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失婴
“你那个匣子里装的什么?”财神指了指木匣,忽然问道。
云欢神情一冷:“骨灰!”
财神点点头,也不再多言,带着小飞侠飘然离去。
时夜已深,月华之下,树影婆娑,院子里一片沉寂。方韦在云欢身旁坐下,犹犹豫豫正要开口时,却听云欢道:“劝我入教的话,就不要再提了,喝酒罢。”
方韦微惊,只得陪着云欢又喝了几杯。不多时,见云欢已有倦意,便召来一妙龄侍女耳语了几句。那侍女瞄了云欢一眼,红着脸下去了。
片刻之后,又有手下捧着一剑走进院子。方韦伸手接过来,鞘身白云绕海,正是云欢的归墟剑。
“此剑锋芒颇盛,不愧是南海所出神兵。”方韦将剑递给云欢,口中忍不住赞叹,“难怪云侠昏迷之际还将它紧抱在怀中。”
云欢道:“拔不出鞘的剑,终究也只是摆设。”
等云欢带着些许醉意回到房间,夜已不知几深。他刚推开门,就见墙边放着一只大木桶,里面水气蒸腾,一旁的凳子上还放着一套洁白崭新的衣袍。
当然,最显眼的还是跪坐于床边的妙龄少女。云欢认出她正是刚才方韦召来的那个侍女。
少女向他垂首,宽松的衣襟下,羊脂般的肌肤微微颤动,仿佛在冲着云欢招手。
“请让奴婢服侍云侠沐浴吧。”少女徐徐站起来,曼声开口。
她的声音让云欢感到难言的愉悦。于是他脱去血迹斑斑的衣袍,顺从地迈入浴桶中。温热的水淹没身体的那一刻,他情不自禁地闭上眼,喉咙里挤出压抑许久的叹息。
很奇怪,这一刻出现在云欢脑海里的,并不是过去这几天里的场景,而是恩师柳传世慈祥的笑脸,以及少年时在仙山修行的一幕幕。满山叠黛,轻云浮水,他恍惚正随一叶扁舟飘荡在南海上。这一瞬间,他好像暂时忘记了这些日子里的痛苦。
一双柔滑如丝的手轻轻抚过他的肩膀,最后停在了他肩膀的伤口上。那是白重恶的刀留下的伤口,贯通前后,眼下还没有痊愈。
“您受这样的伤,一定很疼吧?我会不会弄疼您?”少女声音颤抖,指尖也在颤抖。
云欢懒洋洋地趴在桶边,目光停留在床上熟睡的儿子身上:“皮肉之苦而已,其实没什么感觉了。你叫什么名字?”
“爷就叫我小悦吧。”
水面轻泛波澜,片刻以后,有比水更柔软、更温暖之物贴附在了云欢的背上。一双玉臂从两胁下环绕过来,轻叩着云欢的胸膛。
怡人的少女香气从耳边吹来,恍若幽兰。云欢的身子依旧没有动,眼神却渐渐清明起来。
“少了一个呀。”
低沉的声音让伏在他背上的少女愣了一下:“什么少了一个?”
她忽然感觉怀里一空。云欢似乎仍然没有动,但身子已从她怀里脱出。下一刻,男人已站在桶外,迅速地穿起了衣服。
“我的儿子少了一个。”云欢平静地注视着她,“我想你也许知道他在哪儿。”
小悦往床上看了看,愕然道:“您……您哪来的两个儿子?我……我只看见一个呀。”
云欢的手按在了剑柄上。他想起来,好像自醒过来那时候开始,他就没有在房间里看见过那个襁褓。
片刻过后,尚未来得及入睡的方韦被手下卫士匆匆叫了起来。
“舵主,云侠在外面求见。”卫士神情惊惶,“他……他脸色不太对,好像……好像不是很高兴。”
“云侠莫非是觉得我拿女色讨好他落了俗?对对对,云侠心高气傲,我这么安排怕是折了他的自尊……还是小悦没能让云侠满意?也是,云侠阅人无数,区区一个丫鬟岂能入他的眼……”
方韦心头百转千回,暗暗懊恼,急忙披衣出门,赫然望见云欢拄着剑立于阶下,脸色阴沉。没等他询问来意,云欢已冷冷开口:“我儿子呢?”
“你儿子?”方韦不禁有些迷糊,“云侠你儿子不在房间里吗?”
“我说的是另一个儿子,尚在襁褓之中。”
方韦眼睛瞪得斗大,好似大白天见了鬼:“云侠你……你还有一个儿子?”他忽然倒吸了一口凉气,“我救你的时候没有看见第二个娃娃,如此看来,你昏迷的时候,另有他人偷走了你的孩子!”
