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一九九七年
小姑父别看个子矮矮的，却挺爱替人出头。为了他的一个二爹跟人打仗，被人把脑壳子打坏了。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到底人是不灵光了。
“妈，你说我可怎么办啊！他二爹是说不会亏了我们，会一直照拂着我家，可正正只有十四岁，这家谁来顶门立户？我什么时候才能熬出头？”林小姑回来找林奶奶哭诉。小姑父姓张，张浩，他和林小姑的儿子小名叫正正。
林奶奶别看平时能跟人瞎咋呼，到了正事上，却没有主意。“我苦命的女儿呦，咱们娘们这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林小姑看出来了，找她娘是没用的，就来找林妈妈拿主意，“嫂子，你给我拿个主意吧。”
“她小姑，这事得你自己拿主意。你想清楚了，你要跟他过，就好好过，等正正长大，你也就托生（熬）出来了。再说了，他二爹不是说会管到底吗，那你有事情尽管去找他。只要有凭有据，他会管的。你要是觉得熬不住，那就趁早离婚，不过你舍得正正吗？”林妈妈跟林小姑说的都是实在话。林小姑的婆家是不会让她带走正正的，如果不过了的话。
“嫂子，我知道了。”林小姑就是需要有人给她定定心，她其实就没想过离婚。她婆家看她还是一门心思跟自己儿子过，两个小叔子有什么事都是随叫随到，帮衬着嫂子。小姑父的二爹也是说话算话的，给他家在好的地段又批了一块地基，盖起来可以把靠道的租出去，多少也是个收入。盖房子的钱也是他给出的，侄子是替他出头变成这样的，虽然并不是他让侄子逞凶斗狠的。
其实，就是小姑父好往身上揽事，他二爹只是当着他的面说了他跟那人有点过节，“真想好好修理助理他，让他知道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二爹，这事包在我身上。”小姑父觉得多大点事，他找几个人就能让那个人老实。
“你可别乱来。”
“放心吧，我有数。”小姑父就打听到了那人常去的地方，在一个小饭馆里就把人堵了。人家也是不止一人的，他也带了几个人，双方说没几句，就干起来了。有人拿起桌子上的酒瓶子，就给小姑父开了瓢。
现在，林小姑在一家玩具加工厂上班，每月里挣个几百块用于糊口。小姑父就如十二三岁的孩子，能吃能喝，比以前胖了不少，但做事情转来转去的很啰嗦不停地问，但就是卡在那里做不下去。最吓人的是癫痫发作的时候，脸都涨紫了，还吐白沫子。小姑父第一次发作的时候，林小姑真觉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还是儿子正正去二爷爷家，求人开车把小姑父送去医院的。
“正正他妈，以后你要硬性一点，你看你还没正正有主意。”二爹觉得这个侄媳妇太软弱了，现在这种“小娘们样”是最无用的，要拿出顶门立户的硬性来。林小姑看出来了，就是跟这位二爹的亲情也是越用越薄的，人家虽然没多说什么，但心里已经有点认为他们没脸没皮地只会求人。是该自己立起来了。
自此，林小姑心硬了，干活也爽利了，那天晚上回家后，正正郑重跟她说过，“妈，你撑个五六年，我长大了肯定能撑起咱们这个家的。”小姑父再犯病，林小姑就自己给他灌药实在不行就雇车把他送到医院，再也没去求他二爹。平时少用人家，到了紧要关头他才能不推辞地伸把手。
街坊四邻都躲着林小姑，恨不能见了她都绕道走。这天，林小姑出门就跟隔壁的三娘娘走了一个头碰头，“正正他妈，我家没钱借给你的。”三娘娘也不管撕不撕破脸皮了，先拿话来堵林小姑的口，就不信这样她还能开得了口借钱。
