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你干嘛啊,有什么事儿就在外面说呗。这里又不隔音。”
大夏天的,两个人一起塞进密闭的厕所里,空间小的转个身都困难。张颜钰还把门一关,刘家耀真是感觉自己全身的汗都一下子就冒出来了。
张颜钰不理他的抱怨,“你把孩子带我这儿来干什么?”
“干什么?”刘家耀莫名其妙,“还能干什么,当然是把孩子放你这儿住着了,不然我还能带他回我家啊?”
“那你也不能放我这儿啊!“张颜钰急道。
“不是,”刘家耀正色,“我怎么就不能放你这儿了?不然你说这事儿怎么办,这么大的活蹦乱跳的一个小男孩,你说我往谁家送?”
厕所里没开灯,也没有窗户,只有老旧的门板与门框四周分离的缝,渗透出室外的光线。
刘家耀看着张颜钰的脸,她的眼神比平时看起来凌厉许多,“人家问我,我怎么说?我说这是我外甥,我把他给绑架了?你一个人住,我把童童放你这儿住几天怎么就不行啊?”
张颜钰的眉心微蹙,看上去很是为难的样子,她听着刘家耀的话,双唇紧抿。
“颜钰,”刘家耀冷声道,“你是不是怕被拖累啊?”
“哎呀你说什么呢!”张颜钰听他这么说,迅速娇声斥道,“我怎么会怕被拖累呢?”
她靠过去,伸出双手抱住刘家耀一条胳膊,“我们两个一直都是一起的啊,哪有什么拖累不拖累的话?再说了,你做这一切,不也是为了我们两个人吗?”
刘家耀“哼”了一声,脸色好看了许多。
张颜钰把头靠在他胸口,“我只是在想,莉莉她们有时候会来我这儿住。我如果突然拒绝就显得很奇怪,但是孩子在这儿,也确实不好解释。”
工作性质原因,张颜钰和她的姐妹们通常都是凌晨4、5点才下班,而张颜钰的住处离洗浴中心最近,所以偶尔谁喝多了,会来她这儿借住一晚。
“这倒也是……”刘家耀皱眉,“那可怎么办呢?”
“他们原来不是住家庭宾馆吗?不然你陪着小孩在外面住几天?也找个家庭宾馆。”张颜钰说完又补充道,“应该也用不上很长时间的,顶多两三天,你姐指定也不放心孩子在你这儿太长时间,对不对?”
“那好吧,只能这样了。”
无论怎么说,童童永远都是最重要的,这一点,刘雪从来都没有犹豫过。大哭一场发泄了情绪后,她发起了向着纯白的语音通话。
阿康刚刚突然接到一个急活儿,正要出门,看到屏幕上闪亮的刘雪的字样有些生气。他放下背包,匆忙地启动了变音声卡的小设备——这套二手装置是他前段时间为了这次勒索刚买的,把他新发的工资搭进去一大半,还问老李又借了一笔。
刘雪似乎真的有急事,在阿康连接设备的过程中,等待接听自动断掉,她竟然立刻又打了一个过来。
“喂?”机器音听起来怒气冲冲,“我不是说了让你不要打电话给我吗——”
“我要退出。”
阿康没说完的话全都被刘雪这四个字堵回了嗓子眼,“你说什么?”
刘雪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无力,“我说,我要退出。”
他们这个小团队形成也不过才一天的时间,刘雪怎么这么快就出尔反尔?
“刘雪,”阿康声音放缓,轻轻叫着她的名字,“你先不要急,别冲动。你为什么突然要退出?”
“我儿子被绑架了。”刘雪说完,又控制不住地哭了起来,“呜呜呜,我儿子童童,被刘家耀那个畜生给绑架了!”
刘家耀。
阿康听着这个名字,脑海里浮现出少女的脸。
——“我爸妈又给家耀买了新衣服,因为家耀说他的衣服都不好看。“
——“我妈昨天很生气,因为家耀月考名次又退步了,她说这都怪我,一定是因为我没有认真给家耀补习。”
——“早上物理老师骂我不做作业,其实我做了,只是被刘家耀撕掉了。”
家耀……
刘家耀……
“哦你应该不知道,刘家耀就是我那个弟弟。”刘雪说着,讽刺十足地冷笑了一声,“我同父同母的亲生弟弟,把我儿子绑架了。”
“可是为什么呢?”
