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求学(2)
“这个你不用担心,你没有,可我有啊!”凌霄子气定神闲的说道,随即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绒布小袋子,“我这里有一块子纲玉牌,算下来也有300多年了,拿到琉璃厂去换个铺子应该问题不大,这还是我年轻时偶得的。”
“真的假的?能给我瞅瞅吗?”皇甫淳憨厚的说道,“我们家在桐城也是开南纸店的,而南纸店里多少也要接触一些这些东西的。其实,真正的子纲玉谁也没见过,我爹说,这子纲玉就是当年苏工的一个风格和对玉石的一个鉴证,因为,陆子纲可是有二个不琢的,第一就是玉料不好不琢,第二是心绪不宁不琢。还有一种说法是,子纲玉就是一个品牌,是子纲工坊出来的各种玉器的总称,具体到哪一块是陆子纲雕琢的已经不重要,也不可考了……您这块玉牌还真是不错,这应该是师门的信物吧?您还是留着吧,我明儿去瞅瞅,找个当伙计的活计应该不难,犯不着就把这好东西给出溜喽,不划算。”
“哎哟!我还真是没想到,你小子年纪轻轻的,居然对这些东西也有研究。你说的没错,这块玉牌是我们师门的信物,入门的时候师父给的,你师父也有一块,不过这块玉牌最早可不是我们道家的信物,而是前明时期大内的物件,我们的祖师爷当年是从大内里流落到民间的,原来是钦天监里的监侯,李闯进京后,从宫里跑了出来,随即在西边的霞云岭出家修行,到了满清入关后,才南下到了江宁,拜在了茅山门下,”凌霄子一边说一边回忆着,“我们这一脉在茅山宗里比较特殊,与白云观的全真派也是有渊源,所以,每一代只传二人,你师父曾经有过一个传人,可惜漂流到南洋去了,现在也失去了联系。而我……直到今天也没有寻摸到一个可造之材,实在是有些对不住师门了。”
“也许我没有慧根,也许是机缘不到吧,师父只传了我了一些养身健体的内功心法和一套太极掌法,其他的就没有了。”皇甫淳不无遗憾的说道。
“呵呵,无妨,本门收徒的规矩很怪,不过四旬不入门,入门弟子都是学子,师叔我就曾经是一个落第秀才,你师父也是个落第的举人,他还当过几年县丞呢。”
“啊?难道说非要到了那个年纪才能收入门中吗?”皇甫淳有些不解的问道。
“现在我也说不清了,不过上几代都是如此,你师父一家死于长发动乱,他是万念俱灰才拜入门中的。而我,跟你师父差不多,老家的人都在捻子起事的时候折了进去,就剩下我一个孤家寡人漂流在外,如果当时我不是在师父那里读书,怕也是不在了。我们这一门,杂学很多,多了一些世俗心,少了点修行的悟性,现在,我也是想明白了,师门的那些本来就没有规矩,修道之人讲究的就是无为修身,何必拘泥那些传下来的东西呢?只要你肯学,我这里都可以教给你。”
“师叔,是不是我得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才可以正式加入师门啊?这是不是也太不吉利了?我才多大啊?咋就这样的‘方’我啊?”皇甫淳有些不乐意了。
“切!你这个想法是不对的,你倒过来想就对了,我和你师父帮过不少人了,人家都活的好好的,我们凭啥拉人家出家啊?这不过是给你留了一条后路,我们后生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现在,我也就是教你些东西,没逼着你入门吧?”
“哦!这样啊!我学,我爹说过,艺多不压身,只要是学问,我都有兴趣。”
“那好,我问你,这子纲玉用的什么玉料?与前朝的玉牌有啥区别?”
