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别担心,我自己会有钱的。
跟老赵聚会后的那几天,忽然断片似的常常梦到我前任的脸,也许是因为老赵说他爱我,她羡慕他爱我。
有一个梦里,天上有月亮和星光,我坐在一条河边,流水潺潺,他忽然来了,挨着我坐着,他忽然变得很多话,然后唱了一首我很熟悉,但是怎么都想不起歌名的歌,还做出很可爱的手势摇来摇去,然后整个的天空也跟着他摇来摇去。
我叫起来,你不要把星星和月亮都摇下来了!
梦醒后,我还躺在床上琢磨了一会儿,不对啊,他怎么会说这么多话,他这个人从来都话很少呀。
我忽然觉得,我必须回长沙一趟。
《东京爱情故事》里的永远微笑着的赤名莉香终于没有得她想象中的爱情,所以,她去了永尾完治的故乡,当做一个告别。
道一声珍重,
道一声珍重,
那一声珍重里有蜜甜的忧愁
—— 沙扬娜拉!
我没赤名莉香这么浪漫。
这也许跟我失业,暂时没稿可写,闲得发慌有关,也许跟陈先生吵分手有关,但更有可能,我脑子抽风,忽然很想回我读大学的城市看一看。
于是当即买了高铁票就跑回长沙了。
长沙是个绝对热闹的城市,这儿的人收入也许不是最高的,放弃享受?那是不可能的。
刚毕业那会儿,黄兴路步行街五一广场一线,凌晨两三点的街上还有夜市一条街,路边还摆着一溜地摊,卖娃娃的,卖几十块钱一件衣服的,卖旧杂志的都有。
我逛得眼迷迷,上下眼皮直打架,走路都一晃一晃的,实在是困了。
前任说,回去休息好不好?
我说,不要。
最后一上出租车,就缩在他怀里,睡过去了。
车到了楼下,他把我喊醒,牵着我的手,在小区里走过,我一路懵懵的,感觉像回到了读小学的冬天有雪花的早上,被爸爸叫起来,去上学,爸爸拉着我走在雪地里,一大一小两个小人走在雪地里。
这一次重回长沙。
长沙还是这么热闹,它不可能不热闹,陈先生这种连春晚都不看的广州人,一说起长沙,也会学汪涵喊“妹陀”。
陈先生是很典型的广州人,我是很典型的湖南人。
我们吵架的时候,我骂他恶心,他又骂我恶心,骂着骂着,我会大骂广州的肠粉恶心,把鸡蛋和肉往一根肠子似的粉里塞,他于是就会大骂湖南的臭豆腐才恶心,烧得跟块碳一样。
你就跟臭豆腐一样黑,他最后这样说。
然而,这一次的长沙,正如朱自清所写,热闹的是他们,我什么都没有。
我在以前的大学附近租了个酒店呆了两三天。
白天在大学里晃荡,看着一拨拨的大学生走过我的面前。
七八年前我也曾这样年轻,走过这条小道,进入这个教室,经过那个操场。
晚上看到有空位的公交车,就散漫的爬上去坐着,看着窗外发呆。
说起公交车,想起陈先生的“梗”。
我们有一次在公交站等公交车,来了一对年轻情侣,他们等的车来了,人很多,挤得要死,脸贴脸,车上的人都下不来那种,女的把男朋友死命拽着往里拉,那男的脸皮薄,说让里面的人先下来,最后两人没挤上去,被旁边的人挤上去了。
然后女生就开始发脾气,大街上骂男生,骂都是他的错,这下的电影要迟到了什么的,打车又一直没打到。
男的就唯唯诺诺,一直跟在后面赔礼道歉,哄这女的。
陈先生等他们走过去了,就吐槽说,妈呀,这男的真是精虫上脑到这种地步了,这都能忍受?迟到就迟到一会儿呗。
我???
我说,你怎么知道人家是精虫上脑?人家是爱女朋友,所以才哄啊。
他说,爱个鬼,这种女的有啥好爱的?
我...
他说,我以前宿舍一个男的,喜欢一个女的,天天被当备胎,那女的有喜欢的男的,两人宾馆开完房,男的先走了,女的打电话让我我室友开车去接,结果一看垃圾桶四个避孕套,崩溃了,但是下回那女的再让他去接啊送啊出钱啊,又去了。简直是有病!
公交车开开停停,细细一看,我蓦然发现,虽然长沙这座城市,它的热闹,我似乎还是很熟悉,但是,其实这七八年来,它的变化还是挺大的,很多地方都不经意中改变了,变得我根本不再熟悉了,大到街道,小到商铺,很多很多都跟我记忆里已经很不同了。
这就像我白天在大学校园里游荡,从外表和穿着打扮看来,乍一看,我跟校园里的大学生们的区别也许还不很大,甚至还有人问我,同学,去哪儿哪儿是怎么走。
但从我的眼神和心境来看,我跟他们毕竟是不同了。
不是吗?