“T&I为了小雨的死,要堵我爸我妈的嘴,美其名曰抚恤费,私下给了他们一百万。”
“那一百万刘家耀拿去买了房。他知道我在查小雨的死,怕事情反转,T&I会把他这一百万再要回去,所以他绑架了童童,威胁我让我停止调查,马上带着孩子回南方。”
刘雪话音落下,一时间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刘雪以为是纯白被他们家的家庭关系震惊,又道:“大开眼界吧?弟弟为了二姐的死亡封口费绑架了大姐的孩子,威胁大姐停止追查真相……”
“呵呵呵呵。”刘雪笑得苦涩,“对不起,刚答应了你就出尔反尔,但是童童永远是第一位的。你的证据我会当作没见过,明天我就接上孩子回南方。”
“你——”刘雪叹了口气,无力道,“你随便吧。”
纯白一直没再说话,刘雪以为他是生气了。但是现在,他的情绪对她来说无关紧要,她不能忍受失去童童,甚至说,她不能忍受失去童童的可能性的存在。
“那,再见。”刘雪说完,把手机拿下耳边。
“等一下!”一向冷淡又克制的机器音突然大吼,刘雪又举起了手机。
阿康看着时间快速说道,“你先别急,别冲动,这件事我有办法!”
“你有什么办法?”
再不出门就要来不及了。
“总之我有办法,你相信我!”
“今晚十点之前我给你回电话,在这之前你不要冲动!你儿子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事的。你不要自己做决定,等我电话!”
刘雪没有回答,阿康着急地追问,“你听到吗?听到了吗?”
半晌,传来小小的一声,“好的。”
阿康松了口气,又叮嘱了一句“十点”,然后挂断电话背上工具包。
普通的水管工,出门干活儿了。
晚班地铁上的人不多,赵柯闭着眼睛,头向后靠在车窗上。眼镜压得鼻梁有些闷闷的疼痛,让人有种呼吸不畅的感觉。
常年保持在静音状态下的手机隔着包传递给大腿一阵颤抖,赵柯却没动,似乎想要等待着这种颤抖自觉地停下。
但是没有。
赵柯不情愿地把头直起来,伸手从包里,摸出手机。
“喂?孩子睡了?”
“睡了。”赵柯的妻子说道,“你这周末回家吗?小宝今天闹了一天,说想你了。”
提起小儿子,赵柯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差不多吧。新项目现在见点儿起色了,我这周末应该能抽出一天时间。”
“那就好。”
妻子说完,两个人都陷入沉默。赵柯抬起头,看见对面穿着一件大卡通T恤的姑娘靠在座位边的扶手上已经睡着了。
“你们今天晚上吃的什么?”
“——我上次跟你说想给孩子换学校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夫妻俩同时开口,又再一次俱都陷入沉默。
“我白天包的馄饨,晚上煮了吃的。多包了一些冻在冰箱里了,你周末回来可以吃。”妻子开口回答,声音涩巴巴的。
赵柯又把头向后靠在了车窗,一手摘下眼镜,鼻梁上被镜托压出了两个坑,他用手轻轻捏着。
“我不是说了不换学校吗?按学区分到哪儿就是哪儿,折腾什么?”
“你说得轻巧,还分到哪就是哪,那普通学校和重点学校能一样吗?要是两个都是小学,我指定什么也不说,可是思博今年可是要上初中的啊!”
妻子的声音变得尖而利,赵柯眉头紧锁,觉得她咄咄逼人的话语甚至比早上的起床闹铃还要让他更无法忍受。
“按学区分…… 就咱们家这个快到郊区的房子能分到什么好学校?房子位置但凡好一点儿,你用的上四十岁了还要一边还着房贷一边出去在外面租离公司近一点的单室吗?”
