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黑暗之中
黑暗是他的世界。
做什么都不会有人知道。
张开翅膀、偷偷在父亲衣服上写字、打开橱柜大快朵颐，爱干麻就干麻。
在只有自己能看见的世界永远都不用担心被发现。
与怪物一起落入黑暗后，艾尔斯的视野从彩色转为黑白，宛如在黑色画布上用白笔描绘出轮廓。
“艾尔斯！”
他仍能听见妹妹呼喊，只是无暇回应，因为钳住自己的巨兽正张开血盆大口。
尽管这一切都不在艾尔斯预料下，但想要活下去的心情仍驱使他行动，可是要在高自己两倍的怪物面前说不害怕实在不可能，更别说一切来得太快太突然。
红发少年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赶紧用蝙蝠翅膀穿破衣服再将翼面展开，调整重心好让自己处于上风，这么做虽然无法脱离巨兽的钩爪，却能闪过即将到来的那次咬击。
喀！
怪物扑了个空，可是危机并未解除，如果无法从怪物手中挣脱，就算有翅膀也难逃一起摔死的命运。
而艾尔斯只剩一次出手机会。
头？下颚？胯下？艾尔斯力气不如成年男性，而且体重又轻，就算抡起拳头攻击这些弱点也不足以让怪物松开巨爪。
他不得不承认在擒拿这方面，眼前这家伙拥有压倒性的强势，而自己有什么呢？
西比奥说过，没有绝对的优势，一旦环境改变，强项也可能变弱项，无用武之地的专长也可能是胜利契机。
毫无疑问，在地面上甲壳是最强的防具，但在空中，翅膀就是他最强的武器。
艾尔斯仿佛找到一线生机，振翅扑向巨兽，加剧坠落的速度。
几秒后，一人一兽的速度已经快到他连眼睛都得眯着。
“三……二……一……好！”
在坠落地面前一刻，艾尔斯双翼大张，使尽毕生的力量挥动翅膀，同时运起掌心的黑色灵光，狠劲十足地打在怪物右爪关节上。
喀！
“嘎！”
怪物的关节扭曲变形，连惨叫都还来不及，右爪便无力地松开，只能任由猎物脱逃，摔落在地面发出轰然巨响。
在完全黑暗中无法分辨颜色的异体缓缓从破裂甲壳下流出，让闷湿的谷底顿时充斥着血腥味。
艾尔斯挥动翅膀悬浮滞空，想着这几秒钟在生死间挣扎，都不禁为自己捏把冷汗。
“不……没时间发呆了……”他抚摸腰际，刚才被扫过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
这个高度飞回去至少也要半分钟。
那时候或许战斗已经结束，一群人想着要怎么到谷底找他，就这么飞上去只会撞个正着。
但是如果队友陷入苦战，艾尔斯当然是越早回去越好。
“算了……”
“四百尺……五度……这样应该会刚好在她们后面吧……”
趁玲宁跟菲芙专注在影的时候突然出现在崖边，谎称自己其实中途挣脱沿着裂隙爬回来就行了，他这么想着。
“好！”
决定之后艾尔斯双手平举，一边咏唱起许久没使用的咒语一边在空中划圈。
灵光随着动作浮现在身前，并在施法完成后形成一个完整、内部充斥着白光的环。
下一秒，光圈飞向艾尔斯，并增幅到能够垄罩施术者的大小。
穿过环的瞬间，他消失在谷底，来到银白无崖的异空间，另一个漆黑之环近在咫尺。
艾尔斯毫不犹豫地跳进去，如果距离跟角度没算错，他接下来应该会站在峡谷的边缘。
然而眼前却不是这样。
艾尔斯正站在一头巨兽背后，隔着怪物的另一端是影，全身是血、狼狈不堪地仰躺在地。
虽然没看到菲芙跟玲宁，但从声音听来应该是在崖边没错。
也就是说自己跟其他三人中间隔着一头巨兽，因为光线昏暗才导致没人发现自己。
“回去之后一定要好好复习三角定理……”除了尴尬，艾尔斯想不到该怎么形容这种状况。
巨兽抬起爪子，用开天辟地之势刺向影，后者拼死向左翻滚，专注力全放在对手身上。
“不管啦！”
仅管不喜欢影，但好歹也是帮过自己的人，艾尔斯无法见死不救。
红发少年激发出黑色灵光，让负能量透过甲壳灌注在怪物体内，破坏身体组织后再快速从中抽出，如同他小时候所做，瞬间吸干兔子生命。
虽然当天就与母亲约法三章不再使用，因为这种使用方法就是自己身为恶魔的最好证明。
但如果不是为了救人，艾尔斯根本就不打算用它。
他能感受到巨兽源源不绝的生命力透过掌心传递传递到体内，那种感觉并不好，仿佛在吞噬生命。
而且倘若对手是人，那么自己便是在吃人。
“你的肉烤焦啰。”玲宁踢了哥哥的小腿。
看艾尔斯还沉浸在回忆里，妹妹忍不住叹了口气。
“喔！噢……”艾尔斯赶紧将串在木棍上的猪肉片翻面。
在最后一双巨兽倒下后，一群人担心再次受到伏击所以飞快撤出地道，特别远离洞口才扎营。
除了玲宁跟影以外，其他两人都没受什么伤，不过在剧烈战斗加上连续治疗下，就算是有神力加持的牧师也累倒在马车上，搭帐篷等杂事只好交给荒野救助基金会的两名团员，生火料理等工作转而由女孩们负责。
想起洞穴里的冒险，艾尔斯仍余悸犹存。
那是他第一次出远门，也是第一次与怪物战斗。
过去听父亲谈起如何与两层楼高的巨兽对抗时总觉得有趣，实际上那根本就是在生死间搏命，当故事听听还可以，自己碰上可是一点也不好玩。
艾尔斯偷瞄其他两人，刚经历完惊心动魄的冒险，少女们除了偶尔将猪肉翻个面外什么互动都没有。
