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诡雾
白重恶皱起眉头，有些不耐烦了。眼前这个看上去甚至有些书生气的年轻侠客，骨子里的倔强已经出乎了他的意料。
无常，无我，涅槃，三本往生咒秘卷。自从被武尊从中炼就了那惊世的“往生劫灰炁”之后，不知有多少人就已经在觊觎着了。要知道，千百年来大家都在遵循着“金木水火土”五行炁修行练功。而这劫灰炁，据传竟已跳脱五行外，不在生死中，其中玄妙，不由得人不神往。只是这秘卷自问世以来就握在武尊手里，没有人能够一睹它的真容。
而武尊一旦身死，消息传出，各方江湖势力必会不择手段来争这秘卷。而他白重恶，将是除了息神山中那几人之外，最先知道武尊死讯的人。他有机会抢在消息传出之前得到这份至宝。
只是他的时间也不多了。弃鬼说过，上面定下的计划叫做“九夜诛魔”——九大高手，九天九夜，诛杀越多情！
“真的能杀得了他么……”却是云欢在喃喃低语，“倘若真的能杀他……”
白重恶低声道：“一定能！那九人皆是当世武学登峰造极的人物，加上诛魔之阵，千军围剿，别说武尊还只是凡人之躯，纵然是魔，也要死！”
云欢抬眼，蓦地嘴唇一抖，说了句不想干的挂了来：“变天了？”
白重恶朝天上望了望。天色并未大变，不过没了之前的晴朗，看上去有些灰蒙蒙的。周围也起了一阵淡淡的雾气。他不由失笑：“起个雾而已，何须惊怪？”
云欢道：“白重恶，你是离开南方太久了，都不记得息神山是没有雾的么？”
“什么意思？”
“这是劫灰之炁的炁场余威。”云欢气若游丝，悄悄叹了口气，“是他来了！”
白重恶惶惑地抬头望了望天，呼吸骤然一滞。
天边的灰云缓缓翻滚，浓郁得宛如化不开的墨。地面上卷起细碎的风潮，龙蛇般游向息神山的深处。
云欢微微松了口气。即便再怎么不喜欢师尊，至少他是阿莲的父亲。至少他来了。
没有人能在师尊的炁场下伤害阿莲。
也就是在这一刻，他忽然悲凉地意识到，自己似乎无法选择一个正确的立场。这个时期的师尊一旦动手，莫说是血肉，铁石也得成灰，若他取胜，息神山里必将又多出千百亡魂。更可怕的是，若这场杀局过于激烈，很可能会诱发师尊体内的魔性。
而一旦入魔，师尊的杀戮可就停不下来了。
可如果师尊不能胜，自己与阿莲又将何去何从？
虽然对云欢的话半信半疑，白重恶还是提前整顿好了人马，在山脚下列阵。
后方骤然起了一阵扰动，原本寂然无声的队伍不由有些折乱。林山皱眉道：“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白重恶闭目听了听，摇头一笑：“不必看，等着便是。”
他话音未落，已有斥候飞马回报：“禀将军，后面来了一彪人马，看不清有多少人，没打旗号！”
林山大惊，这又是哪里来的伏兵？于是急忙转向白重恶，“将军，前方恐有伏兵，请容属下为您着甲！”
他的请求没有得到回应，焦急中抬头，却发现白重恶的目光直盯着前方。
“让他们的将领来见我。”
林山错愕，不多时，便见中军排浪般分开，一个全副黑甲的武将大踏步走过来，身形高大得像一座塔。
“龙鳞甲！”副将对那身黑漆漆的甲胄再熟悉不过，不由低声惊呼，“是宛部军！”
他暗暗心惊，在这漆黑的夜晚，为何会有一支宛部的军队在这里等着他们？莫非也是为武尊而来？
黑甲将军径直走到白重恶面前，沉声道：“宛部夏颜，参见白将军。”
白重恶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久等了，夏将军。”
黑甲将军重重点头：“奉宛君之命，特来与帝都同袍并肩作战。”他迟疑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只是，末将还没有得到指示，我们要围剿的究竟是……”