赵柯自从毕业上班之后就一直沉心工作,他总是觉得人要在年轻的时候尽量多的攒下一些存款才能活的有保障。29的时候,他和现在的妻子相亲结婚,不久就生下了大儿子思博,几年后又有了二儿子小宝。夫妻二人的积蓄都不多,只能在城市稍远一些的位置付下一栋房子的首付。妻子在生下二胎后就彻底辞职在家照顾两个孩子,房贷的压力就完完全全地落在了赵柯一个人的肩上。好在T&I的薪酬颇丰,家里平时还能张罗开。
赵柯长舒出一口气,但是有什么东西堆积在他胸口,一点儿也没有随着这口气排掉一些。像是胸腔里升起一只气球,闷得他快要无法顺畅地呼吸。
可是妻子还在持续不断地往里打气。
“我打听过了,哪怕不去实验,就去稍微好一些的菁英也行。菁英的择校费才十几万,比实验的可要少多了!不过家里现在没钱,不然你看能不能在你妈那儿先借点儿,以后我们再还给她。”
“你是不是昏头了!”赵柯不快地低斥,“老太太今年都七十多了,养老的钱你也惦记着?”
妻子争辩道,“那钱是花在她孙子身上,又不是给我花了!再说了,让孩子接受更好的教育,以后有出息不是也能孝敬她吗?”
“以后有出息,等孩子们有出息老太太还能不能活着看到那天都不一定呢!”赵柯怒极失言,说完这句话才意识到自己是不小心变相咒了他妈妈。
妻子也沉声不说话了。
“我从小学到高中,都是在才几百人的乡镇学校念的,我看也没影响我大学985.”
“那哪儿能一样呢?你那时候是什么时代,现在是什么时代……”
“反正没有钱了,”赵柯斩钉截铁地打断了妻子的喋喋不休,“我的工资留完房租生活费就月月不差的打给你,家里的存款也都是你管着,有多少钱你比我清楚。”
赵柯说:“你但凡还有一点做晚辈的良心,就别惦记老太太那点儿养老钱。”
“哎我怎么就没有良心了!”妻子一听他这话立刻气愤地喊道,“那孩子是我一个人的孩子吗?你可倒好,月月给完钱什么都不管,我天天照顾着两个孩子家里家外忙来忙去,我为了他们的未来着想,我还成了没良心的了?赵柯!你这么说我,我看你才是真的没有良心!”
赵柯的表情麻木,听着妻子在电话里歇斯底里地宣泄,背景音里夹杂着孩子的哭声,估计是小儿子小宝被吵醒了。
“孩子醒了,”赵柯说,“你去看看吧,我快到站了,先挂了。”
赵柯挂断电话,车厢里想起语气柔和的提示音:“各位乘客大家好,前方到站是终点站……”
车上为数不多的人们纷纷起身,走到地铁门边等待。赵柯也拎着包站起来,看到对面座位上那个年轻女孩还在睡。
她睡得很沉,看来也度过了很辛苦的一天。
赵柯走到门边,站了一会儿,想了想,转身过去,轻轻推了推那女孩的肩膀。女孩从睡眠中惊醒,看见赵柯吓了一跳,身体下意识往后缩了缩,满眼都是对陌生成年男性的防备。
赵柯尽力弯了弯唇角,让自己笑得亲善,“到站了姑娘,终点站。”
说完他转身又回到车门边,“嘀嘀”的提示音响过,车门打开,赵柯下车换乘。
夏天的地铁站的空气里总有种带着凉意的潮湿霉味儿,胃部突然传来一阵明显但不算严重的疼痛,赵柯下意识把手捂在了上面。工作繁忙带来的长期的不规律饮食导致他患有慢性胃病,只要错过了吃饭时间还不吃东西,胃部就会开始由轻到重的痉挛抽痛。
然而刚才那十多分钟的通话时间里,妻子一次也没有问过他,现在已经很晚了,他有吃过晚饭吗?
同一时间里,一直没有吃上晚饭的人,还有刘雪。
旅馆房间内一片昏黑,她从下午开始就一直抱膝坐在床上,时不时默默流泪,根本没有吃饭的想法。终于等到纯白的电话打来,她迅速接起,“喂?你……你下午说你有办法,你真有办法吗?”