我终于不再熟悉长沙。
我是过客。
我是旅人。
于是决定第二天回广州。
买的是晚上6点的高铁票。
到中午的时候,我犹豫再三,还是给前任发了条短信,我说,下午我请你喝一杯咖啡,我只占用你一个小时,你必须得来,你想尽办法了也要来。
我早已经拉黑他的微博,删了他的微信,但是他的手机号码,是世界上我除了我爸和我自己的号码外,唯一记得全的电话号码。
七八年前的冬夜,就在长沙,初恋出轨,我离家出走,只带了一只诺基亚的手机,身上没有一分钱,就打的这个号码呼救。
前任打车过来,看到我在商场上哭得动地惊天,眼泪鼻涕一起流,他心软,忘记了“初恋回头找我,我便舍弃他”的旧案,又一次接纳了我,把我带回他的出租屋。
他不肯跟我接吻睡觉,我非要逼他跟我接吻睡觉。
我的身份证毕业证全在初恋那儿,却不敢回去拿,逼着他去拿。
他于是去见了我初恋,拿回了我的东西。
他调去广州,我也跟着去广州。
我做一份很离出租屋很远的工作,要早起,于是每天都要发脾气,我醒,他就得醒来,煮开水,给我挤牙膏。
我上班回来就看小说,他做饭吃,给我洗衣服。
他妈妈不喜欢我,于是,我勒令他二选一,坚决要跟他母亲作对,要把他占为己有。
他心软温厚老实,无法不考虑他母亲,于是我经常性歇斯底里的打他。
最后他选择了跟别人结婚,留下支离破碎的我。
...
像一个自私的小孩拿着一支手枪,我知道这人爱我,他不会来夺走这支枪,所以,我一直把枪朝他举着。
最后,枪走火,我从此失去了他。
这就是我与他的全部的故事。
一点都不新奇。
如果以陈先生视角,他大概会撇撇嘴说,这种女的到底有什么值得爱的?这男的有病!
在高铁站附近的一个咖啡厅,前任来了。
两年多没见了。
我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他的样子没发生很多变化,穿衣服也还是那个风格,最简单的,最平淡无奇的,坐在这个咖啡厅,他立刻溶解于人群里。
这次再见他,很奇怪的。
我以为我会哭,我以为我会报复,至少会说一些难听的话,结果最后都没有。
我甚至对他的感觉都全部消失了。
那双抚摸过我身体的手,那双温柔注视我的眼睛,那个我曾经进进出出的怀抱,我对这一切的感知力竟然都消失了。
我不知道它为什么消失了,但是它就是消失了。
我们很和平的喝了点东西,聊了会儿天,聊了下我辞职了,之后打算,聊了下他的情况。
然后我发现他话变多了,就跟我的梦境一样。
他谈起他的女儿,是一种我很熟悉的中年男人的动情,“有女万事足”的动情,但是这种动情,于他本人我又是极其陌生的,毕竟在我的记忆里,他是如此被动腼腆,怯于表达。
他跟长沙这个城市合为一体。
随便一看,我似乎熟悉的,但是仔细的摸索这个城市的边边角角,它的骨骼与血肉,我其实不再熟悉了。
那双眼睛,那张嘴唇,那双手,那颗心,我都不再熟悉了。
我想,他也是这么认为我的吧。
我想,我们不会再见了。
我想,我们对彼此都不再有意义了。
他有了他真正的小女孩,他会牵着她的走走过漫漫人生路,就像我爸爸当年牵着我走过雪地一样。
他不再爱我。
他的女儿千金不换。
而我呢,那个手上拿着枪支乱射的小女孩,也应该长大了吧。
交够了学费,我此后的人生都不敢再那么愚蠢的放肆。
咖啡喝了四十分钟,我已经厌烦了,起身说,那也不耽误你的时间了,自己也早点去高铁站了。
他说,好的。
两人并肩走着,一路沉默着,他忽然进了隔壁西饼屋,给我买了一袋面包和酸奶,递给我说,备一点吃的,免得在车上肚子里饿。
我说,嗯。
然后我们就各分东西了。
是从此以后,我们各分东西,此生再也没有相见的日子了。
在候车室里,我收到他发的短信,说:
跟你分开的时候,我就想给你一笔钱补偿你,是我们俩在一起这么多年存的钱,但是我不敢全部给你,因为你太不会理财了,怕你一次性花完,所以当时只给了你几万块,现在你失业了,又没有工作,而且给我的感觉是你成熟了很多,剩下的这十万块钱,我现在全打给你吧。这钱我一直没动过的,想着你以后最困难的时候,还是要给你的。
我回信息说,不要了,当时我们俩在一起,主要也是你挣的钱,我也没挣什么。别担心,我自己会有钱的。
他回信息说,嗯,那好的。
我说,嗯,我希望你一生都开心顺利,你的家人也是。
他说,嗯,你也是。
在候车室,我眼泪如泉涌。
这时候,你会明白,肥姐沈殿霞为什么多年后采访郑少秋,要问他,我都想问问你,当年你有没有一刻真正爱过我?
郑少秋很认真的回答,说,有。
肥姐笑了,说,好多谢啊。
是的!
谢谢你曾经爱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