“师叔,您就别考我了,我对那些也就是一知半解,如果要是精通,我还怕找不到事由吗?我可是听说了,原来的西部青白玉等现在都改叫和田玉了,可到底有个啥区别,我还真是不知道,也不明白为啥改名字了……”皇甫淳说着放下了手中的土碗,“您说您看过这本书?这里面说的东西还是很有道理的,虽然文章写的一般,可毕竟想法与我们不一样,细细琢磨起来,还真是那么回事。”
“我在白云观就看过,这书刚出来的时候就有一些高仁峒的义女们送了过来,高道士看了以后没说什么,那书也就扔在了一边,连藏经楼都没有放,后来一些小道通在那里传看,我也就是趁那个机会看了。”凌霄子也放下了水碗,“其实里面说的那些道理啊,在咱们老祖宗那里都有,周易乾卦里说,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这里的意思可是比物竞天择要高出一个层次啊。”
皇甫淳有些发愣了,“您老这是个啥意思啊?给弟子的呗的呗。”
“物竞天择说的仅仅是自然界里的无序竞争,核心就是万物竞争,适者生存,这其实是个马后炮的屁话,从古至今,人是怎么传下来的?仅仅用适者生存来诠释是说不通的,所以啊,你看这个书的时候要多动动脑子,要认真的去理解,人没有了自强不息的精气神,靠适者生存能行吗?那样的结果会是什么?外辱来了,我们要不要去适者生存?东北那边两个外国列强在死掐,可你知道死了多少国人?听跑进关内的东北人说,已经死了好几万国人了,他们想适者生存,可有那个机会吗?用野兽的兽性来指点做人的道理,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啊!”
到了这会,皇甫淳才明白,下午那会自己跟严复说话时,凌霄子压根不搭茬,怕是心里早就厌烦《天演论》里的一些观点了,没有直接拦下来,那已经是给了面子了。此时,他不知道这本《天演论》还要不要继续读下去了。
“你也不用那样去想,那书看还是可以看的,关键是不要迷进去,你年轻,今后的路还很长,学问学问,就是要边学边问,断不可人云亦云。”
不能不说凌霄子的话有道理,皇甫淳这晚上怔怔的在那里思考了很久,从东北传过来的消息他也听说了,眼巴前的天桥就有不少从东北来的难民,什么样的传言都有,他不懂,更是不明白,凭啥这外国人跑到中国的地方死掐。
日俄战争就是在皇甫淳赶考这年年初开始的,具体是个啥原因呢?说白了,就是一伙强盗分赃不匀造成的。日本人以为自己可以分得多一点,可是沙俄在庚子事件中却是十分的“讨巧”,没出多少力却是获得了最大的利益。此时的大清朝基本上被欧洲列强瓜分完毕,那个时候有一张漫画图,东北是北极熊沙俄,山东是德国人的,长江一线和广东福建是英国的,广西云南是法国的,小日本一看,麻蛋的,没自己啥东西了,于是,以各种借口与日薄西山的沙俄开撕。
从小受到忠孝节义教育的皇甫淳当然有一颗爱国之心,可他毕竟对外面的世界不了解,今天接收到信息太多,让他有一股坐过山车的感觉,头晕的转腰子。
凌霄子的休息其实就是拿了一个草垫子坐在坑头打坐,仅仅瞬息之间,就到了物我两忘的境地,这种功力可不是半吊子的皇甫淳能比的。也许是刚刚接触,也许是凌霄子另有考校的想法,他并没有要求皇甫淳跟他一起打坐……
一个礼拜以后,皇甫淳在琉璃厂的李记书局里谋了一个差事,作为一个举子,当伙计肯定是不行的,而这些“雅”店里也有说头,皇甫淳干的工作其实就是后世的“文字校验”,可在这里却是叫啥子“襄办”,反正那个年代的各种职业的叫法也是五花八门的,比如,在皇帝周围就有叫“行走”的,很直白,没有雅号。哪怕你是皇上身边的近臣,你权欲熏天,你还是只能叫“上书房行走”。
皇甫淳的月钱是每个月二两银子,是不是很低?其实已经不低了,在清廷,一个县令的年俸不过俸银45两 禄米22石5斗。如果在这四九城里,不是那么铺张和奢华的过日子,这二两银子也是足够养活一家人了。
李记书局的老板是谁,皇甫淳没有搞明白,不过他可是知道,这个书局最早的后台就是大搞洋务运动的李鸿章,庚子赔款后,李鸿章一病不起,跟着,他的嫡长子也随李鸿章而去,现在,这个书局现代到底是属于谁?谁知道呢。
皇甫淳之所以到这个书局里干,看中的就是这个书局是为旁边的京师大学堂印制课本和书籍的,此时的京师大学堂也是刚刚从庚子事件后恢复,其校址就在琉璃厂北边的厂甸,从琉璃厂到京师大学堂迈腿就到了。
到了书局后,皇甫淳算是开了眼界了,至少,这里准备的课本是他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比如:算学、格致、政治、地理、文学、农矿、工程、商学、兵学、卫生学等科,还有英、法、俄、德、日五种外语的课本,如此浩瀚的学识也是让皇甫淳欣喜若狂,利用工作之便,许多课本被他悄悄的带了出来。
“这些东西我都看不懂,没有人指点,你能自己学吗?”