……
依然是冷漠的机器音,语速比平时要慢一些,在夜幕里听起来诡异的像是撒旦的低语。
“我确实有一个办法,既能让你儿子回到你身边,又能让你不用回南方,可以留在这里,和我一起让杀死你妹妹的凶手付出代价,就只看……你能不能狠下心了。”
翌日一早,刘家耀还没醒的时候就接到了刘雪的电话。他从宾馆的床上坐起身,看了眼对面床,童童抱着被子,睡得正香。
刘家耀平时也会偶尔住在张颜钰那儿,所以对于他隔三岔五的夜不归宿,刘父刘母虽然不满,却也管不了太多。
他按下接听键打断了闹铃声,趿拉着拖鞋,拿着手机和烟,出了房间。
刘家耀住的是个三星的宾馆,条件比刘雪那个好一些。宾馆走廊上铺着可能算是深米色的地毯,虽然脏的看不出样子,但踩上去还是软的。
懒洋洋地靠在了墙上之后,刘家耀点燃了一颗烟,“喂,大姐。这么一大早就给我打电话?想好了啊?”
刘雪没回答,“你今天有时间吗,咱俩见一面吧,我有话想当面跟你说。”
“呦,还得面谈啊?”刘家耀举起烟吸了一口,“那可真不巧,我今天有班儿,还真没空跟你出去。明天怎么样?”
“就今天吧,”刘雪的声音有点儿虚,听着像是一夜没睡似的,但说起话来却很坚持,“就今天吧,你中午休息多长时间?”
“呵,大姐,洗车厂哪儿有什么午休时间,谁有空儿就抽时间吃口饭呗。”刘家耀弹了弹烟灰,感觉到刘雪的态度不一般,“你到底什么事儿啊,就电话里说呗。”
“不太方便。”
“行行行,我服了,我中午抽空跑一会儿。在哪儿见啊?”
“中午家里有人吗?”
“当然有啊,”刘家耀说,“爸妈都退休了,白天不在家呆着还能去哪儿?压马路啊?”
刘家耀看刘雪联系他了,觉得不管她还要说什么,都指定是要尽快带孩子回南方了。一百万在手里拿稳当了,他心情不错,说话就又开始吊儿郎当起来。
“那可不行啊,”刘雪咬牙,“你还有什么其他能呆的地方吗?”
“不是,那就在外面说呗。饭店,公园,哪儿不能呆啊!”
“那都不行,说话不方便。”
刘家耀站直身体,“你到底要说什么啊。”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你快想想,你有没有能说话的地方!”刘雪急道。
“行吧,”刘家耀又深吸了一口烟,把最后的烟头扔在地毯上,用脚碾了两下,“一会儿我给你发个地址,下午一点,你自己过来吧。”
“这位……就是张颜钰小姐吧?”
下午一点,刘雪按着刘家耀提供的地址找了过去,看着屋里年轻漂亮的女人迟疑道。
“哎,姐,”张颜钰丝毫没有初见的尴尬,笑着拉刘雪进屋坐下,“您叫我颜钰就行。”
张颜钰穿了一条白色的棉布裙子,裙边上有镂空的花纹,她脸上画着淡妆,整个人看起来清新漂亮,和刘雪想象中的那种在洗浴中心上班的狐狸精很不一样。
刘家耀从厕所出来,一边甩着手上的水,一边大剌剌地往沙发里一坐,“这回行了吧大姐,有什么事儿赶紧说吧。”
刘雪自坐下,目光就在屋里转来转去,此刻正透过刘家耀没合拢的厕所门的门缝费劲地往里张望着。
“得了得了,看什么呢?别看了。”刘家耀伸手在刘雪眼前晃了晃,甩了几滴水珠在她脸颊侧面,“你儿子不在这屋里。你当我傻吗?知道你要来,把孩子放你眼皮底下?”
刘雪不甘心地收回目光,把脸上的水珠抹掉。她也知道刘家耀不会让她见到童童,只不过心里总是有一丝侥幸罢了。
“你想见孩子还不简单?你只要答应别再追查二姐的死因,立刻带孩子回南方不就完了?”刘家耀说,“这可有什么难的。”
“来大姐,喝水。”
张颜钰从小厨房转身出来,手上端了两个杯子,一手一个,放在了刘家两姐弟的面前。
“谢谢。”刘雪伸手接了一下,抬起头冲她笑笑。
“别客气。”
“现在说正事吧大姐,你早上在电话里神神秘秘的,到底是要跟我说什么啊?”刘家耀笑了笑,半真半假地试探,“你不会要告诉我,你不打算接你儿子回去了吧?”