“三娘娘，你想岔了，我不会跟你借钱的，你放宽心。我就是让你给那些人带句话，我们家虽然天塌了，但我会自己顶着，我谁家也不会去借钱的。我林仪莲再不济还有婆家娘家靠呢！”
“那些人就是碎嘴的爱编排人，这话我肯定给你带到！”三娘娘讪讪地说。
“那就谢谢三娘娘你了。”林小姑也知道，这种时候躲着她是人之常情。
以前的林小姑给林方家送年礼都是拆了封拿出一些的，现在的林小姑遭逢这么大的变故，办事却敞亮了，起码送的东西都是原封未动的。林妈妈也不能白要她的东西，每次都是林小姑给一分，她还两分的。
“你小妹娇弱的那样，连说话都放不开嗓门，还以为她过不下去呢，没想到人家还越来越会处事了。这人啊，都是逼出来的！”林妈妈跟林爸爸感慨。
那林小叔也是去看过小姑父的，“我姐夫看着跟以前没什么两样，听他们说的，我还以为怎么地了，些就会造谣的玩意！谁干的，用不用我去教训教训他，看我不卸了他胳膊！”
“小弟，你要逞凶斗狠到别处去，姐这里是用不上你这套！”林小姑真是怕了这种人，动不动就要跟人干架，你能请人“喝一壶”，有一天别人也能让你“喝一壶”，到时候一个家就毁了。
“二姐，你就是小胆气！”林小叔浑不在意。“那行，我不管这件事了，那什么，你给我拿点钱，最近钱不趁手。”
“小弟，你看你姐夫都这样了，你还来问我要钱？我要是有钱，能让你姐夫就这样在家里硬抗着。你要是非要，就把你姐我卖了吧。”这就是林小叔的尿性。每次来林小姑家打着看姐姐的名号总是要张口要钱，以前只要林小姑手里有，就会给他个三头两百的。一是怕他在自己家里犯浑，二毕竟是小弟吗，不仅林奶奶惯着，林大姑林小姑也是惯着他的。
“姐，你这说的什么话，你弟弟我哪能那么干！没有就算了。那我走了。”本来林小叔来的时候提溜了一箱奶，林小姑做的鸡鱼大骨头的管的饭，临走的时候又搜刮了一圈，水果啊，别人送的麦片奶粉八宝粥的。“我看你们也吃不了，别放过期，我拿回去算了。”
林小姑就要送他出门。“对了，姐你要是有钱就给我点吧。你放心，我是借，等我有钱了，指定还你！”林小叔还是想从林小姑手里赖些钱。
“你先把以前借的还了再说，我也好带你姐夫去大医院好好给瞧瞧是哪里的问题。”林小姑最犯愁的就是小姑父的癫痫，去了好多医院瞧过，人家都说很难断根儿，只能家里人多注意着，她是连觉都不敢睡踏实的，就怕小姑父突然发病没人知道就那么没了。
“好！姐你要是这样，到时候有人来你家闹事别说弟弟我不帮忙！”林小叔把门摔得震天响，这次是真的走了。林小姑心里有些打鼓，难道是真有人要来闹事，小弟得到了风声？转念又一想，管它呢！要是一直让他讹下去，自己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有道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林爷爷在年尾的时候突然瘫了。本来多硬实的一个老人，就那么不能动了，连话都说不清楚。送医院，人家说就这样了，回家伺候去吧。
林爸爸本来要召集两个姑姑和林小叔商议一下怎么轮班伺候的。“不用你们，我伺候你们爹。”林奶奶发话了。
“妈，爸的这个头，你连给他翻身都费劲，怎么能伺候得了？”林妈妈不认为林奶奶一人能行。
“我先试试，不行再用你们。”林奶奶是铁了心要自己伺候的。林爷爷一米七八的个头，林奶奶连一米五都没有，林方都觉得林奶奶在说大话。谁说都没用，就只能先让她试试了。
林奶奶在墙上钉了钉子，又缠上布绳子，让林爷爷拽着，她在后面推。林爷爷需要翻身的时候，也是他自己拽着绳子，林奶奶在后面推。翻一次，两人都是一头汗。林方有时去的时候，要帮忙，林奶奶总是不让。“隔远点，小孩子家家的！”
林爷爷自从这样后，脾气更坏了，动不动就往林奶奶身上挥拳头。“爷爷，你这是干什么呀，把奶奶打坏了看谁管你。”林方看不下去说。
