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缘遇染南
咸腥味四溢,在潮湿的空气中,好像要把人窒息一样的黏腻在整个口鼻。
雨水泛红,似乎还带着温度。
原来是天降红雨。
漫天红雨中,陆羽遥听见似乎有人恸哭。那声音撕心裂肺,好像是在哭,又像是绝望的喊叫。隐隐还有有婴孩的啼哭声。
声音好像一直围绕着她旋转,灌满了陆羽遥的整个脑子,以至于她找不清声音的主人,也辨别不出来方向。
等声音渐渐柔和下来时候,陆羽遥偏过头,听得更清晰了。
“你醒了?”一个柔和但陌生的女声响在耳边。
原来又是这个熟悉的梦。
陆羽遥沉默没说话。此刻她的大脑一阵空白,沉默良久才慢慢回忆起来流明村发生的一切。
整个屋子里飘荡着一股甘草香。
陆羽遥知道,这里已经不是她所熟悉的阁楼。
有人正在包扎陆羽遥的伤口,湿热的草药温柔的敷在伤口处,然后利落的扎上布条,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熟练的很。
“你可终于醒了,你都昏睡三日了”林苍韵给她肩膀处的剑伤换好了药,又慢慢把她扶起来,倚靠在床头。
这一动,牵扯了大大小小的伤口,但却没有想象中那么疼,看来是伤口都被处理的很好。
陆羽遥一言不发。三日,原来已经睡了这么久。
“姑娘?”林苍韵在她面前摆摆手,却不见陆羽遥有一点反应,赶忙转过头去喊:“师兄!你快来看看,这姑娘怕不是吓傻了?”
你才傻了。陆羽遥无语,想反驳,但是嗓子沙哑,半天没憋出来一点声音。
搁置笔砚,碰撞着砚台发出清脆的声响。简朴典雅的书案旁,身着长衫的染南潇起身靠近床榻。脚步声渐近,陆羽遥默默往床里挪动了一下。
染南潇坐在床榻一角,广袖在陆羽遥眼前晃过,然而却不见陆羽遥的眼神有丝毫晃动。染南潇柔声道了一句“冒犯”,继而就要捉她的手来把脉。
陆羽遥还记得这个声音,这是她在流明村破庙中最后听到的声音。那个让她最后心安睡去的声音。
不过,陆羽遥还是下意识的把手往回缩了缩。
苍韵见她这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忙安抚道:“姑娘别担心,师兄既然肯救你,把你带回来,肯定不会害你的。”
陆羽遥半信半疑默许了染南潇拉过她的手。 一股暖意顺着陆羽遥手腕处的指尖传过来,莫名心安。
染南潇纤细骨感的手指按在她腕间,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姑娘可是被什么人下毒了?”
陆羽遥仔细回想后,哑着嗓子道:“中过暗器”
“再无其他?”染南潇继续追问。
当然没有了其他了,她眼睛看不到,所以之前一直和师父在一起,要不是这次飞来横祸,她又怎么可能中毒呢?陆羽遥觉得这人的问题有些莫名其妙。
“没有”陆羽遥虽然在心里疑虑,不过嘴上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了。
染南潇听见这个回答似乎有些出乎意料,又问:“那可曾与什么人亲近?”
“我……”师父二字,陆羽遥犹豫了。
如今的陆羽遥已经无亲无故,她是真的害怕了,虽然是大难不死,被人救回来了,可是要让她完全信任眼前的陌生人,她还做不到。
再三思虑后,陆羽遥撒了个谎:“没有,只有我一人”
“我只是眼睛看不见,可我已经习惯了。”陆羽遥又补充道,显然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犹豫早已经出卖了他。
染南潇看破不说破,只是浅浅叹了口气,转头对着林苍韵道:“无妨,我去药楼,你留在这陪陪她吧”接着起身去写了副药方子便出了门。
刚一踏出房门就看见染南泽倚着连廊的柱子,不紧不慢的说着风凉话:“呀,我们的掌门这是怎么了?什么事让你这般叹气?是也终于遇上你也治不好的病了?”