“怎么可能!”刘雪瞪着眼睛,迅速打断了他。
“那你到底什么事啊?”刘家耀有点不耐烦,“别吞吞吐吐的,痛快点儿直说吧!”
刘雪抿了抿唇,神色有些犹豫。
“啊,”站在刘家耀身边的张颜钰看着刘雪游移的视线突然反应过来,问道,“是因为我吧?”
她脚下动了动,在原地垫了两小步,又伸手拿起茶几上的手机,“那你们姐弟两个先聊,我出去……我去超市买点东西。”
“买什么东西?”刘家耀伸手拉住她,话虽然是对张颜钰说的,眼睛却一直看着刘雪,“我怎么不知道你有什么东西要买的?”
刘雪有些尴尬,颧骨上浮现出淡淡的红。
刘家耀向斜后方微微歪了歪头,“姐,我和小钰早晚是要结婚的,你有什么话,也不用背着你弟妹吧。”
刘雪松开紧抿的双唇,“那好,我就直接跟你说了。我问你,老头老太太前年立下了遗嘱,他们死后所有遗产都由你继承,没错吧?”
刘家耀面色一僵,“你怎么知道的?”
——“你说你有办法,快告诉我,你的办法是什么?”
昨天深夜,刘雪握着电话像是握着一棵救命的稻草,不停地催促着纯白。
“你先别急,我确实想到一个办法,但我现在还不确定能不能用得上。你先要把你们家的情况,大大小小,事无巨细的都告诉我。”
“什么?”刘雪疑惑,“你问这个做什么?”
“总之有用,时间紧迫,你快开始说吧。”
刘雪叫他一催也急起来,说得话没什么条理,想到什么就说出来什么。
“我家……我家一共五口人,我,小雨,我爸我妈,还有我弟弟刘家耀。”
“我父母重男轻女特别严重,对我和小雨都不好。我16岁就自己从家里跑了,去南方打工。我儿子童童,就是我跟一个打工时候认识的男人生下的。那个混球,明明说好年底就结婚的,可一听说我怀孕,跑得影都不见,根本从头到尾就是个骗子!我舍不得孩子,左思右想也没忍心打掉,就生下来,自己养着。”
“小雨是我们家最聪明成绩也最好的孩子,她上了大学之后就开始半工半读,直到研究生毕业,有时候我也会给她打些零用钱。刘家耀,呵……”
刘雪嘲讽地冷笑,“我爸我妈那么捧着宠着有什么用?还是一个屁也不是的窝囊废,小混混。高考好不容易进了个技校,还没毕业就为了一个洗浴中心认识的女的跟人家打架。据说对方伤的不清轻,刘家耀直接被抓进去关了两年。结果出狱没两天又跟那个女的搭上了,听小雨说,老两口给气了个半死!”
“那你弟弟现在上班吗?”
“上着呢,我爸托朋友,给他在汽车修理厂找了个活儿,不然有案底的人,哪儿那么容易找工作?”
“你父母不喜欢你弟弟的女朋友?”纯白似乎对刘家耀的事格外感兴趣,“因为你弟弟为了她坐了两年牢是吗?”
“也有这个原因吧,”刘雪说,“但是好像从一开始,他们就看不上那个女的。洗浴中心出来的人,那跟洗头妹有什么区别啊?”
刘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再说我那对父母,把他们的好儿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明明是个废物,就他们还当是个什么宝贝!能看得上洗头妹?从一开始就撒泼打滚的不同意,出了那事儿之后更看不顺眼了。呵呵,我倒要看看以后是得找个什么仙女他们才满意!”
“那你弟弟现在还是和那个女的在一起吗?你爸妈不是特别反对?”
“刘家耀才不管他们呢!他也是,着了魔一样,说什么都对那个女人放不开手。小雨之前总是跟我说,他们为了这事儿吵架。”
“所以,你父母虽然溺爱你弟弟,但是他们之间的关系其实并不是很好,对吗?”纯白机敏地迅速抓住重点问道。
“是的。”
“那就好了,”阿康无声微笑,“刘雪,接下来我要跟你说的办法,既能让你儿子顺利回到你身边,也能让你继续按照我们的计划得到一大笔钱,但是你,足够狠心吗?”
