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声闻篇其十三·换命之三尸九虫
安静的堂屋头,四个人坐着不动。
三道士懒得动……
钟大有跟周元卿是不敢乱动……
周未济没有动,是因为他动不了——一根五彩线拧成的绳子把他狠狠地缠住,捆在了竹椅子上。
这根看似纤细的绳子来头其实一点儿也不简单,叫做太岁线。但凡法事上,特别是超度法事,都会用到五色线,对应于五行及干支,供奉以三清,感应于值年太岁,是沾了神韵与道念的,是辟邪的法器。
为啥我这么清楚呢?因为往后会说到一件我经历的事情,就是五色线化解的。
周未济的衣服畅起,露出了他瘦弱的身板。
他的肚皮上有三个血淋淋的老指拇儿那么大的洞洞!最恐怖的是,每个洞洞头都看得到里头有东西在动!
一根黑色的虫妖艳地钻了出来,周未济脸上呈现出痛苦的表情。
那个黑色的虫看不出来有好长,但是在场的人都看到了那个虫的脑壳尖尖的,溜尖的嘴巴一噏一噏的,开合间冒出了一股跟它一样黑色的烟气,很淡,但是肉眼还能看到。
那虫子吐了一下烟子就又拱到洞洞头去了,然后另一个血洞洞头又冒出来一只红色的虫虫,却是黑色的壳外染满了鲜血,看着圆圆的一坨,把那个血洞都撑胀了,就像一个烂李子,四对虫足不停晃动。它吐了红色的烟烟拱进去后,又一只跟蚕子一样红色的非常细小的一堆虫虫又拱出来吐黄烟烟,比之前两只虫还看得骇人……三种虫虫就这么子循环着,在周未济的肚皮上进进出出。
“师叔,看够了,你也说句话嘛……痛死我了!……”周未济扭了身身说。
“你到底得罪了啥子人啊?……这三尸九虫都弄得这么凶了!你还是多熬得的哦!还没死!”三道士一阵感叹,听得周未济架势翻白眼儿。
钟大有笑了一声:“师父,周师哥都要痛死了……”
“痛死背时!”三道士的脸一下就马起了(四川方言,就是黑着脸,没有表情,很严肃),“哪个喊他龟儿子要去外面乱惹是生非喃!对了,你龟儿到底养了好多个那东西来镇三尸虫的啊?”
周未济痛得咬牙:“十二个,一个时辰用一个……我走滇东回来的时候,得嘉定县那边又备了十二个……回来过后,就用得差不多了,后来发现李家的那个地,我才……”
“老子也不晓得你是咋个想的,你最初发现三尸虫了的时候为啥子不用守庚申的办法?明明可以早点儿解决的事情你……”
“我师父没有教我……”周未济一句话就让三道士闭嘴了。
“师父,这个守庚申你怕是要教我们的哦……”周元卿开口说。
“你少跟老子屁话多!”三道士拍了下桌子,叹气,“小娃还是做得太绝了……你也是,把你们师父都气惨了!你个狗东西你……”
“咳咳,师叔,你嫑骂我了嘛,我回来这么多年,走青城山,走峨眉山,走阆中,走叙州,连西康那边都去了,我都没有找到能医我的人……师叔,你把毕天石给我嘛!我,我二天都听你的话!”
死亡面前,最恐惧的是生不如死。
钟大有听着周未济的话,他不知道那个三尸虫到底在周未济身上有多痛,但是时间肯定不是十天半个月活着一两年的事情了。这么久,他奔波在外寻找救命的法子,还要承受身上的痛苦,实在是毅力非凡!这样可怜的人,硬是还是有可恨的地方啊……
三道士嘿嘿一笑:“我把毕天石给你,你只会死得更快!”
周未济眼中惊急:“师叔,你,你莫诳我了!你看我现在,烂命成这样子了,你也出够气了三!你把毕天石给我嘛!”
“都跟你说了,毕天石救不到你啊!这个石头染了青龙子的阴气,已经废了。你要是用了,你就等到死嘛!”
