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这个冬天不太冷

大风朝新历二十三年初冬，一场大雪袭来，下了整整一个夜晚，整个世界银装素裹，树梢上压着厚厚一层积雪，树木不堪重负的被压弯了枝条，丛林里时不时断裂一些树枝，雪花飞舞着飘飘洒洒的落到地面。

大风朝北部重镇安边城，城外一处废弃的老宅院中，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子赤着上身，正在雪地里腾转挪移，双拳刚猛暴烈，崩撼突击。

只听这小子一声大喝，身子宛若绷弓，拳头发若炸雷，眼前足有手臂粗细的树干顿时应声而断。林安长舒一口气，收回拳头，看着自己的这双拳头，林安眼中寒光一闪而过。

今日又到了去领取月俸的时候。林安看着身前拦腰折断的树木，心中打定主意，就依李柔月所言，今日就去与那管家好好理论理论。让他见识见识自家这沙包大的拳头。

平复了一下激荡的心，林安回到昏暗的木屋里。

双木街，林家大宅中，林安亦步亦趋的跟在一位身着灰衣服小厮身后，左拐右转的来到管家账房前，小厮停下脚步把双手放在嘴边哈了一口气，搓着双手。

小厮用眼神向身后的林安示意。林安走到账房前，轻轻敲了三下门。然后就站在门前静静的等候。

过了一盏茶功夫，里面传来一声：“进来吧。”

林安轻轻推开门，脚下轻走轻放，曾经就因为自己走路的声音太大，一个月的月饷硬是被管家给多扣了五个铜板，那个冬天林安差点没有扛过来。

林安今日特意梳洗一番，就连平时乱糟糟的头发，都用手沾着水捋的平平的，拿出那套只有每月领月饷才会穿的衣服。

衣服料子是上等的布匹，做工也是一等一的裁缝裁剪，只是衣服过水次数太多，明显都开始泛黄了，而且穿在林安身上，就像是一个大人穿着一个半大小孩的衣服，裤腿下边是晒的黝黑的脚踝，一双棉鞋露出五个有着冻疮的脚趾头。

林安推门进去，屋内放着一个直径足有一米的火炭盆，里面的火炭发出清淡的火焰，时不时噼啪的发出一声翠响。

林安轻轻的转身关闭了门，走到账房的桌子前，躬身对着端坐在椅子上的管家关索行礼，关索用手捋着下巴的胡须，看着林安给自己行礼完毕，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虽然自己在林家是个管家，管着好些女婢下人，说到底还不是个奴才么，主子们高兴了对你点点头，要是不高兴了打骂还不是说来就来，每月只有在林安面前找一找心里慰藉。

但是毕竟林安也是林家的人，所以关索每月单独把林安叫到账房给林安发放月饷。经过六年的敲打，林安已经做的比自己都好了，完全挑不出一点毛病。林安躬身行礼之后，抬起头看着关索。

关索还在等着林安的那句：“见过管家老爷。”

今日怎么迟迟不说，关索皱眉看着林安，故意哼了一声，身子前倾右手拿起桌子上摞在一起的十个铜板，放在手里错来搓去。

林安的注意力立马被关索手里的十个铜板吸引，不由自主的看向关索的右手。林安现在已经不是六年前的林安了，自从六岁被赶出家族，被赶到城外老宅，林安一个人挨过了六个春秋，在关索这里林安知道了什么是世态炎凉，什么是人心冷暖。

关索不小心搓的有点用力过猛，两个铜板把手掌里的软.肉给夹了一下，右手把铜板扔到桌子上，有三个铜板顺着桌子就滚落到了青砖地面上，两个在掉到地面，只是原地颠簸了几下，一个则是铛啷啷在青砖地面滚动，好巧不巧的滚到了右边的床下。

关索对着手掌里青黑的一个水泡，吹着气，疼的关索光滑的右手都有点哆嗦。关索心中懊恼，眼角看到林安，直愣愣的站在原地，关索心中的懊恼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对象，关索哼了一声，扯着嗓子干哑道：“这月月饷扣一半，哼。”

林安眉头一抬，看着关索一字一字说道：“管家，这月开始我的月饷要足额发，每月一百铜钱。”关索听到林安居然想要足额的月饷，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看着老神在在的林安，心中念头纷飞。

林安看到脸色阴晴不定的关索，今日索性就敞开天窗说亮话。林安走到桌子旁，双手杵在桌子上说道：“我是林家嫡系一脉唯一的子嗣，你一个奴才欺我年幼无知，随意克扣我月饷，也不知道谁给你的胆子，我就是在林家再不招待见。

也不是一个奴才随随便便就能欺辱的，这要是传到林德耳朵里，依照林家族规，欺辱主子，可是要受杖毙之刑的。”

关索听到杖毙之刑，看到林安倔强的神情，不由自主的咽了一口唾沫，缓了一缓挤出几个难看的笑容，走到桌子旁边，蹲下身子把脚下的两个铜板捡了起来。

拿起桌子上的七个铜板，又在兜里掏出一个钱袋子，拿出九块碎银，双手递给林安，谄媚道：“安少爷，您大人大量就不要计较了，这次是我鬼迷心窍，只此一次以后定不敢了。来，您拿着。”

