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老赵是手足，小陈如衣服
老赵约我出去逛街，我赶紧穿了双平底的皮子很软的牛津鞋。
她那个体力逛起来，可吓人了，基本每次逛完后，我腿都是断的，残花败柳一样，而她穿着细高跟逛了一下午，还能打死一群老虎的样子，所以说啊，人与人天生有差异，老赵这种人就是，基因设定，非我族类！不能比不能比，我认命！
这次逛街，老赵很奇怪的，一直在跟我找衣服，这个你对着镜子比下，这个你去试衣间试下。
本来我就很懒，平常逛街都喜欢网上买，试几件衣服就没有耐心的，老赵找的店铺又贵，随便一件上千那种，而且她一个劲儿的给我挑冬天的大衣，就更贵了。
虽然后来看中了一件两千多的，我的确还蛮喜欢的，但是我不打算买。
一方面，我要攒钱买房的，没多余的预算。另一方面呢，我每年回老家过年只呆几天就来广州了，厚衣服广州根本用不上，干嘛花好几千买冬天的大衣？我不干，每年在家都穿得五六年前我妈给我买的羽绒服打发下就得了。
老赵不耐烦，说，你也讲点面子好吗？穿两样像样的衣服回家过年吧！上次那事儿还没有刺激到你？在老家路边小摊买瓜子儿呢，穿得挫逼似的，遇到了你以前风情万种的情敌！就你初恋以前的那个女的！
我说，嗨，算了啊，那不很久前的事了吗？就凭她？就花我几千块钱，买件大衣？想得美！现在就没人能让我掏钱！
老赵嗔我一眼，说，抠门逼啊，会抠死，你选，选好了，老子帮你买！
我一听她这话，倒是蛮吃惊的，随即有点尴尬，说，不用了，不用了，也没多少钱，我自己也买得起。
结果她抢过衣服，自顾自的去付款了。在那种情况下，我也不好意思迎上去抢着出钱，就让她付了。
后来又到买靴子买包的店，同样的场面又发生了一次。
后来又去买围巾和毛衣，同样的场面再发生一次。
...
老赵一件衣服鞋子都没买，我总算琢磨出来了，她这次主要是替我置过年回家的装备的，一下午逛下来，她给我花了一万多接近两万。
我非常尴尬。
这份“尴尬”跟我和老赵的金钱矛盾有关系。
此事说来话长，得追溯到我们小时候。
小时候，我家和老赵家追得很近，就两人可以在阳台上互相打水枪，能射到对方的那种距离。
我弟弟出生前，我整个的是家里的混世魔王，虽然家里也没钱，但是我爹妈“穷人养娇子”，把我惯得没有用，任性又娇气，每天手上零用钱挺多的，读初中的时候，我手上就有几百块钱，过年亲戚给的压岁钱，都不肯拿出来上交父母，每天雄赳赳气昂昂的到处窜。
而老赵一分零用钱都没有，她只能可怜巴巴的跟着我。
小孩子到外面吃吃喝喝，学校门口的炒米粉，炸臭豆腐，喝凉粉，这些都是我买老赵那份单的。
到学校外面租言情小说，3毛钱5毛钱一本，我照样给老赵买单。
一块钱两块钱的明星海报，几块钱盗版的VCD，金额比较大，她总是在旁边看着我买，但是有时候我也买给她。
...