“呜呜……”林爷爷一急起来更是说不出句囫囵话了。
“方方，你别说你爷爷了，他就是觉得拖累我，心里不得劲呢。而且你爷爷瘦成这样，手上哪有力气。”林奶奶说。林爷爷躺着每顿都吃得比以前还多，但越来越瘦，真是皮包骨了，看着都有点瘆人。
林方回去就和林妈妈学，林妈妈也说，“以前以为你奶奶凡事都是个拎不清的，但看看她对你爷爷，妈都自认做不到这个地步。给拾掇得立立整整的，褥子脏了就给换，你爷爷身上从来就没味道，也没有褥疮。这就是老来伴呀。”是的，谁都说林奶奶矫情，爱装病，但是到了这种时候，她就是一人受着，不用儿女插手。
林奶奶得空了还是爱到街上听闲话，有时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嘴，你问她，她还是推得干净。“俺没有。”林奶奶还是一点没变，这大约就是她本性的东西。
有一天，林奶奶刚跟老街坊们闲磕牙（聊）回家，就看到林爷爷滚到了炕沿，差一点就要掉下去了。“老头子，你这是要干什么，有什么不能等我回来的？”
“嗯嗯”林爷爷指着林奶奶身后。林奶奶先将林爷爷往里推了推，防止他掉下来，才转身去看。抽屉被翻的乱七八糟，大衣柜锁着的锁也被撬开了，有些东西都扬在了地上。
“嗯嗯”林爷爷指着隔壁。
林奶奶就明白了，又是小儿子作的。“又是老小？”
“啊啊”林爷爷摇摇头又点点头。
“还有小儿媳妇？”
“嗯。”林爸爸林大姑和林小姑孝敬的钱林奶奶都是随身装着的，所以看着家里乱糟糟的，倒没损失什么。
“算了，随他翻吧，咱家也没有值钱的东西了，钱我都随身装着。”林奶奶早就防着那两口子来翻家了。
晚上，林奶奶刚给林爷爷喂好饭，正要自己吃，林小叔和小婶婶又上门了。“妈，咱家房产证呢？爹都这样了，还不知道有几天活头，你赶紧拿出来，别到时候让你给了别人！”
“你这是巴不得你爹死啊。”林奶奶都不知道自己是造了什么孽，生出这么个畜牲。
“谁不为自己打算啊，你别说那些没用的！”林小叔说。
“这事我做不了主，你把你大哥大姐二姐都找来，他们同意，就给你。还要把大队书记找来做个见证。”林奶奶这次话说得很站的住。
“费那事干什么，你直接给我就完了！”
“给了你，到时候你把我跟你爹赶出去，要我们老两口住哪？”林奶奶就是不松口。原来老儿子两口子来翻家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房产证。
第二天，林爸爸林妈妈，林大姑和林小姑都来了，村里的书记和会计也来了，还有几个有声望的老人。书记问几人的意见，林爸爸就说照着当初分家单写的执行就行，只有两位老人都没了，房子才能过到林小叔名下。
林大姑张口就是“我同意房子给老小。”
“那要是…”林爸爸刚要说话，就被林妈妈拦住了，“有书记在呢，你先别忙着说。”
“我跟我大哥意见一样，按分家单办。”林小姑说。
“我现在就要把房产证拿到手里。”林小叔横的很。
“是这样的，我先给你们讲讲。这个房产证现在是在你们爹名下，不管谁就是拿到了房产证房子也不是他的！”书记说。
“那我也要拿到手里。”林小叔就是要房产证。
书记又进去对林奶奶和林爷爷讲了，林爷爷虽然说不出话，但还是明白事情的，就点头或摇头。“你们老两口就咬住了，不到两人都走了不能给他！”书记悄悄叮嘱老两口。
林小叔最终没有拿到房产证，但会计又给起草了一份分家单:林爷爷林奶奶百年后，房子就归林小叔，但林小叔要保证不来老两口家找事。林爸爸林小姑都签了字，林大姑瞅了瞅林小叔也签了，林小叔看没招了也只能签字。
一九九七年对林家来说是不顺当的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