周未济整个人都瘫在了椅子上:“那,那咋个办!咋个办!……”
“你是个瓜娃子!”三道士开口又骂了他一句,只是这次是笑起骂的,透露着狡猾。
周未济看在眼里,人激动了:“师叔你有办法?师叔你有办法了!”
前一句的疑问很快就被后一句的肯定顶替了。周未济晓得自家的师叔是个啥子样的性格。
“咳嗯~!”三道士清了下喉咙儿,“周未济啊,我救你喃,阔以,不过嘛,我要问你要一样东西……”
“你,你要啥子?”周未济马上警惕了起来。
“嘿嘿,就是一样你用不上的东西,你不得佘本的!”三道士笑了笑,“你看你这儿还有两个小师弟,他们都笨头笨脑的,点儿都没得你那么精灵,做事情也方得很(四川方言,方就是笨的意思,例如骂人方脑壳……),这儿嘛还没出过大漏子,我喃也害怕他们出事了,我跟他们屋头不好交代得,你看元卿喃还是你们自家屋头的幺弟娃,要是……”
周未济脸上的痛苦不晓得是因为三尸虫还是三道士的那些话,他打断了三道士说,“师叔,你就说你要啥子嘛,我想办法给你弄来就是了!但是你必须把三尸虫给我除了!”
三道士点头又搓手:“必须的!肯定必须的嘛!我是你师叔得嘛!虽然你龟儿的坏事做得太多该遭报应,但是我还是要帮你三!不然你师父那一房的手艺不就得你龟儿手头绝了!……”
钟大有听到自己师父的话都不禁脑壳大:“周师兄,师父是不是也太……”他完全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来比方自己的师父了。
“你久了就习惯了嘛……”周元卿小声地说,“他就是这个批样子的……”
“师叔,你就说嘛,你要咋个才救我?”周未济有点儿不耐烦了。
“嗯……我就要你把天打枣送给你幺弟娃儿就是了……”
“你得开玩笑哦!”周未济脸都胀红了,剧烈的咳嗽一阵,挣扎着说,“师叔你硬是要我的命哦!你明晓得我可以弄那么多阴魂得身上就是靠了天打枣,我要是给你了我不是自己整自己冤枉!”
“额……你嫑激动哈!我都说了我保证给你把这个三尸虫医好,你不就不需要那些鬼东西了!你晓得不,我为了你身上那些鬼东西,你看,我都喊他们两个把神龛子都遮了!”三道士指了指堂屋正中的神龛子,确实是拿了一大块红布把上面的事物都遮掩了的。
“……哼,师叔,我晓得你啥子意思,你就是见不得我用这些你看不起的手艺嘛……”周未济还是晓得三道士的意思。
三道士嘿嘿笑道:“我是为了你好,你说要得不嘛?”
周未济叹了口气:“我都这样子了,还敢说要不得嗦!”
“就是嘛!就是嘛!哎,那你拿出来三!”三道士伸手,笑兮了,就跟捡到宝样。
“……到底是啥子东西哦,师父脸都笑烂了!”钟大有是从来没见自己师父这么高兴过。
周元卿咧了下嘴,摇头。
“……不得行,要给也要你把我医好都!”周未济也没得那么瓜。
三道士点点头:“好的好的!我先帮你把这些虫弄出来!”说完他就兴冲冲地跑到里屋去了,出来的时候他手头拿了一杆符笔、几张黄纸还有一小碟银色的汁液,甚是奇怪。
周未济看他就拿了这几样要画符,忍不住皱眉头:“师叔,莫开玩笑了嘛,你硬是要整死我才安逸嗦!”
“你晓得个锤子!你晓不晓得老子要做啥子嘛,你就得那儿得儿呐当的扯提簧(四川方言,通俗点儿讲,意思就是……屁话多……)!老子这是要用正宗的手段!”
“你先莫忙说,师叔,我问你,你晓得我身上的是啥子不?”周未济抬手止住了三道士的话问。
“三尸虫嘛!”三道士哼了一声,“老子得书上见过!”
“好嘛,那你晓得我身上的是三尸虫的那种不?”
