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中年穷人好比劣质瓷器，虽然不值几个钱，但崩溃非常容易。
我32岁的这次崩溃仅仅来自于一瓶SK2的小灯泡精华。
穷人太多的时间都消耗在“要与不要”：
一会儿做冷静状：
哎呀，一千多块了，是你收入的七分之一，甚至五分之一，不买了，不买了，那不是你该使用的东西。
控制欲望，控制，控制！
一会儿悲愤莫名：
凭什么他人都有？就老子没有？
然后这条铁定会延展开来“我他妈就这么没用？？？”
一会儿似乎是客观分析：
一分钱一分货，人家30ML一千多，总是比大宝好，而且这月不是收了陈总一万家用嘛，可以买一个了，可以买一个了。
是这样的多方纠缠，我才买了一瓶小灯泡。
然后在开封两天后，这瓶精华“啪”的不小心落地打碎了，摔了一地的碎片。
当时是，陈先生刚出门，我也正准备出门上班，看到地上的精华，心如刀绞，看四下左右无人，上班每个月可以累积迟到十分钟不扣工资，于是立刻做出行动，脱了个精光，坐在地板上，把地上的精华捞起来往身上死命擦。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能浪费我一分钱！！！
我这正擦得热火朝天呢，忽然门开了，陈先生有东西落在家里忘带了，回头来拿。
一进门，他就吓了一跳，毕竟大清早的一个裸女坐在地板上死命的擦自己的身体，旁边摔了一地的玻璃渣儿。
他直直的看着我发愣。
我他妈的尽管穷，但我从小也读亦舒，“体面”二字，老子就算没吃过猪肉，好歹也见过猪跑。
现在这样很不体面，我知道！
看着他直愣愣的诧异看着我，羞耻心顿起，是偷东西被捉现场的感觉，为了掩饰我的羞耻，我有力的冲他一挥膀子，喝道“你还站在这里干嘛你？去上班啊！迟到了不要扣工资啊！蠢逼！”
他心不在焉的说，噢噢噢噢，就走就走，然后又补一句，何日君回来，风骚的小村妇，平日里看不出来啊。
因为他这么一回来打岔，我出门又晚了，出地铁到公司的时候，又忽然开始下起雨，又没有带伞，老子沿街一路飞跑，经过一个又一个屋檐，心里恨足了周杰伦，什么狗屁“最美的不是下雨天,是曾与你躲过雨的屋檐。”，美个屁！老子恨下雨！
上气不接下气的奔到公司，妈的，迟到了12分钟，这个月一百的全勤奖没了！
衣破被狗咬，路绝逢断桥。
真是，世上不幸多，人间温情少。
那一天是真的倒霉。
下午我们经理把我叫到办公室去。
我的直系领导主管给我的季度考核分只打了60分，而其余的员工全部是80分以上。
他说，你在公司也呆了五六年了，你呢，是我招进来的人，你当时笔试的试卷做得很差，主管当时就不太满意，但是，我面试你的时候，我很喜欢你，率真聪明，自作主张让你进来了，觉得你不懂的都可以学。但是这几年，你的工作做得怎样？跟你同时进来的同事们都上去了，你呢？作为你的老领导，我不想说我对你很失望，因为我早就失望了，你在财务上根本不花心思，毫无上进心。
我就从朋友角度跟你说，时间那是很快的啊，五年十年的一下子就浪费完了，你有没有想过，以后怎么办呢？一把年纪孤身回老家吗？在广州，60岁了还有人租房子给你住吗？
他把我拉到会议室门口，那儿正对着财务部，说，你睁开眼看看，这些人当中如果还有跟你一样没有上进心的人，他们是什么人？都是广州本地人！家里有租收，家里有房子的人！你凭什么跟他们比？我为什么跟你说这些？因为我也是外省人，我很知道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在广州立足的难度，现在可能你还感觉不到难，但是往后随着你的年纪越来越大，你只会越来越难。说不说由我，听不听就由你了。
我当时是抱着被他噼里啪啦骂一通的心理进他办公室的，就像从前一样，但是，我没想到他会这样说。
“被人骂”和“被人放弃”的心理感受终归还是不同的。
陈先生下午估计闲了，不停微信骚扰我：
何日君。
风骚小村妇。
现在在干嘛？
喂！
...