凌霄子看了那些书本后提出了怀疑,他现在已经不像刚来时那样寒酸了,皇甫淳破费了一两银子,把老头里外收拾了一遍,弄的凌霄子仙风道骨的样子,在天桥那边偶尔去出个摊,每天也能挣回几十个大钱呢。
“我在书局里也有一个老师呢,姓张,说是李家女婿的本家,他可是北洋大学堂第一期的毕业生,现在是我们书局里的总办,也算是我的第一个西学启蒙老师吧,你看,这阿拉伯数字就是他教我的,其实很简单的,比咱们的数字书写起来方便多了,运算起来更方便,我现在都已经学到四则运算了……还有这地理、格致,都是新鲜的学问,以前听都没有听说过。”皇甫松高兴的说着,“就是这外语有些难,张总办对这英语也是一知半解,能看不能说,他就让我死记单词,可我总是记住了后面就忘记了前面,还是不得法啊。”
看着皇甫淳眉飞色舞的样子,凌霄子也受到了感染,“这个数字我认识,有些西洋钟上就是这样的,你来给我讲讲,这个数字是怎么用?”
于是,这一老一少开始了相互教学了,每天晚上,皇甫淳教凌霄子一个时辰的西学,那些政治、文学啥的就不学了,可算学、格致、地理是非学不可,而学完了这些,凌霄子又反过来逼着皇甫淳跟他一起打坐练功,时不时指点修炼的窍门。还别说,如此互学还真是事半功倍,无他,道家修行本身就具有开启灵智通经活络的功效。就拿皇甫淳的休息来说吧,现在他每天只睡6个小时,可一天下来是一点也不觉得困顿,反而精神百倍。
皇甫淳白天去上班,这家务事就交给凌霄子了,接触长了,皇甫淳才发现老头本事大的很,原来在白云观里的邋遢样不过是他装出来的。
西学,对于按部就班的孩童来说是要学习好多年,可对于已经成熟的文人来说,学起来就快多了,一个月后,皇甫淳就已经开始学习中学数学了,英语单词也背下来了三千多了,要不是口语没有老师,普通的会话应该也能应付了。可惜,他现在还是个哑巴英语,让皇甫淳最喜欢的还是西洋的蘸水笔,写起来很是流畅。
说,皇甫淳可是从小用毛笔的,怎么现在喜欢用蘸水笔了?没法子,用毛笔写洋字码着实很麻烦,张总办还算是照顾他,送了他一支蘸水笔,在这个年代,现代化的钢笔还没有出现呢,西方人用的最多的就是蘸水笔。
老道学了初步的西学后,对更深一步的就没多少兴趣了,晚上回来互学的时间就少了,反倒是老道教皇甫淳各种古玩知识的时间增加了。也就是在这几天里,皇甫淳看到隔壁的翠竹斋往来不少文人骚客,似乎在谈几个物件的买卖。
“师叔,鼻烟壶这东西很值钱吗?”晚饭后,皇甫淳把大辫子缠在脖子上,麻溜的收拾着碗筷,“我们书局隔壁这两天总是在说啥啥鼻烟壶的,我不懂。”
“那些东西就是个玩物,别放在心上,要说值钱嘛,有的也值俩钱,可那些东西不是正经人玩的东西。”凌霄子眨巴着眼睛,“你的字已经略有小成,留意看看有没有古帖,一旦出现了,要仔细的看看,那是很难见到的,不过,这四九城里有不少败落的八旗子弟,也许没准能碰上!”
“哦?看来师叔也善于丹青啊,成,我明儿弄点纸墨回来,你给咱露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