染南潇手里捏着方子有些别扭的把房门关上瞥了眼他手上的扇子,边走边说:“她不信任我。”
“废话,整个流明村就剩她一个活人了,还是个瞎子,受这么大打击,怕是任谁也不敢在这种时候随便信任你这个陌生人吧?”染南泽三两步跟上他。
“也就你整天给自己找麻烦,敢在那样的是非之地救人出来,我拦都拦不住。小姑娘也真是命大,当时要是碰上的是别人,怕也是早被一剑捅死了。不过你说屠村这种丧心病狂的事,能是谁干的呢?”染南泽一路跟染南潇扯闲话。
染南潇不理他,他就继续自言自语:“你知道柳氏吗?就是前几个月在他们家长女的婚宴上被人灭门的那个。”
“柳氏的事儿你该去找沐家说”染南潇冷冷的回了一句。
“瞧你这话说的,我和他们沐家有什么好说的。我只是听说流明村被灭的时候,沐家的掌门也在正巧在城外调查柳氏的事,你猜流明村的事,他们沐家会不会插手管上一管?”
染南泽见他不也半天也不出声,干脆自顾自的讲下去:“话说这沐家惯会干这档子明知故问的事,净摆些空架子给城外那群江湖人看,这端城里谁不知道柳家是夜容芷那个疯女人灭的,还装模作样的去调查,有什么好查的。”
“也不知冥渡宫是造了什么孽,一个两个这都摊上些什么宫主,一个赛一个的疯……”染南泽颇为遗憾似的,在手心敲了敲他心爱的骨扇。
“劝兄长闲时少关心这些为好,有这时间不如好好研究研究医书。”染南潇听他碎碎念了一路,实在烦了忍不住打断了他。
染南泽一听见医书头都要大了,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像染南潇一样整天泡在医书里的好吗!染南泽随口推辞:“不怕,我有的是时间”
染南泽这话一出,突然就沉默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染南泽为自己的口不择言后悔,默默在心里给了自己一巴掌。
染南潇也怕他多想,转头看见他一脸自责样子,无奈安慰了一句“小事而已,兄长倒也不必放心上,时间于我,早就没什么意义了”。
染南泽尴尬的把玩了几下手里的折扇,又闲不住嘴挑开话题:“啊对了,前两天你出城诊病的时候顾辞来找过你……”
两人一路去药楼,却不知道远在百草轩的瞎眼姑娘把这一番话听得只字不漏。
当然,林苍韵也不知道,她正打算扶着陆羽遥坐起来些:“姑娘,你眼睛不好,此番又受了风寒,伤还未痊愈,近日还是少些走动为好。”
林苍韵细心的给她围上毯子,因为害怕她伤口受还顺便帮她掖了掖被角。
陆羽遥正听得出神,被她动作打扰了思绪,情不自禁回想起自己的师父也曾经无数次这样帮她掖过被角。
那时候的师父说:“天凉了。”
天凉了。陆羽遥在心里又暗暗重复了一遍。也不知师父现在身在何处,是否安好。
“还不知道姑娘芳名?”林苍韵在一旁试探性问了一句。
“陆羽遥”她回过神儿来答道,声音依然哑着,“不知…”
“林苍韵”小师妹善解人意,看出来她想问什么就赶紧接上话“叫我苍韵就行”
听得出,是个温柔活泼的姑娘。
“陆姑娘大可安心在此处静养,这是染南府,我师兄染南潇是整个端城最好的大夫!他肯定可以给你解毒的”
就算不安心也只能在此处了,她那里还有什么其他地方可去呢?
不过说起中毒,陆羽遥也感受到了染南潇的迟疑,似乎另有所指。可是除了师父曾经给她的医治眼睛的汤药外,就再也没有碰过任何其他的药物了,陆羽遥实在想不通染南潇到底在疑虑什么。
陆羽遥就算看不见,也听得出苍韵说起他师兄时候的满心骄傲。染南潇说自己中毒,她就跟着一口认定。罢了,反正她现在无心、也无力辩驳。
“在流明村,你们可还曾见过其他人?长得……”陆羽遥问到一半突然闭了嘴,因为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根本描述不出师父的样貌,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陆姑娘就不想去想这些事了,养好自己的身体,才能有体力回去寻人”林苍韵硬着头皮安慰她,努力避开流明村被屠之事,不去揭人伤疤。
“整个流明村就剩她一个活人了”陆羽遥方才听见的那句话,忽然在脑子里回响,剧烈刺痛着她的耳膜。可是如今的陆羽遥,又能做些什么呢?