连平时喜欢调侃艾尔斯的菲芙也不发一语，只是眼神迷蒙地盯着柴火，面色忧愁仿佛在想事情。
也是，如果现在倒在马车上的是玲宁，自己肯定不好受，他这么想着。
“对不起……”艾尔斯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为什么道歉？”回话的是菲芙。
“因为我没有好好呆在影旁边……”
“那是我的错，没有照顾好玲宁，如果我家人被抓走，肯定也会做一样的选择。”
“不……是我太轻敌了……”玲宁羞愧到想挖个洞钻进去。
“别在意，谁也没想到会遇到那种怪物。”菲芙换上另一块猪肉，将木棍插回柴火旁。
“不过……为什么会让我们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可能是……”话说到一半，玲宁便神情阴沉决定不再继续讲下去。
“不知道，但我可以确定那个峡谷通往“幽暗地域”。”菲芙眼睛里反射出营火光芒。
“咦……”艾尔斯只在书上看过这个名词。
“那是艾维城联合探索队跟凯瑟兰丁探索团都公认最危险的地下世界，连住在地底的石丘矮人都不见得能摸透，更别说地面上的冒险者。”
“那我们碰到的其实是……”
“或许只是里面的其中一种居民。”
“居民？他们有智慧吗？”
“我也不知道，或许有，你还记得开战前她们敲的那段节奏吗？”
“我记得，可是……”
艾尔斯话没说完，菲芙便继续说下去
“住在地底的生物要看东西有两种方法，一种是靠声音，透过声波传递来知道形状跟位置。”
“我知道，就跟蝙蝠一样。”
“另一种是直接看破黑暗，就跟你一样。”
艾尔斯故作镇定，他没想到菲芙会防不胜防地把话题转到自己身上。
“你比我们更早看到怪物，对吧。”菲芙边说边观察起对方的眼神。
“我只是听到那个声音而已……跟你一样……”红发少年试图将话题转回来。
“那你应该听的出来，那是一种节奏，像是在沟通，或是留下痕迹……代表她们其实是有智慧的生物。”
“这样的话我们不就……是在杀人……”艾尔斯说话声音越来越小。
“或许吧，有可能是我们闯进他们的地盘……你摔下去的时候有看到什么吗？”
“不……一片漆黑……我什么也看不到……”
他一边说谎一边想着为什么菲芙又要把话题转回自己身上。
“那你是怎么回来的？”
“我中途就挣脱了，顺着山壁回来的。”他照着之前想的剧本走。
“然后就跑到那怪物后面？”只是一下就被戳破了。
“呃……对……其实我是用传送魔法啦……”艾尔斯掰不下去了。
“嗯……连我都不会呢……那已经是高阶法术了吧？”
“对啊，我其实……高阶法术里只会这个……”
“那你是怎么打倒那怪物的……”
“呃……”
“是一种叫“吸血鬼之触”的魔法。”一直沉默的玲宁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她斜眼盯着艾尔斯。
“姆……”这次换菲芙陷入沉思。
“艾尔斯他以前就在家自学，我妈也是冒险者，所以一股脑教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玲宁继续说道，不给对方思考的时间，然后对哥哥打了暗号：“对吧！”
“对！对！没什么了不起的！”说完艾尔斯动作生硬地换烤下一块肉。
“而且说不定那头怪物在之前就已经受重伤了，其实都是你的功劳喔！”玲宁附和道。
“我的功劳吗……”菲芙没有接续玲宁的话给予正面回应。
“只是这次真的好奇怪，为什么法师学院会让我们去这么危险的地方呢……那个幽暗地域什么的。”艾尔斯设法转移话题。
“会不会搞错地方了啊？”玲宁不悦地回答。
“可是你说有黄布条……”
“我是说老师搞错地方了！”
“也有可能……毕竟在他们去之前没有黄布条……”听到这种答案，艾尔斯只能苦笑。
“那为什么要刻意凿一个洞然后刻意布置成自然洞穴的样子呢……”半精灵少女又丢出一个问题。
“……”
菲芙总想到后两步的问题，让其他人无法接话，众人再次陷入沉默。
“想再多也没用，吃吧，回去再问老师就好了。”玲宁想要炒热气氛，说完自己先大口咬下刚烤好的猪肉。
“也对呢，明天一早就回去吧。”菲芙优雅的将肉片乘在盘中，接着从背包拿出专用餐具。
“那我也……”艾尔斯小口小口地进食，不时拿出手帕擦掉沾在嘴边的油脂。
“你要多吃点，不然没有脂肪胸部会长不大喔！”菲芙贼笑，又变回那个会戏弄艾尔斯的吸精魔女。
“就说了我是男生啦……”
比起严肃讨论，艾尔斯还比较喜欢这样轻松的对话，如果自己不会被调戏更好。
随着少女们嘻闹，话题转到艾维城百花祭上发生的趣事。
冒险后的优闲谈天别有风味，仿佛忘记自己刚从鬼门关前走一圈，亦或许这又是另一种乐趣。
女孩们你一言我一语让整个团队再次充满活力，惟独一个人除外。
为了能让影在马车上好好休息，基金会成员们特别铺了数层毛毯，但他仍然睡不着，默默听着少女们对话。
从一开始的猜测。
到艾尔斯的各种神奇魔法。
以及最后一个没人可以回答的疑问。
影翻来覆去，压抑着心中那股躁动，不断向神忏悔以求获得原谅。
不过即使神原谅自己，影也无法原谅自己。
更不会原谅那个布局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