云欢眼神一凛,旋即释然:“很好。”
方韦哭笑不得:“丢了孩子还很好?”
云欢道:“我愿意相信,方兄既然冒着危险救我,就不是能做出这种事的小人。若是别人掳走犬子,那倒也不是坏事。那孩子自出生以来尚未进食,就算不被人掳走,这时候也该饿死了。我想对方带走他,未必是坏心,甚至是在救他也说不定。”
方韦沉默了一会儿,叹息道:“都说云侠宽厚坦诚,心如赤子,今日一见,方知传闻不假。方某救你,的确没有要害你之心,不过心思也不见得有多纯良。你身份特殊,又得二尊和财神重视,方某私心以为,将来这教主之位只怕没几个能和你争的。只盼云侠鹏飞之际,能念着今日方某这点小恩小惠,方某也就知足了。”
云欢皱眉望天。月华在他脸上流过,像一面风里阴晴不定的旗。
“兄台今日之恩,云某永记于心。可我血仇在身,两子尚幼,岂有闲心争那烫手权柄去?”
方韦微微一笑,缓步走下阶,在云欢耳边低声道:“可云侠的仇人至少有九人。且不说这九人的身份现在还是个谜,就他们那一身能为,云侠单人只剑,又带着孩子,只怕想报仇也有心无力。但如果有了天教的力量……”
他没再说下去,言下之意已经昭然。纵使云欢无心卷入纷争,此时也不免心头松动。
也就是在这时,他心头忽然不经意地抖了一下,一瞬间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猛地转头看向身后的院墙:“什么人?”
方韦吃了一惊,目光掠过墙头,却没看见人影,急道:“哪里有人?”
云欢沉声道:“有杀气!”
方韦脸色一变:“那些人这么快找到这里了吗?不可能,这也太快了!”
“不是他们。”云欢摇摇头,眼神有些复杂:“那杀气是冲你来的!”
方韦愣了愣,忽然笑了:“没想到方某籍籍无名之辈,竟也有了被杀的价值,快哉快哉!”
云欢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脸上也忍不住露出笑意:“方兄真是豁达,你猜人家为什么想杀你?”
方韦笑道:“不就是因为我怂恿你争教主么。无妨,大丈夫七尺之躯,一腔沸血,若不能大展拳脚搅动风云,岂不白来这世上走一遭?”
够爽气,够坦率,也够胆魄。云欢忽然觉得这汉子有点对自己胃口了。
“云侠,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里。”方韦收起了笑意,“刚才盯梢的如果是教内派来的人,你我都有杀身之祸。教中那几位有野心的人物,每一个都是手段通天的狠角色。让他们嗅到威胁的话,云侠你的处境会更加危险。这里不再安全了。”
云欢一时有些茫然:“眼下我能去哪儿,又该去哪儿呢?”
“我来安排,我们马上出发。”
趁着方韦安排人手调度,云欢也迅速回到房间打包行李。小悦仍然毕恭毕敬地跪坐在床边,替云欢照看着熟睡的儿子。
“小悦姑娘,我们得走了,你也不用呆在这里了。”云欢囫囵收起自己的东西,见少女一脸讶异,遂微微一笑,“回到你的主人身边去吧,这里不需要你做什么了。”
小悦垂下头去:“主人给我的命令就是陪在云侠左右,小悦不敢擅离职守。”
云欢轻轻抱起小南风,回头瞥了少女一眼,淡淡道:“你说的主人,是指方韦,还是指带走我儿子的那个人?”
小悦惊恐地抬起头,脸色微微发白:“云侠,您这是什么话?”
“我知道你就是刚才院墙外的人。”
“奴婢有些听不懂……”
云欢脸上已起了寒霜:“刚才你不该妄动杀意,暴露了你的二境水炁。而这股灵炁,先前在浴桶里你靠近我的时候,我就已经见识过一次了。”
小悦眨了眨眼,强颜笑道:“早听说云侠机敏过人,今天真叫悦儿见识了。那,云侠是要杀奴婢吗?”
云欢漫不经心地笑了:“你没害我,我为何要杀你?若你有机会见到你的主子,我希望你转告他,我云欢不是当那劳什子教主的料,我也无意与教中的兄弟结怨。”
小悦怔怔地望着云欢,眼神里既有疑惑也有感激。她抿了抿嘴,冲云欢俯身长拜:“都说爷心软,今天见识了。爷的话,小悦一定转达,请让我暂时先陪在您身边吧。”
云欢没有再说话。
二月十五这个漫长的黑夜,终于即将走到尽头。
马车疾驰入夜色里。熟睡的男孩正在梦见母亲。
烈焰中正在融化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