——“你别紧张,”刘雪不在意地说道,“我对他们俩那点儿家底没兴趣。只是小雨之前跟我说起过,说是为了提前防着我俩,所以他们早早立好了遗嘱,如果两人去世,你会继承房子,车子,还有全部存款,对吗?”
“没错。”刘家耀的表情依然谨慎又防备。
“那就没问题了,”刘雪甚至若有若无地笑了一下,“家耀,你想继承遗产吗?”
她话音一落,对面的二人都面露惊异,刘家耀大声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想继承这笔属于你的遗产吗?不用等几十年,就现在。”
昨晚阿康说完他的方法之后,刘雪沉默了良久。心底有种异样的情绪翻涌着,缓慢,又粘腻的感觉,让人觉得恶心和不畅快。
诚然,她对她那一双父母早就没了情分,甚至小的时候,她也曾夜夜临睡前都跪在床上向上天祈祷,希望他们能早点死掉。但是这一次,是不一样的。
她开口,嗓子很干涩,“可是刘家耀怎么会同意呢?他可是老两口的心肝宝贝,他怎么舍得?”
“那就要看,他有多喜欢你那位弟妹了。”
——“家耀,我知道你这么急着要钱,一定不会全是为了你自己,对不对?”刘雪温声道,“可是你要想想,如果你们真想一直在一起,缺的又只是钱吗?”
刘雪说着,眼神往一旁的张颜钰身上一瞥,张颜钰似乎也被她话中的暗示吓到了,正瞪着眼睛看她。
“我们又不着急结婚!”刘家耀像是在看一个精神病人一样地看着刘雪,“你TM真的是疯了吧?你现在是在说什么……”
“你能等,颜钰也能等吗!”
张颜钰一怔。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颜钰比你还要大吧?是不是马上也就30了?”刘雪叹了口气,言外有意,“吃青春饭的工作到底不是长久之计,你是男人,得早做打算。女人家只有结了婚,那才能算是真正稳当下来了。”
刘雪端起面前的水杯,玻璃杯里倒了满满的黄绿色茶汤,茶叶在杯底舒展开,零星几片还打着卷在杯子里浮浮沉沉。
刘雪喝了一口,茶味浓到发苦。
“家耀,大姐实话实说地跟你讲,我折腾这么长时间,什么都没查出来。人家警察跟我说了,小雨的尸体早就火化了,现场也清理的一干二净,我是什么证据都不可能再到找的。”
“那你天天还往T&I跑什么?”
“不甘心啊,”刘雪定定地往刘家耀双眼里看过去,目露哀戚,“你二姐这辈子过得苦,人生这才刚看见点儿亮,人就没了。我真的不忍心。哪怕只是没结果的胡乱折腾呢?我也想你二姐泉下有知,心里多少有点儿安慰。”
刘家耀垂眸,避开了她的视线。
“所以你昨天跟我说完,我有些犹豫。我真的不愿意这么快就离开你二姐回南方,但我左思右想,其实你的心情我也能理解。所以家耀,我跟你说的,其实是一个折中的办法。”
刘家耀身体一抖,重新抬起头,正对上刘雪的视线。
刘雪坐在沙发上,身体向前弯,双手十指交叉握在一起,肘关节搭在膝盖上。
“那笔钱反正早晚都是你的,爸妈年纪都这么大了,也做不了什么了,早一点儿,晚一点儿,有什么关系呢?”
刘家耀咬住下唇,身体朝前弹了一下,张颜钰迅速伸手搭在他肩头。轻轻柔柔的一只手,没什么力量,但是有些暴躁的刘家耀瞬间就像遇见了饲养员的狮子一样,安静了下来。
“所以我向你提出一个新的交易,无论用什么方式,你可以自己想法子提前拿到遗产,而我作为另一个亲生子女,不仅不会对遗产分割产生异议,我还会帮你隐瞒实情,迅速处理后事。”刘雪停顿了一下,“作为交换,虽然我短期内不会回南方,但你也还是要把童童送回我身边。”
“刘雪!”刘家耀猛地起身,“你TM到底知不知道你现在在跟我说什么?”