林苍韵说的对,养好身体总还有希望找到师父的。
陆羽遥这多年被师父护在手心里,如今师父乍然不在身边,她就好像是被人折了翅膀,不得不寄人篱下。陆羽遥被迫相信这里的人,毕竟她现在已无处可去。
陆羽遥只能安心住下。
陆羽遥的住处在百草轩,虽然是个别院,地方偏些,环境却一点也不差,连家仆都不比正堂少,但相比正堂更加安静,更适合养病。
林苍韵常常来陪她说说话,给她送汤药,偶尔还偷偷带些蜜饯来。但染南潇却除了两日一次的把脉之外,很少再来过。
染南府很大,但陆羽遥觉得这几日的耳力下降得厉害,因而并没有过多的走动。平日三里内风吹草动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的她,如今连脚步声都快听不出了。
这让一个完全用耳朵去感知世界的陆羽遥越发的没有安全感。
但她知道,自己必须努力重新振作起来。她还有师父要找,还有流明村的祸事要查。
陆羽遥与师父在流明村生活了足足三年,依照她那怨憎分明的性子,断不能忍受那些丧心病狂的人屠村者逍遥在外。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才是陆羽遥。
午后时分,蝉鸣聒噪。
“陆姑娘!”林苍韵远远的从院外跑过来,把蝉声都惊得停了半刻。
“陆姑娘,我把你的剑带回来了!”
小师妹见她正坐在亭子里,于是把端来的汤药放在石桌上,自己跟着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
“外面风凉,姑娘当心受风。”
“多谢”陆羽遥摸过药碗,颔首道:“这些日子已经好多了”
的确,有染南潇给的汤药调理,她看起来都气色都好了很多。
“你看,我就说吧,我师兄很厉害的。”林苍韵笑得灿烂:“我把你的剑带回来了,前些日子我们担心你……”苍韵顿了顿故意含糊过去:“就把你的剑收起来了。”
陆羽遥当然知道他们是担心自己想不开,但这对她而言实属多虑,她向来不是随随便便就放弃退缩的人,何况是自己的性命。
陆羽遥接过了剑。现在这是师父给她留下的唯一的东西了。
“师兄说,他看见你的时候,你抓着这把剑不肯松手,应当是你珍视的物件,便一同带回来了。”
因为这是陆羽遥唯一的倚靠了,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林苍韵见她一遍遍摸着剑身上的竹绘,忍不住好奇:“你的剑很好看,你是江湖中人吗?”
“不是,这把剑是……”
是师父赠他的,但是这把剑没有剑鞘。陆羽遥怕人误会她师父小气,于是改口道:“是我一次偶然拾获的。”
难怪连剑鞘都没有。林苍韵自然而然的在心里念叨了一句。
“那你有给它取名字吗?”小师妹追问到底。
陆羽遥想起来师父赠剑时,曾经很认真的告诉过她这把剑的名字:离尘。
“离尘”陆羽遥同样认认真真的回答。
“离尘?远离浊尘,倒是好名字。你这剑上的花纹好看,没想到居然有人舍得这么好一把剑给丢了。泽师兄对兵器颇有造诣,改天我叫泽师兄来给你参谋参谋”
“苍韵又在念我什么?”染南泽刚一踏进院门,就听见小师妹念叨他。
“掌门”忙着打扫的庭院的家仆看见染南泽身后的染南潇,都纷纷低头问安。染南潇平日很少到别院,如今过来,显得整个百草轩出奇的热闹。
秋风起,撩动薄薄的云层,几缕光束从云层缝隙里泄下来,洒进院子,一时间亮得刺眼。
陆羽遥也觉得眼睛像是被什么刺痛了,不经意也抬起袖子遮了遮。
再睁眼时,陆羽遥居然模模糊糊看见了一个身着墨绿长衫的身影正向自己走来。
“染南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