“老子都看出来了!三尸九虫,一曰伏虫,虫色青;二曰蚘虫又曰回虫,虫色黑;三曰寸虫,虫色白;四曰肉虫,虫色黑;五曰肺虫,虫色赤;六曰胃虫,如蟾;七曰鬲虫;虫青赤杂;八曰赤虫,虫赤色;九曰蜣虫,四虫微紫周,市细虫并黑。你身上的那条黑色的是回虫,那个跟烂李子一样的是肉虫,还有那些红色的跟小蚕子一样的,就是肺虫!啧啧,你娃身上的血肉还有气都出问题了!哎,老子说得对不?”三道士侃侃而谈。
“你,你咋个晓得!”周未济吃惊得很,“咋个你会晓得这么多!”
三道士摇头,脸色严肃:“我听你说你去了青城山,其实可能你走青羊宫都有用,问题是人家根本就不得救你!你一身阴气重得跟鬼样,一看就不是好东西,人家正儿八经的道士不收拾你都是好的了,你还想人家救你?你晓不晓得,对付三尸虫,道教是有专门的书的!”
“啊……”周未济神起了,半天开不到腔。
“哼,所以说外面学些歪门邪道结果啥子都球不懂。瓜眉日眼的!”三道士骂道,“你师父也不晓得咋个教你的,啥子事不晓得先想想自己正学的,就晓得往歪路子上去弄!该遭该背时!”
“师叔,你,你手上的东西是画啥子符喃?”周未济两眼放光,盯到三道士手中的东西,他知道这是医治他的关键。
“六甲符!瓜娃子!”三道士翻了个白眼。
“师叔……劳慰(四川方言,辛苦、麻烦的意思)你了!”周未济挤出一个艰难的笑容。
“哼!”三道士瞪了他一眼,然后修整衣衫,吩咐徒弟娃儿焚香,将符箓放于案桌上,闭目存神。只见他叩齿三通,抱拳稽首朝向六甲符,口中呼:“甲子护我身,甲戌保我形。甲申固我命,甲午守我魂。甲辰镇我灵,甲寅育我真。弟子陈永诚奉受灵符:谨请甲子神王文卿,从官一十八人,降下缠吾笔…甲寅神明文章,从官一十六人,降下缠吾笔。吾奉太上老君敕命,急急急如律令!”
言毕,三道士稽首再拜,起身伸手将那六道符箓一字排开,手持符笔在那银色的汁液里一蘸,然后就笔走龙蛇般地开始了符箓的书写。
周元卿与钟大有在一旁凝神旁观,连大气都不敢出。画符之时,乃是受符之人天人相交之时,心神皆在空明,受不得半点骚扰。
周未济眼见自己生死希望都在自己师叔身上,所以也不敢作怪,只能期盼三道士不出差错才好。
书画符箓,不但心神俱齐,还讲究个一气呵成。三道士一共要书画六道,每一道符看似风快,其实很是考究功底,丝毫差错都是前功尽弃,马虎不得丝毫,所以哪怕已经完成三道符了,三道士也是大汗淋漓。
道教的符箓,乃是人与天与神灵沟通的工具,每种符箓的书画不尽相同,但是内容都不是常人所能理解的。那些七扭八拐的东西,像字又像图画,因其缥缈如云,沟通神灵,所以称为云书。传闻最早的符箓乃是黄帝发明的,云书就是天书,是上天神灵的文字,所以,做为神秘的存在,符箓给人的感觉就是高深莫测。在我们四川,有句骂人的话叫“鬼画桃符”,说的是一个人书写潦草,别人看不懂,这自然是一个很幽默的说法,却也体现了符箓的神秘感……
清香燃了大半,三道士终于收笔吁了口气。
六甲符完成了。
周未济在竹椅子上激动得打抖,竹椅子都得架势响。
“这个你自己拿回去烧了画水吃!”三道士擦了擦汗说。
“师叔,多谢了!哦,师叔,你这个符是用,用水银画的?”周未济问。
“太上去三尸水银灵砂……你娃也是命大哈,老子咋个偏偏就看过《太上除三尸九虫经》喃?狗日的尽是便宜你了!”三道士瞪他骂道,“这个画的老君六旬六甲符,你每过十天就烧一道来画水吃,这是第一步……”
周未济一愣:“这才第一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