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刘雪没有邮箱，昨天晚上她拿到纯白的邮件模板后，跟随他的提示，坐在网吧里点击了国内一家大型公司的邮箱注册页面，然后在信息输入到真实姓名和身份证号的时候，她犹豫了。
她本能地不想透露出个人信息，她感觉到危险。
刘雪知道纯白找她合作的目的就是为了隐藏自己，但她也不想就大咧咧地挡在这位盟友的身前，给周煜发现她身份的机会。
刘雪关闭了注册页面，左右环顾一下，伸出手，拍拍隔壁机位上的人。
看上去还是初中生模样的男生理也不理她，双手把键盘按的“噼啪”作响，刘雪探过身体，看到他的电脑屏幕上，游戏人物的技能特效闪烁不停。直到游戏结束，刘雪才又拍了拍他，这次男孩不耐烦地转过了头，看到刘雪，惊讶了一下。
毕竟网吧里，女性并不常见，而30岁的成年女性，就更不常见了。
“怎么了？”男孩问着，把脑袋上的耳机掀掉半边，露出一只耳朵。
“没怎么，”刘雪笑了笑，“那个……阿姨就是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邮箱不用实名制的啊？”
“不用实名制的邮箱……”男孩皱眉想了想，“那你就干脆买一个呗！”
阿康为了周煜，今天空出了一整天的时间一个活儿也没接就等着他，所以周煜早点晚点回信，对他来说无关紧要。
放下手机，他坐到电脑跟前，打开了桌面上的一个图片文件。照片加载出来，是张几十人的大合照，背景是邻市颇负盛名的一个旅游景点。
这是刘雪发给他的，之前刘雨他们部门出去团建的照片。
画面边缘，刘雨穿着短裤半袖，笑得活泼开朗，年轻活力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时她刚入职不久，有幸进入T&I的核心部门，每天都充满了对未来生活的期待。
站在第一排最中间的是周煜，他穿一身运动服，比平时西装革履的样子看上去年轻一些，也更有人味儿。
然后，阿康把目光移向中间排偏右的位置，那里有一个人被他勾上了红圈。旅游文化衫，厚厚的眼镜片，和身旁人勾肩搭背地咧嘴笑着，谢顶，高清镜头下，放大可以看到他眼尾挤出的褶皱。
那是，赵柯。
“铃——”
阿康拿起手机，低头一看来电显示，接起电话。
“喂，李哥，找我什么事儿？”
“喂？阿康！我记得你今天没活儿是不是？”老李的语气焦躁，急冲冲地问。
“对，我今天休息。”阿康强调道。
“哎呀太好了！”老李丝毫没有接收到阿康含蓄的暗示，听上去很是松了一大口气，“康子，今天你可得救救你李哥啊！”
“怎么了，李哥？你别着急，慢慢说。”
“今天我有活儿，一大早就出去了，你嫂子也有班儿！结果我闺女静静刚打电话，说家里下水坏了，正往外跑水呢！我和你嫂子一时半会儿的也回不去，静静一个人在家……”
老李叹了口气，“你说这半大丫头自己一个人的，我也不放心找别人进屋修去啊！你帮帮李哥，过去一趟给看看，啊？”
阿康抿了抿唇，去一趟帮着修修倒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主要是怕一会儿周煜会回信，刘雪又是个笨的……
然而打电话来的不是别人，是老李。老李平时跟他关系一向不错，更何况他那套变声设备还是借的老李的钱，到现在都没还上呢。
“没问题李哥，那你跟静静说一声，我这就过去，大概要个三四十分钟吧，让她一会儿给我开门。”
“好嘞，”老李开心道，“那哥谢谢你了啊！”
“小事儿。”
阿康挂了电话，把电脑关机，工具包是现成的，拎了就能走。他背好包，又给刘雪发消息嘱咐。
【我有点事儿，下午可能不能及时看手机。如果周煜回信，你先不要自己做决定，一切等我。】