我从小就觉得她可怜，她也这么觉得，于是，我们的经济模式就是，我出钱，她跟着。
这种经济模式一直延续到我们长大，成为社会人。
因为家庭的缘故，老赵比我省钱，比我有危机感，比我世故有城府。
我的前半生浑浑噩噩，先靠父母，再靠初恋，我初恋当时比一般的男生有钱（大学期间就开两家火锅店，毕业后直接开公司的那种），所以，大学毕业后，我和老赵再见面，其时她的工资已经比我高，但是买单的人依然是我，我也无知无觉。
后来跟我初恋分手，这时候我赫然发现老赵不声不响的已经攒了巨款准备买房（当然大头是她的各位男朋友们奉献的），而这时候她还习惯一起出门我买单。
其时，我已经心里不太舒服了，但是我和她多年朋友，毕业后各有各的忙，她早早的就到了深圳，我之前一直在长沙，跟初恋分手才来广州，一年也就见个三四次，每次吃个饭两百块，我也不是出不起，也不在乎那个钱，于是就一直没说破，只是心里开始在金钱上有疙瘩。
真正吵起来是源于一件事。
当时我已经跟我前任在一起了，他加上年终奖什么每月万把块钱，而我做一份廉价的财务工作，从两千多一点逐步往上涨价，总之，那个时候，我才有了一点点经济意识。
当时我公司是一家做护肤品的公司，有一款高端产品，员工内购价也是五折，老赵就喜欢用那一套，她让我买一套，于是，我用内部价给老赵买了一套，三四百块的样子。
后来她一直没给钱，我已经很不高兴了，买和送毕竟是有区别的。我的钱又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假如我特么是迪拜首富的女儿也就算了，关键我特么是一个打工的穷鬼啊！
这已经埋下伏笔了，我对她已经相当的不满了，结果有一天，我，她，还有她妹妹三人一起喝下午茶，她妹妹说的一件事，彻底让我寒了心。
老赵当时还上班，做服装设计，她们公司品牌设计，我那时候蛮喜欢的，还问过她有没有内购，有内购帮我买几件，她说没有。
现在她妹妹聊天的时候说起，我才知道，她们虽然没有内购，但是内部员工每个人每个月都有从公司挑选两套衣服的福利，而老赵不喜欢这个品牌，所以把这个指标给了她妹妹。
我当时的感觉堪比失恋遭雷劈！手脚冰凉！觉得自己被欺骗了！
她妹妹根本就对她不好！她全家人都对她不好！没有人在乎过老赵！
她妈妈从乡下带了两斤干桂圆上来，老赵和她妹妹一人一斤，这个桂圆是给到她妹妹手上的，后来她妹妹就瞒着不分给老赵了，最后是她妈说漏了嘴，老赵才知道的。
至少在老赵对我的描述当中是这样的！
而即使他们对她再不好，我对她这么好，有任何好处的时候，她也从来没有想起我！就光剩一张嘴了！
我当日情绪激愤，回家就大发了一场脾气，前任各种小心翼翼的哄着才把我哄得情绪稍微稳定，结果睡在床上，辗转难眠，晚上十二点多，又从床上爬起来，给老赵打了个电话。
我在电话从儿时算起，一直算到眼下，说我对她多好，她毫无回报，从来没有把我放在心上，多年友情到此为止，散伙吧，老子不稀罕！
她在电话那边沉默很久，没有挂电话。
我说，你不挂电话，我挂了！三八！
她就说了一句话，那把你的卡号发我，我还钱你。
我说，行啊。
不一会儿，我收到短信，她转了两万块钱给我了。
我看着那转账，内心百感交集，不是经济问题，儿时那些能花多少钱，后来见面次数也不多，请个饭喝个茶咖啡也花不了多少钱，可能加起来也不到两万块，但是，从初一认识，到大学毕业三五年还每天都聊天的人，世上又有几个呢？
我正发愣呢，有一条短信发过来了。
老赵发的，她说，我在电话里不说话，不是因为我生气了，而是因为，对于很要面子的那种人，沉默就表示她认错了，希望你能理解。
我看着那条短信，大哭起来，内疚？尴尬？感动？我说不清楚，大概是陈奕迅《最佳损友》里唱的那种感觉吧：
却没人像你让我眼泪背着流，严重似情侣讲分手！
后来我们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件事，还是习惯性的互相挖苦，嘻嘻哈哈，但是，在金钱上，这之后我们都开始变得非常的敏感，我先付，她马上给回我，她先付，我也会给回她这种。
所以时隔几年，2018年的这个12月，对于老赵又忽然大掏腰包，给我买这么多东西的行为，我整个人尴尬地头皮发麻，拎着大包小包的跟在她身后，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一起吃晚饭的时候，她忽然说，喂，我元旦节结婚喔！
我说，啊？
虽然早知道她要结婚了，但是还是感觉有点快。
她说，是啊。
老赵的性格张扬部分其实只在无关紧要的调笑上，某些关键时刻，她非常内敛，口风非常紧，不愿意多说的，比如这位新郎官，跟我都没有透露点风声。
于是，我说，老赵，我也不问你多的，我只希望你选到了一个真正爱你的人，而不只是为了钱。钱你比很多人都多了。
她笑了笑说，哎呀，你别说这么肉麻的话。什么爱不爱的！
我说，哪里肉麻了吗？我爱你啊，也希望他人爱你啊。
她笑一笑，摇摇头，说，爱不爱的，就算了吧，咱们都什么年龄了，但是...