他话没说完，白重恶已提了刀霍然下马：“你带了多少人？”
“两千。”
“我有一千，三千人，封一座山，够不够？”
“可保滴水不漏。”
“我不要滴水不漏，”白重恶伸手，在对方肩头重重敲了两下，“我要接下来这九天九夜，一只鸟都不能进出这息神山！”
黑甲将军胆气为之一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领命而去。
林山震惊地看着白重恶，颤声问道：“将军，这……我们这三千人，难不成都是为武尊而来？”
白重恶嗯了一声，低沉的嗓音里有不加掩饰的惧意：“没什么好奇怪的，当年在八部之战中，他本就是千军辟易的杀神，是皇帝手中最锋利的剑。哪怕是在帝都最强悍的铁骑眼里，他都是神明一般的人物。若有疏忽，这三千人都会沦为息神山的祭品！”
帝都的一千人与宛部的两千人合为一股，不多时已将息神山各处入口团团围住。
林山看着身边混杂着的帝都与宛军战士，心情十分复杂。几年前他们还是战场上你死我活的敌人，恨不得饮干对方的血，如今却可以相安无事地站在一起，哪怕是放在一天之前也是不可想象。
一夜过去，山中出奇地安静，竟没有一丝声响传出。士兵们虽然不言语，但也忍不住面面相觑，交织的眼神中满是疑惑。别说是他们，就连白重恶都很想知道，此刻的息神山中究竟在发生着什么。
帝都的军队千里跋涉，又是一夜没睡，此刻早已人困马乏，不得已，只得再度就地修整。白重恶留了宛部一千五百人继续围山，换下帝都的一千人与五百宛部先头部队短暂休息。待这一千五百人恢复些许体力，再换那一千五百人休息，如此反复。
眼前的雾气越来越重，白重恶脸上的镇定也在一点点消失，他匆忙地指挥着众军，去防备一个他们还没有看见的敌人。
趁着混乱，林山从队伍里抽出身来，悄悄回到了云欢被缚之处。云欢见是他来，心中顿生希望，但旋即又感到一阵沮丧：自己周身要穴皆有白重恶的封禁，林山纵然想帮他，也是有心无力。
“云侠……”林山蹲下身子，一边给他松解绳索，一边低声问，“我看白将军这般紧张，怕是武尊要来了吧？”
云欢叹道：“不是要来，是已经进了息神山了。”
林山解绳索的手停了停：“这么快？三千人盯着这进山的路口，怎么会……怎会没有一个人看见他？”
“他身负劫灰之力，瞬身万里，不想被你们看见，你们自然看不见。何况对你们而言，看不见他未必不是好事。”云欢看向林山，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你现在逃，也许还来得及。”
世间竟真有如此神通吗？林山回想起在战场上见过的武尊，那时虽然也觉得他武功之强有如天人，但可还没云欢说得这么夸张。他惨然笑道：“我是军人，血溅沙场是我的命，岂有临阵脱逃之理。况且，我不相信就凭他武尊一人，能敌得过三千劲旅？”他突然咬咬牙，一口气扯开了云欢周身的绳索，又拔出腰刀割开了牛筋。但面对那把插在云欢肩头的刀，他却有些束手无策。一旦拔出来，血只会流得更快。
但云欢这样站着，又能坚持多久？
远处集结的号角声响起，林山咬了咬牙，又用那些牛筋把云欢的腰和树干绑在一起，以免云欢身子往下坠。他叹了口气：“云侠你且忍耐会儿，我会想办法救你脱困。”
云欢注视着年轻的军人，很想再劝说对方逃离，但却已无力发声。
“这里将成地狱。既然大家都逃不走，那就各安天命吧。”他在心里想着。他想说谢谢，但是嘴唇干得厉害，稍一翕动已经粘在一起。他想动一动手脚，但是手脚先前绑得太紧，这会儿已失去知觉，身子一发软，就止不住顺着树干往下滑，但那柄刀恰恰卡在他锁骨之下，身子一往下坠，肩头便是一阵钻心磨骨的剧痛。
等他费劲地张开嘴，发现林山早已离开了。
而眼前，雾气已经浓得散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