发完消息，阿康匆匆出门。
周煜在天台平复了一下心情，又回到了办公室，他先是向上级领导请假，借口身体不适，好在下午没有会议和重要安排，他得以顺利脱身。
然后周煜带着工作电脑一路疾驰回到家，开门后发现董思欣并不在家。他松了口气，这大概是他第一次发现董思欣不在还这么开心。
把西装外套脱下来随手扔在沙发上，周煜一路往室内走一路解开袖扣，把两只袖子都挽到小臂上。
他拎着电脑走进书房，开机后，直接点开那封糟心的邮件。周煜按着记忆，找到发信方的IP地址，上网搜索了一下，果然是本市！
周煜是管理型人才，对IT技术只是略知皮毛，他可以根据IP地址查到所在市，但是更具体的信息的破译，就超过他的能力范畴了。
周煜向后靠在椅子上，按照人体工程学设计的流畅曲线为他紧绷的身体提供了良好的支撑。他怒视着那串IP地址，抬手压了压额角。
然后他拿起手机，在微信联络人里翻找了半天，翻出一张名片。
【有空吗大神？能不能帮个忙？】
信息发完后过了十多分钟，对面才回复。
【怎么了？什么事劳动周总发话了？】
【一点小事，你现在方便吗？电话说？】
【行啊。】
周煜把电话拨了过去，对方是他大学时认识的校友，计算机专业，现在任职于国内顶尖的互联网大厂，领域里真正的大神，两个人平时关系还算不错。
周煜心里着急，也没多寒暄，直接问道，“我想查个IP地址，你能帮我查到吗？”
“能啊，这又不难，但是你查那个干嘛啊？”
“最近总是收到骚扰邮件，内容还指名道姓的，我在想是不是信息泄露。”
“哦哦。”
周煜的理由很扯淡，但是对方也没深究，半真半假地玩笑道：“那行，反正查IP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你别上门去找人家真人solo就行。”
“哈哈哈，那哪儿能啊？我就看看位置。”周煜在椅子上换了个姿势，“我可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有事儿我就找警察叔叔了。”
“哈哈哈那对那对，”对方也放下心笑道，“那行，你把IP发给我吧，一会儿查完了我直接微信你。”
“好，那谢谢大神了。”
“周总客气呢哈哈哈。”
把找到的IP地址发给朋友后，周煜思考片刻，将信转到他的私人邮箱，把工作电脑里的邮件彻底删除。随后，他又接着使用私人邮箱给对方回了封信。
【我是周煜，信我看到了，这是我的私人账号。密码呢？】
阿康急匆匆地赶到李家，发现屋里的污水已经有脚脖高了。小丫头静静今年也就11、2岁，站在泡着黑水的家中急地直哭。
阿康看着这一屋子还在缓慢上涨的水简直头皮发麻，把哭泣的孩子哄上床安顿好，他拎着包进了厕所。
李家住在老式住宅楼，还刚巧是个一楼。阿康一看这样子就知道八成是下水堵了，头疼地叹了口气，把包上的小熊胸章摘下来小心地放进内袋，任命地开始干活。
手机被一大包的各种工具压在底下，微弱地震了震。
刘雪：【他回信了！要密码。】
可是阿康并没有看见这条消息。
刘雪等了半天没见纯白回话，她又耐不住性子，想着本来他们也是原定一旦对方确认了身份，就给他发解压密码的。因此她不过稍微犹豫了片刻，就把手机草稿箱里，早已编辑好了的邮件发了出去。
那一串乱码含义不明的发信人再度出现在收信箱里，周煜点开一看，这封信的主题简明扼要写着密码二字，正文的字数比上一封还要少，只有几个字母——heLlOMurdEr。
你好，凶手。
他面色涨红，搭在桌面上的左手紧紧攥起，指节现出过度用力的白色。周煜咬了咬牙，用密码把上一封信的加密文件打开。
视频软件打开弹出的那一瞬，周煜几乎忍不住要惊叫出声。他的身体猛地收紧到没有一丝弧度的极致，像一张帆一样朝着电脑倾斜过去，右手食指和中指翘起，其余三根手指牢牢地扣住鼠标，他的眼睛一眨也不眨，连呼吸都屏住，整个人几乎要扑到屏幕里去。
