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洗毛保全1
老杨同志指指这位姓李的女青年笑嘻嘻地说:“这位就是现在原毛车间工作,是我们边城毛纺织厂在大华厂首批代培的、拣毛班班长李文同志!她是随我们在今年初从新疆一道来的,是共青团员,也是一位高中毕业生,迢迢数千里,赶来上海学习拣毛,你们说她屈不屈、傻不傻?”眼见以孔荻为首的十几个刚宣布分配在原毛车间当拣毛工的女青年,向李文围了上来。老杨同志又说:“李文同志也才学了三四个月,就已熟练地掌握了拣毛技术,不管是什么地方产的羊毛,只要抓一把看一看、闻一闻,就能识别它的产地、等级,说得上是火眼金睛。今后,她还要领着你们一道,进一步学习多项工种和技术,成为我们毛纺织业的专门人才,全力支持边城厂的毛纺织业。”
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孔荻是个闲不住的女孩子,要抓主动权,她提议请这位大姐姐、李文同志讲几句话!老杨同志点头默许。李文很大方地说:“同志们,我没有什么好说的,一句话,欢迎你们努力学成技术,早日参加祖国边疆社会主义建设,也是我们的共同愿望!”
李文的话音刚落,顿时使我吃了一惊!她虽然努力在讲普通话,但她那一口苏北家乡话的尾音仍很重!我想:怎么说她是从新疆来的呢?难道她是先从苏北支援新疆,再从新疆来上海学习……时间不容我多想,在老杨同志的吩咐下,要我组织好队伍,一起随李文下楼,先参观她们的原毛车间,然后,再集体去参观大华主厂。
原毛车间就在楼下的最底层,东面三大间堆满了用白粗布包裹成一米见方的原羊毛捆子;有三十多个拣毛女工,其中多数是大华厂的老师傅,并有近十名是从新疆与李文一道来的少数民族姑娘,都是十几二十岁左右的年纪,虽然一个个戴着口罩,遮住了她们大半个脸,但从身材与举止上,也不难看出尽是一些百里挑一的“美人”胚子。她们正在几位老师傅的检查、指导下工作着。眼见我们这么多人来了,全都停下了手中的活,从口罩上、帽子下那道无遮掩的空间,透露出一双双少数民族女孩子才有的眼色与神情,以示欢迎。孔荻总是好奇,她拉着一位维族姑娘,企图用手势来代替语言,想交换一下意见时,不料这位维族姑娘透过口罩,用不太生硬的汉语说出“欢迎”二字,把个孔荻喜欢极了,问她的名字,回答叫“乔西娅”。
参观完原毛车间,大伙儿与李文告别。六十多人在老杨同志的率领下,出了原毛车间,向大华主厂出发。要到大华主厂去,一路要经过梵皇渡路到曹家渡,再乘三小站的汽车才能到。老杨同志提议大伙这回不用乘汽车了,沿着曹家渡向余姚路出发,步行到大华厂去,目的是让大伙熟悉一下地形和周围环境。从明日起,办事处将为每个学员购办一张乘车“月票”,便于上下班乘车。大伙都很高兴,一致同意步行。
大华厂工会和共青团组织已做好准备,工厂大门口扯起一条横幅,上书“热烈欢迎新疆边城毛纺织厂第二批代培生!”在厂工会和共青团领导的陪同下,老杨同志领着我们逐一参观了每个车间。在“和毛车间”,徐放和黄丽几个特别关心,不停地问这问那,显得非常活跃!当徐放闻知自己的工种“和毛挡车”就是“和毛工”,又看到被机器搅拌得非常蓬松、洁白的羊毛,一大堆、一大堆,再装包运至“梳毛车间”(又称“粗纺车间”)活计既繁重、又简单;一些“和毛”工人,有的干脆赤着膊在紧张地忙碌着,他的一颗心沉下去了,也冷了半截。再看黄丽的工种,虽然同是在一个车间,而是在车间办公室,穿着洁白的工作服当“化验员”,他的心老大不快,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直到集体参观完毕,他也没说上几句话。
我和张扬是“洗毛保全”,到了“洗毛车间”,我们俩当然也非常关心自己的工种。洗毛车间很大,差不多有其他车间的两个大。洗毛机一共有六节,头一节是喂毛机,将分类、拣好的原毛,投放到喂毛机的喂斗里,通过轴承运转,将原毛均匀的输送到洗毛槽。第二、第三和第四节为洗毛机,又称洗毛槽,每节约有一米宽四米长:第二节为重碱槽,利用槽上安装的齿耙,将原毛向前划动,清洗后向第三节洗毛槽运动;第三节为清洗槽,第四节为漂白槽。原毛经过再次清洗、漂白后,最后运转到末尾一节“烘房”,将洗净后的羊毛烘干,这时的原毛已经改头换面,成了雪白、干净的羊毛,再运至第三车间,也就是“和毛车间”,经过蓬松、油、湿处理,再转入四车间粗纺,也就是到“梳毛车间”加工成随时可以细纺的“毛条”。共五节洗毛机械,在每一节运转、衔接处,都用一组粗大的滚轴,学名“压水罗拉”,进行压干、运转,最终将污秽腥臊的原毛洗涤加工成净毛,像天上洁白的云朵,煞是惹人喜爱!