他气得在原地绕着转了两圈,又走到刘雪身边,把手“啪”地一下拍在她的沙发背上,弯腰逼近她,“你这是在让我杀人……你让我杀自己的亲爸亲妈?那TM也是你爸你妈啊!”
刘雪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又迅速控制住自己,迎着刘家耀几欲喷火的双眸看过去,“我没有让你去做,我只是给你提出了一个建议,一个合作。”
“他们死不死早就跟我没关系了,但是你不一样,他们死了,你能得到多少好处啊。”
刘雪的眼神变得像一面镜子,刘家耀有种被她映照了自己心里的一切的错觉。
他有些狼狈地收回手,重新站起身,“那你也不能说得像是卖瓜买豆一样的轻易吧!”
“刘家耀,”刘雪站起身,突然问道,“你觉得杀人难吗?”
刘家耀看着她,说不出话,只觉得自己的这个大姐前所未有的陌生。
刘雪开口,声线和她记忆里昨夜的机器音重合,“杀人不难,只要没人为死亡生疑就可以。两个快60的老人,出点什么意外都很正常,一双儿女都不怀疑,又有谁会怀疑呢?”
“他们那么疼你,要是知道你能拿这笔遗产过得好,心里也会开心的。”
刘家耀惊惧地后退半步。
“两天,”刘雪说,“我也给你两天时间,你们好好商量一下吧。”
说完,她看了看刘家耀,又朝面色僵硬的张颜钰点了点头,“我走了。”
老式的大铁门关上的声音震得刘家耀吓了一跳,他转身回头,看到张颜钰虽然脸色也有些发白,但神态已经恢复如常。
“怎么会变成这样?”他开口,疑惑地问。
怎么会变成这样,明明绑架勒索的人,该是他才对啊?
出了张颜钰家的门,刘雪像是身后有怪兽追赶一样,一路连跑带颠地下了楼,快到一楼的时候还崴了下脚,但不严重,她随便晃了晃就又赶紧朝外跑去。
跑出单元门,路上正巧开过来一辆出租车,刘雪使劲招手,车一停,就逃命一样,飞快地拉开门钻了进去。
“去哪儿啊?”
“哎,女士,您去哪儿啊?”
刘雪像是梦游一样突然惊醒,抬起头,看见前面的司机师傅正侧身向后,一脸狐疑地看着她。
刘雪喘着粗气,脑子里一片空白,“去哪儿……您先开,随便找个方向,先开吧。”
司机觉得奇怪,又认真看了她一眼。刘雪个子不高,也就一米六出头,身材中等偏瘦。司机打量了她一下,觉得待会儿她就算赖账不给钱,自己也能制的住她,又看她一脸恍惚,也就没多问,沿着车道向前开过去。
刘雪又呆了一会儿,抖着手摸出手机,原本刘雨的置顶如今已经被一个纯白头像取代,她点开对话框,打字。
【我说完了。】
对面这次回的很快。
【感觉怎么样?我跟你提的都说了吗?】
【都说了。】
【不知道,我没看出来。但是刘家耀看起来挺生气的。】
【别担心,他的反应也正常。】
【那他不会不同意我的条件吧?】
【应该不会,根据你描述的他的性格和情况,他拒绝的可能性不大。】
刘雪松了一口气。
【那就好。】
好半天,纯白也没有回复。然后手机突然又弹出一条新消息。
【你呢?你后悔了吗?】
刘雪心头猛地一跳,又奇异的连着之前的心慌通通一起平静了下来。
她的眼神变得有些冰冷和坚定。
【没有,我不后悔。】
发完这句话,刘雪抬头望向车窗外,陌生的景色像快进镜头一样,“唰唰”地朝后倒退。
“师傅,”她开口,声线还有些颤抖,但语气已经尽量维持了平和,“麻烦送我到最近的地铁站。”
“哟赵哥,今天怎么来这么早啊?”