刘雨出现在画面里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完了。
然后厕所单件的门被打开，他看到一闪而过的，他的身影。视频戛然而止，高级住宅的隔音效果为他提供了一个安静的天地，让他可以听到自己此刻，前所未有的激烈的心跳。
指尖发麻，思想也有些恍惚，身体传来的乏力感像是一波又一波的海浪，他裹挟其中，无力反抗，心脏猛力撞击着胸腔，他一动也不动，只能暗自咬牙忍耐着。
怎么会？
这怎么可能？？
为什么会有摄像头在厕所里？
而那个摄像头又偏偏拍下了那一切！！
周煜神经质地抖着腿，左手机械地在实木桌面的纹理上扣来扣去。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这是假的，这视频是合成的！
他点击重播，凑到屏幕前面，全神贯注地盯着每一个细节，誓要找到虚假视频的痕迹。
但是，没有。
手机上弹出一条新消息，是朋友发来的刚查到的详细地址，是本市的一家网吧。
周煜看着这条消息，神奇地冷静了下来。
他突然清醒地认识到，这条视频并不是什么合成的诈骗视频，不管它多么不可以思议，不管他多么不想承认，它就是真实的，对6月16号那晚发生在厕所隔间里的那一切的记录。
他没办法，也没意义自我欺骗下去。
但他同时也认识到，他其实并不用过分害怕，不管对方是谁，只要他来找他，他就一定有所图谋。而他的图谋对周煜自己而言，就是生的希望和可能。
只要这条视频还没有出现在警队的桌子上，他就不算完。
周煜抬手抹了把脸，似乎借着这个动作，擦去了自己刚刚所有的恐惧和狼狈。
然后他拿起他的笔记本和手机，开车出门。
【你的视频有问题，我打不开。你用电脑重发一封信给我。】
大概一小时后，刘雪又收到了周煜的信。
怎么会打不开呢？刘雪皱眉，那封邮件发出去之前纯白和她一起反复检查过，是绝没有问题的啊。
难道是周煜把密码输错了？
刘雪想了想，点击回复邮件，开始打字。然而她一句话还没打完，就见对面像是知道她的疑惑一般，又发来一封信。
【可能是附件添加出了问题，你再用电脑重新添加文件发一次。我得看到你手里到底有什么才行对不对？说不定你只是个随口诬陷好人的疯子呢？】
刘雪心里的火一下子就窜上来了，她拎起背包，出了房间的门。
晚高峰时间还远远未到，东泉路的支路上，车流稀稀落落。道边法国梧桐的绿盖下，一辆黑色的奔驰450静静停着，车窗上贴着深色的车膜，教人看不到内景。
周煜坐在车里，抬头看了看街对面那个五颜六色的印着【腾飞网咖】的小牌子，又看了看他手机上信息。
锦湖区东泉路39号，腾飞网咖。
他刚发出去的两封邮件那位怀特先生都没有回复，但没回复就是好回复。这证明他应该是默认了他重发邮件的要求，而且，他现在手边很可能没有电脑。
周煜把笔记本放到副驾驶上，侧身紧盯着对面网咖。
人会习惯性地去熟悉的地方，所以为了重发邮件，没有可用电脑的怀特先生很有可能会再次出现在这里。
周煜举起手机，调到摄像模式。
他扯起一侧嘴角，冷笑一下，“来吧，Mr. White，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刘雪出了宾馆的门，轻车熟路地往里走抄小路穿过小区。绕过一排排居民楼，写着“东泉路”三个字的的群青色路牌出现在树叶之间。
腾飞网咖在这边开了10多年，主顾多是附近居民，刘雪那天稍一打听，就找到了这家离宾馆不远的网吧。
她拎着包，脚步匆匆，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