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权压
二月十五这天，天还没亮的时候，宛部君王就被侍婢从卧榻上叫了起来。
一睁眼就看见女婢慌慌张张的神色，宛君有股想骂人的冲动。不过当他看见宛清殿里密密麻麻的那群人之后，他突然又觉得骂人是不对的。
殿内已经乱成一团，文武百官都在争吵，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他这个宛君。
他有点尴尬，轻咳了一声，问旁边的宦官：“出什么事了？”
宦官小声答道：“回君上，我们支援给督察军的那两千龙鳞军将士，阵亡了一大半，大家在跟帝都的那几个人讨说法呢。”
宛君眼前一黑，险些晕过去——两千人去围剿一个往生教主，阵亡了一半？
“是不是中了往生教的埋伏？”他想不到更合理的原因，便立刻想到了这个最合理的解释，不禁又感慨了一句，“邪教也太猖狂了，敢跟朝廷作对，难道要造反不成？”
殿内的人群终于注意到了这王座上多了个人，纷纷停止了争论。几个将领纷纷跪倒在了阶下，领头者黑甲如墨，一双虎目几欲喷火，正是宛部龙鳞军团的上将夏颜。
夏颜锤地痛哭：“君上，您可知道出了什么事？”
“寡人听说了。”宛君叹了口气，心里也在为损失了一千龙鳞军感到肉疼。自八部归一后，各部能拥有的军队数量本就已一削再削，那两千人无一不是精挑细选才招到的精兵，一战折损大半，叫他如何跟宛部子民交代？
同时他有些后悔——越多情毕竟出身宛部，算的上也是自家人，当初又何必要答应帝都联手对付他呢？
夏颜扭过头，指着身后不远处还兀自站着的俩人，怒道：“这些人当初借兵之时就没安好心，就想着让咱们自己人冲在前面送死，君上，您得让他们给我们那一千多将士的英魂一个交代！”
宛君便朝那两人看去。两人一前一后站着，一同朝着宛君俯身施礼。靠前那人一身青黑龙纹长袍，宛君一眼认出那正是洪迦拉部的官服，待看见那人脸上古铜色的鬼王面具，更觉心惊胆战。
那是本朝七天将之一的渫獍，杀人不眨眼的帝都北城主！当年帝都城外一战，渫獍率三百骑兵，冲溃了六部联军的左翼一万人马，手中一杆钢枪所到披靡，枪尖过处，血雨漫天。那场景至今还是宛君的噩梦。
渫獍两手叉腰，好整以暇地看着宛部君臣：“本座已再三解释过，第一，此番平乱除魔，乃是皇帝陛下的旨意，四海之内皆须听令。第二，损兵折将的又不止你们龙鳞军，我帝都千余督察军，也是几乎全军覆没，难不成我还要向宛君讨说法么？”
众人都沉默地看向宛君。宛君艰难地开口道：“可……可不管怎么说，你我两军加起来三千人，只围剿一个越多情，怎么会死伤如此惨重，难道不是贵部统帅的失职吗？”
渫獍冷冷道：“越逆的本事有多大，你们宛部不该最清楚么？我还没问你们呢，在本土供着这么个魔头和他背后的往生教，莫非也想和他一道谋反不成？”
宛君顿时冷汗涔涔：“将军言重了，只是武尊他……”话没说完便被渫獍厉声打断：“别怪我没提醒诸位，从今往后，谁要再提武尊二字，就是越逆的同党！”
“是是，越逆……”宛君忙不迭改口，“越逆虽出身宛部，但他的势力可不独在我们宛部，要说供着，那可是整个南方都供着他呢，连帝都不也曾给过他国士无双的名头……”
渫獍朝身后锦衣青年扬了扬下巴，冷笑道：“弃鬼老弟你听，宛君这是在向我们追责呢。”
弃鬼面无表情：“个别将领的失职，我会如实向陆侯上报。但眼下可不是追究谁是谁非的时候，越逆虽已伏诛，但往生教最可能继任教主的云欢目前还在逃，一旦云欢与教中各头领接上头，往生教一盘散沙又将被他聚拢成团，到那时再想拔除往生教，便又是千难万难了，还请君侯三思。”
宛君叹道：“本王明白了，需要我们做什么呢？要抓捕这样的要犯，帝都人才济济，岂不比我们更容易？”
弃鬼朝渫獍看了一眼，见渫獍微微点头，便答道：“我们得到消息，云欢自息神山向北逃亡。我们希望宛君能立刻下令全境戒严，封锁边关。若让他让他出了境，就更难摸清他的去向了。”