赵柯听到有人叫他,指尖飞快地退出手机银行的界面,抬起头一看,是坐在他对面的另一个组的一个年轻男孩。
“今天起得早,就早点来了。”他不自然地冲那个男生笑笑,把手机反扣在桌子上放远。
赵柯在公司的年头多,资历久,岁数也大,所以后进公司的低级别年轻人们都不好意思叫他Charlie,而是老老实实地喊赵哥。
以前那个小姑娘刘雨,也是这样的,每次见到了,总是先弯着眼睛笑一笑,然后乖巧地喊赵哥。
想到这里,赵柯心里有些堵得慌。
他从周煜那儿拿的200万,其中他拿出20万,作为预留的今年剩下几个月的房贷,剩下的180万,他都拿去买了定期理财。
他当时打算的很好,留出的这20万,可以保证他这一年没有房贷压力。剩下的钱他拿在手里,也容易被妻子发现,不如全拿出去买理财,这样既安全,又能吃到红利。
可是没想到,妻子这几天就惦记上给孩子办转学了不放了。
赵柯承认,实验和菁英两所中学,一所是省重点一所是市重点,师资力量和管理规范化当然会比普通学校要好一些,但是他打从心里,就不认为学校的好坏,能对学生的学习成绩有什么影响。
他自己就是从小镇上一路考出来的,他相信哪怕是再普通的学校,只要你肯努力,成绩都不会辜负你。
好的学校有坏学生,一般的学校也有好学生,择校费大几十万,在他看来其实真的没有必要。
但是妻子也实在是坚持啊……
其实菁英无论从师资和升学率来看都不如实验,但是也还算不错,择校费十几万的话,也还可以接受。
赵柯刚又检查了一下,买的几笔理财封闭期内是绝对拿不出来的,不然就用他留出来的这二十万给思博换到菁英?
但是这样的话,他下半年背着房贷就又得高度抗压了。
想到这里,赵柯感觉自己的太阳穴上又是猛地一跳。
“赵哥,听说你们手上那个项目现在有重大进展啊!我昨天中午和Harris一起吃饭,他可乐坏了,说这周末你们组终于能休息了。”男生笑着道。
赵柯也笑了笑,“是啊,这周我们终于也能休一休了。”
昨天刘雪走后,刘家耀赶着上班,也就没来得及和张颜钰多说,而等他下班,张颜钰却又上班了。
刘家耀心烦意乱,也不想回家面对父母,回宾馆给童童送了点吃的安抚了他一下,就又去了张颜钰家。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好容易熬过了一宿,天蒙蒙亮的时候,终于等到她回来。
门锁一响,刘家耀立刻翻身下床迎过去。
“小钰你可算回来了!我这一晚上……”
刘家耀神色焦灼,然而他一句话都还没说完,却见张颜钰满面憔悴,疲惫地伸出手,示意他闭嘴。
“我求求你,先让我睡一会儿。我现在脑袋迷迷糊糊的感觉马上就要晕了,这一大晚上,我是真熬不住了。”她说完扔下包,甩开两只鞋就往床上倒去,不一会儿,呼吸就变得均匀又绵长。
刘家耀站在床边,一头短发乱的像炸毛鸡窝一样,他不甘地看着张颜钰的睡容,一瞬间几乎有摇醒她的冲动。
然而过了一会儿,他自言自语地沉声道:“QTMD,随便吧,老子也头疼呢。”
说完他翻身上床,和张颜钰各占一边,两人一起沉沉的睡了过去。
张颜钰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是被身边震耳的鼾声吵醒的。
她紧闭着眼睛往声源的反方向翻了个身,弯起双腿,把身体蜷缩成一团,烦躁地“啧”了一声。
然而不多时,张颜钰就清醒了过来,她反手看了一下腕上的手表,已经下午一点多了。她一把抹开脸上散乱的发,又翻了个身,旁边的刘家耀仰面朝天,微张开嘴,鼾声如雷。
张颜钰看着他,下意识地皱眉,脸上露出一丝不耐烦。但是这种近似于负面的情绪的流露只有极其短暂的一瞬间,几乎是下一秒,她的表情就又回到了一贯的温婉柔顺。
张颜钰把头发拢起来铺在脑后,面朝刘家耀躺下,身上的白色棉布裙子在睡眠里翻卷到大腿根的地方,她也没去管,把右臂伸出去,放在靠近刘家耀身体的地方,然后她合上双眼,假装是睡梦中,不经意地往刘家耀身边伸了伸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