林安伸手接过，面无表情的看着关索道：“还差一个铜板。”

关索连忙说道：“是差一个，是差一个，您看我这上了年纪，老眼昏花的都数不清了，来这一袋的银子都给少爷。”

说着关索把兜里的一袋碎银都塞给了林安，林安嘴角微微扯了扯。转身走出到床边伸手摸出滚落到床底的那个铜板，拿在手里对着关索晃了晃，装到自己的兜里，转身走出了房门，顺带关闭了房门。

关索在屋门关闭之后，一脸恼怒的抓起桌子上的一个茶杯举起就准备摔倒地上，略有不舍的把这个紫金茶杯轻轻的放到桌子上。气呼呼的坐到椅子上。关索能在三十来岁就做到了林家的大管家，就是知道有些事能做，有些事就是说都不能说的。

关索心里盘算着是不是以后要把林安的月饷都给补回去了，虽然现在林家旁支主事，林安毕竟是嫡系一脉唯一的血脉了，以后的事谁能说得准呢。

门外的小厮仍然在原地哈着气，搓着双手，脚下不停的踱步，林家规矩甚严，稍有不慎被人告到主子那里，轻则挨一顿鞭笞，重则乱棍打死。小厮心里奇怪今天林安怎么在账房里这么久时间，通常都是进去就出来了，小厮等的心里有了点怨气，这大冷的天，脚下的石板把自己身上的热量呼呼的往外吸。

小厮看到林安终于是出来了，抬头看了一眼林安的头发，转身低头迈着小碎步，带着林安一路直奔大门而去。

林安走出房门，被屋外的冷风一吹，林安不由的哆嗦了几下，跟着带路的小厮，走出林家大宅，林安迈步走出小门，回头看着咣当一声关闭的门，林安自嘲的笑了笑。

曾几何时，自己脑海里的林家宅院，里面的布局现在模糊的居然只剩下了大门到账房的路线了。

林安走出林家大门，一颗悬着的心终是放了下来。今年这个冬天因为怀里的这袋子碎银必定会过的暖和一些的。

初冬的第一场雪，让所有忙碌的人都不得不待在家里，街道两旁的店铺全都挂上了厚厚的门帘，道路上的雪虽然被清扫了一遍，青砖缝里被踩实的雪，倔强的不愿消融，向世人展示着冬日里严寒的威严。

林安身后的冷汗现在被冷风一吹，冰凉一片。林安加快步伐，顺着街道来到南门口，来到一处用四根手臂粗细的木杆搭建的简易棚子，上面一块破布，被积雪压的眼看就要塌了。

棚子下面简单的搭建了一口灶台，灶台上旺盛的火苗把冬日的寒冷驱散不少，一个瘸腿老汉光着胳膊把一块块面饼放到油锅里，炸油饼的老汉看到林安过来，憨厚的笑着道：“林家少爷这次需要几个油饼，老汉好给你准备。”

林安凑到油锅前，贪婪的吸了一口香气，蹲在灶台前，添了几根柴火，笑着道：“大叔，这次我要三十个。”

老汉眉头轻轻一皱，不过并没有说什么，从灶台下的一个箩筐里拿出三十个面饼，一个一个的开始油炸。

灶台下摆着两个箩筐，一个箩筐里的面饼薄且小，另一个灶台里的面饼厚且大，林安曾经问过老汉，为什么面饼要有大有小呢。老汉说面饼大的是给穷苦人家吃的，能吃饱。

面饼小的是给一些城里不缺吃喝的富贵人家准备的，富贵人家嘴细，太多了吃不完，又不会留着下一顿吃，凭白糟蹋了粮食。

林安不断的换着位置，把全身在灶台前烘烤了一番，背后冰冷的感觉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暖洋洋的舒适感。

老汉把三十个面饼炸好之后，在灶台后找出一个麻布小袋子，把面饼装好递给林安，说道：“一冷一热容易得风寒，等身上凉下来再走，别老想着自己年轻，身强力壮，病来如山倒，再壮实的身板也经不住疾病的摧残。”

林安接过袋子，伸手在兜里掏出四块碎银，递给老汉说道：“大叔，这次连上次赊账的都结清。”

老板双手接过碎银，看着林安笑道：“小本生意，家里也要开支的，不然老汉我必定不收少爷的银子的。”

林安看着老汉，心里对于老汉林安很是感激，自从六岁那年被赶出林家大宅，要不是每年冬天有老汉给自己赊账，林安可能早就冻死了。

林安提起袋子，夹到胳膊下，与老汉告别了一声，顺着南门走出了安边城。老汉看着离去的林安，摇了摇头继续等待下一个来购买炸油饼的客人。

出了安边城城外的积雪有一尺来厚，一脚踩下去，脚踝都落到了雪里，林安抬头看了看太阳，冬日的太阳与夏日的太阳一样刺眼，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冬日的太阳没有夏日的那种炙热，就像是有什么将太阳的热量偷偷吸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