斟酌了一下，她说，就现在觉得有家人了吧。
我的一颗心落回原地，对老赵来说，这毫无疑问是极高的评价，比所谓的海誓山盟，什么爱你至死不渝，什么爱你一万年都要高的评价。
停顿了一下，她说，你知道我什么时候失去亲人的吗？
我笑，说，你他么不早失去了吗？从我认识你那天开始你就失去了！
她摇摇头说，你知道什么？失去和确认失去，这个中间时间好长的。我啊，绕了一大圈，无用功，很长一段时间，我觉得是我的问题，于是我努力的想赢回我的亲人，我弟弟出国，托福，我出了钱，我妹妹买房，我出了钱，我父母养老保险，我出了钱，但是我告诉你，没有用的，白费劲。
她从脖子上取出一块玉佩，给我看。
我说，你妈给你买的？
她说，假如是她买的，我就不会失去亲人了。就前两年吧，我出了点事儿，具体不说了，总之，情况很差，我信佛嘛，然后佛堂的人说，要自己亲人买块玉带着压惊，于是，我电话回去让我妈给我买一块，其实已经是乞求了，假如她对我稍微有点了解的话。但是她不肯，没买。后来我自己买的呢。这块。
她把玉佩重新上，吐了一口气说，从那一刻起，我就没有亲人了，真正的确认没有了。
我说，现在有了是吧。
她想了想说，我也不能确定，世事多变，也许是错觉吧。
走出店门，在晚风中，我挽着她的胳膊，说，老赵，你勇敢一点啦，没什么的，有就好好用，没有了就再创造。
她说，嗯。
复又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你说我当时为什么要把那衣服的指标送给那个傻逼呢？你说我啊！蠢！
我扬了扬手中的大包小包，说，现在送我，也还来得及。嘿嘿，而且更贵，我喜欢贵的。
我很自然的就抱了她一下，忽然我发现，老赵其实很不好意思，很不自在。
有一种人，不动情的时候，特别的聪明，动情的时候，反而显得笨拙。
老赵就是典型。
回到家里，已经很晚了，我拎着那大袋小袋的都扔在沙发上，这时候才觉得腿断脚疼，很疲惫。
陈先生洗完澡，迎出来说，哇塞，买了这么大一堆东西，天天哭没钱，买起东西来，可大方了。
我懒得搭理他。
他博关注失败，不高兴，说，喂，何日君回来！
我说，什么啊？
他说，你不是没有钱嘛，买这么多东西？
我说，你别烦我啊。
他说，我就是要烦你！就是要烦你！
我...
我说，老赵元旦节结婚呢。嗳。
他说，噢，怎么了？她结婚，你烦躁什么，你也有男人用啊！
我说，狗币啊，你别烦我啦，你看看她今天给我买了多少衣服！一万多，快两万了！
他...他说，那不是很好吗？你不是最爱贪便宜了吗？每次跟我出门吃饭，都装手机没电，让我买单！
我说，脑子，脑子，脑子!眼睛！眼睛！眼睛！你的眼睛能不能看远一点，看到50米以外的地方！她今天给我买一万多衣服，元旦节结婚，老子就要包个大红包！这不等于这些都是老子自己掏钱买的吗吗吗吗吗吗吗吗吗吗？
陈先生呆了一呆，说，你真的是没救了！你就是那首诗里说的，老赵是手足，小陈如衣服。若为金钱顾，两者都是猪。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