无心搭理这蠢逼。
那晚回去的时候，依然在下雨，电闪雷鸣，我在7-11买了一把雨伞。
忽然想到黄子华说的一个笑话：
他说，非洲人为什么擅长于长跑啊？因为非洲人找个7-11要跑好久好久好久啊，所以他们想不擅长也不行啊！
想到这里，我笑了，但是紧接着我听到我脑里一个声音说，像你这样的人，还有资格笑的么？
冒着大雨跑回出租屋，陈先生先回来了，坐在沙发上打游戏，见我回来了，问，今晚吃什么？
我当时恨不得杀了他。
吃什么吃什么吃什么？
老子知道你吃什么？
你吃什么，关老子屁事！
....
然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还是轻声说，点个外卖吧，吃串串好吗？
他说，好的。
我去洗澡。
洗完后，外卖送到了。
他还在打游戏，我又拿碗洗筷子，他不习惯用一次性碗筷，外卖也要放在家里的碗里。弄好后，开吃，他夹了一筷子，皱眉说，难吃，上次不是点过这家？你不记得了，难吃的要死！
我的情绪一下子爆了。
老子怎么混到这种地步了？给人做奴才了？
老子以前交往的男朋友，都是把老子捧在手掌心里的，内衣内裤有时候都是他帮我洗的。
老子就到这种地步了？
老子就到这种地步了？
老子就到这种地步了？
于是，我把筷子猛“哐”的一扔，弹起几尺高，对他大吼，你爱吃不吃，不吃就他妈给老子滚！你以为你他妈谁啊！
他也大怒，一双眼睛惊起，瞪着我，好似杀人那样，大吼，你他妈是发了疯吧你！啊！
激得我扑过去，一心只想打死他，让他滚，他死命搂着我，压住我，恐吓我，妈的，你再发疯打人，老子就还手了啊，怕打不死你！
两个人就纠缠在一起，你骂过来，我骂过去，最后我都不知道自己骂了什么，也听不清楚他骂了什么，我的脑子一片模糊，断片了，终于歇斯底里的大哭起来。
那是一场绝境中的大哭。
跟儿女情长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
从运气到信心到天空宇宙全没有。
连梦里也会觉得快乐难求。
连泪光都光不过黑夜尽头。
我蹲在地板上，抱着头，失声痛哭，喉咙都哭哑了。
泪光中依稀看到陈先生几次想靠近我，都被我摇手，拒绝了。
大哭过后，现场一片狼藉。
陈先生坐在沙发上，呆若木鸡，也没有玩游戏了。
我走到他旁边说，你洗澡去吧。
他站起来，把我搂在怀里，说，你今天哭什么呢？
我把头埋在他怀里说，没哭什么。
他说，到底哭什么？
我说，哭穷，因为太穷了，所以哭了。
他用广东话讲，傻婆啊，真是傻婆。
我觉得陈先生比我善良，我天天骂他是蠢逼，而他用词就相对好听多了。
这时候，我忽然发现，男生的身体真的比女生的大块多了。
他抱着我，可以抱着密不透风，完全的把我遮挡住。
以前没有这种感觉，因为他喜欢往我身上蹭，像小孩，但是当他伸长双臂把我搂在怀里的时候，我像船儿入了港口，暂时安全了。
他又说，你哪里穷的就要哭了？那样哭法，我都以为是我死了，你那样哭老公呢！
我说，因为打碎了一瓶新买的SK2的精华。
他...
我说，你又嘲笑我了。
他说，我哪有嘲笑了？
我说，你说我像村妇。
他说，你这个脑袋，我说的是风骚小村妇，风骚啊，你懂不懂，是夸你。早上起来，哇，进门一个裸女，超级性感的，像西方油画的那种裸女啊，很原生态，我看的都勃起，当时赶时间嘛，所以没来及那啥。喂，我哪有嘲笑你？
我说，风骚可以，但是我不喜欢被叫做“村妇”。
他说，谁说村妇就不可以风骚啦？
我说，我不管，反正我不喜欢跟人世间穷的一切东西沾边，假如你一定要叫，那就麻烦改叫，风骚豪门贵妇或者浪荡妖艳小公主。
他说，好好好，改掉改掉，都改掉，连笔名都不叫“何日君回来”了，咱们改叫“何日君发财”，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