然冷静。
这位指挥官大人暗自思忖,自己这个所谓的最高职务都近半个月没拿到消息。时间越久越不令人放心,现在摆明有人要参他一本。尽管如此,还是忍不住再确定一遍,“来源可靠吗?”
步子深一脚浅一脚的。可靠的不能再可靠了,基尔伯特回着他,对自己多年积攒的人脉有多自信,在收到这种情报之后就有多垂头丧气。“我觉得你之前想得多是对的了。不仅是账目的鸡蛋里挑骨头,没那么简单,他们也觉得我吃干饭,保不齐哪天一条令下来我就去苏联南了,这回不劳烦你写推荐信咯。”
招呼了所有带衔的人在办公室集合,平常都耀武扬威的几个汉子此刻不得不一副愁容挤在房间里商量着对策,小屋里阴霾缭绕,二手烟能把人吸到癌症。
格蕾塔敲门进去送茶的时候眼前就是这副场景,一身身制服环在屋内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几个壮汉的视线聚焦在她身上,格蕾塔把走路的声音控制到最轻,尽量让自己缩小直至蒸发在充满烟味的空气中。 基尔伯特一条腿蹬在张横倒小矮凳上,明显是被他踹倒的。
三天后就能彻底完工。其中一个人继续未完的话题,向路德维希保证道,正是罚布劳的那个中尉。随后又交流了一下接待贵宾的其他建议。
“那就这么定吧,”基尔伯特扔了第七根烟蒂,从格蕾塔那抓起茶杯抿了一口。恢复了点之前不羁的神情。“按刚才说的安排?”
坐在办公桌后的营区指挥官眼神晦暗不明。只有他得从头到脚顺一遍所有的事情保证有无差错,从接待到行贿,从每一场宴会的餐食到面对来人每一句话如何措词,他愿不愿干的事情都得干个遍。他素来不喜欢和人用不正规的方式打交道,可如今绝无其余良策。等到那茶都快凉透了,路德维希才幅度很小的颔首表示肯定。
所有人都长舒了一口气,基尔伯特要马上去趟城里找点乐子到时候应付。至少得五个高级女支,他想,这得花不少钱,而且自己秉公赤诚的弟弟绝对不会给这种项目报销。
中尉霍尔曼则脑子转得飞速,思量贡献什么酒,原厂地最好是匈牙利还是法国;用不用从外面再找提琴手,还是干脆从营房里筛选。他记得某个营房里好像是有个作曲家和音乐教师。
就当所有人陆陆续续准备离开这压抑的小房间的时候,身后传来少将简短的命令式短语。
“等一下。”
几个人的心同时又提溜到了嗓子眼。
“——格蕾塔。”
少将的副官胡亚、基尔伯特上校和那个中尉、还有另一个不知名的军官,四双眼睛齐刷刷盯着她。路德维希端着凉茶,仿佛在思索什么。而被点名的格蕾塔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上帝,茶水要凉和太阳会落山一样,这可不能怨她。
“回去叫几个人把新别墅打扫出来。”
只是派活。
她机械的点头,最后一个迈出去,没忘贴心地把门给他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