宛君还没来得及出声，夏颜已跳了起来，怒不可遏地叫道：“简直荒唐！云欢何罪之有，你们凭什么说抓就抓？再说你们算哪根葱，敢这样对宛君指手画脚？”
宛君白眼看天，噤若寒蝉。渫獍不紧不慢地走到人群中央，负手道：“鄙人姓渫名獍，后军右都督。我身边这位，江南督察卫指挥使弃鬼，统管江南五路督察军。”他转向夏颜，面具上反射着冰冷的光泽，“我们够不够格与宛君共商大事？”
语毕，大殿之上一片死寂。夏颜脸上像被人重重地打了一拳，面色青得发黑。
虽然宛君早已认出渫獍，但真正听到他自报名号，心里还是止不住打颤。他从王座上走下来，冲着渫獍赔笑道：“北城主哪里的话，能为帝都尽一份力，本部之幸。本王是担心若云欢若已逃出宛部，封城岂不失去了意义？”
渫獍道：“无妨，抓不到云欢，抓多情山庄的人也一样。”
宛君失色：“帝都要与往生教开战么？”
多情山庄是往生教的总坛！
渫獍鬼面直勾勾对着宛君，没有再出声。
宛君懦弱地点点头，心里对这帮不讲理的帝都人又多了几分恨意。但他不敢表现出来，只能暗地里叹一口气。
一旦开战，流血的只会是宛部。
大殿之上，宛部的文臣武将们也只能目送着这两个人大摇大摆地走出去。
等他们走得远了，夏颜还在呆呆地望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转过头来，拧着脸道：“帝都随便捏了个罪名，要我们帮着杀越多情，我们屁都没放一个照做了，想想那是武尊，是我们南方的神！现在这帮人又要我们帮着杀云欢，怎么，依样画葫芦再来一遍？诸位！想想我们宛部这么些年出过几个人物？明部有苏翃，有明将军，还有天府双璧！更别说那大光明阁里，藏了能人无数！星斐之地，天下佛宗，神罗部遍地剑豪，西川五百年霸主，国中之国。我们一共两个响当当的人物，杀完还有吗？”
宛君一巴掌拍在椅把上，怒气冲冲地站了起来：“夏颜你这贼厮！好话都叫你说完了，刚才那两位在这儿的时候，怎不见你这般硬气！”
台下寂然。夏颜早已扬长而去。
一个时辰后，边城的封锁令终于还是从宛都下达了。
宛明边境的梅州城，渫獍正与弃鬼站在高崖之上。听到斥候的消息，渫獍冷笑道，“动作这么慢，看来是宛君惜才，故意要放云欢出逃了。如果云欢不是用爬的话，这会儿他怎么也该出了宛部边境了。”
弃鬼道：“北城主觉得他会逃？”
渫獍眼神一亮：“通缉令已经贴遍全境，他敢不逃？”
“他不敢。但是他一定不会逃。”
“他又不是没有腿，难道留下来束手就擒？”渫獍哈哈大笑，“莫非他是因为因为九天九夜没有睡觉，要睡足了觉才走吗？”
弃鬼微微一笑：“我敢打赌，云欢现在眼睛都不敢闭上。他的劫灰炁即将在这一两天内流失殆尽，您猜他睡不睡得着？”
渫獍若有所思：“不错，那一位说过，云欢的劫灰炁是无源之水，想来武尊就是那个‘源’。武尊一死，云欢的劫灰炁失了供养，必然反噬自身，他撑不了几天。劫灰炁实在是天下奇诡之最。”他转过身来看着弃鬼，“你倒是心细。说起来，左相门下竟还有你这样的人物，真叫本座开了眼了。”
弃鬼道：“运气而已，北城主过誉了。”
“运气？”
渫獍冷笑一声，突然一拳朝他脸上打了过来。这一拳毫无预兆，仿佛黑色的火焰，来势殊为迅烈。
杀气！弃鬼心头警觉，下意识抬了一只手挡在了面前，九寒冰炁瞬时张开。饶是如此，他也立刻感觉到了掌缘一阵火燎似的疼痛。
渫獍的拳头在离弃鬼掌心毫厘的位置停住了。空气在二人的手之间微微颤动，像一张绷紧的薄网。弃鬼嘴角斜了斜：“指挥使这是何意？”
渫獍收了拳，吹掉手上一层薄薄的冰霜，点点头道：“你本事不错，能擒住云欢不是运气。为何功劳都让给白重恶？”
弃鬼道：“我不需要功劳，我只要云欢的人头！”
“不应该只是云欢。”渫獍语气骤厉，声如磨铁，“我还要所有往生教众的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