洗毛车间工序繁杂,但分工细致:洗毛挡车工有男有女,分三班轮流上岗,每班一名领班的人,由车间党支部统一领导;在洗毛机械的安装、维修方面分得更细:有三个专职机械加油工跟班走,有一个“保全组”在洗毛车间的角落里设有个小型车间作为“工作室”。在“保全组”技术统管之下,整个洗毛车间的机械加工、维修等一条龙服务,全都在“保全组”的统领之下,包括机械安装、大修和技术项目革新。
“洗毛保全”是洗毛车间机械装、修等技术“首脑”组织,原有四位老师傅:年长的一位姓黄,年龄已五十开外,在新中国建立前夕,他就是组织护厂、保卫工厂安全的地下党领导人之一,目前是厂党委委员、工程师,兼洗毛车间的“技术顾问”,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位资历很深的“洗毛保全”,也是全厂的技术权威!
第二位师傅也姓黄,他是老黄师傅的徒弟,年龄已近不惑,但他们不是亲属关系,所谓同姓不同宗。为了区别于老黄师傅,人们习惯喊他为“大黄师傅”。大黄师傅是保全组组长,目前还不是共产党员,在技术上也是一位权威,与老黄师傅相比较,大有“青出于蓝”的感觉。近来,大黄师傅正在积极申请入党,入党介绍人就是他的师傅老黄。
第三位师傅姓韦,党员,保全组的党小组长,又是洗毛车间的党支部委员;另一位师傅姓姜,是工程师老黄师傅的大师兄,年龄也比老黄师傅大两岁,为人忠厚老实。据说在一九五七年“反右”时,因思想右倾,后来虽然未被戴上“右派”的帽子,但一度成为重点批斗对象。目前,名义上兼工会小组长,也不过是应个景而已。
洗毛保全已有三名为本厂培养的徒工:其中一名已经满师有年,另两名也刚满师。我和张扬是刚进厂的徒工,对他们中任何人都以“师傅”称之。因为他们三个是我们名副其实的“代师”,岂能不称为“师傅”?
时间过得真快,大伙上班后,转眼已是周末。这天中午,黄丽在职工食堂悄悄递过一张字条,约我在今晚老地方见。所谓老地方,也就是上次初到上海的那天晚上,两个人只顾谈话而忘记了时间的苏州河畔。双方见面后,黄丽仍是一身洁白的夏装,而我上身套一件老头汗衫,下身穿一条四季皆宜的蓝色长裤,一双浅口的黑布单鞋。在上海人的眼里,真是“土气”到家了,就连社会上的小瘪三,也要比我强!
不知为什么,黄丽并不嫌我土气,还是那么无拘无束地依偎着我,同步慢行。这里是上海最不起眼的、似乎被遗忘了的角落,和繁华的大都市极不相称!小路在草丛中沿着苏州河畔向前蜿蜒延伸,被两旁的杂草挤压成一条蜿蜒的长线;河水在对岸灯光的辉映下,还是那样金蛇狂舞……这里也是蚊虫的滋生地,密集之处,纷扰异常!我光着两只膀子,与黄丽连衣裙下裸露的腿部,是蚊虫最爱偷袭的地方!我劝黄丽换个地方,在这僻静、荒芜之处,哪有什么诗情画意?而黄丽倒有一股子拗劲,就是不肯换地方。她认为这里是最隐蔽、最安全的地方,除了蚊虫,别无干扰。我俩正在漫步走着,突然间,黄丽似乎想起什么,借着河水反射的灯光,笑着对我说:“你为什么不感谢我?”
“感谢你什么?”我不解地问。
“难道你一点感觉也没有?”她见我仍然摇头不解,故作气愤地说:“真是无名英雄做不得,咸干鱼埋在碗底里吃,想见情啊,唉!也见不了情呕。”
我听了真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急着反问:“有什么话你就挑明了说,何必要故弄玄虚,也不觉得累的慌?”
“我要是说了,一不许你发急,二不许你生气,要不然,我就永远不理你了!”
“那好,你说,你说……”我满口应承。
在河水反射的光亮下,黄丽那双明亮的眼睛,紧盯着我的脸看了一会,她才犹豫地说:“你真的不发急,不生气?好,我说,请问排长同志,你的‘洗毛保全’是怎么来的?那是我急中生智,利用那天分工会之前的短暂时间,直谏老杨,是临时换给你的!”
我听了猛吃一惊!这时,正巧有只蚊子叮着我的膀子,我抬手一巴掌拍下去,昏暗中有没有拍到蚊子我不得而知,只觉得膀子上一阵麻木!我睁大了双眼,惊诧地问:“这是真的吗,为什么?”
“不为什么。”黄丽的眼里满含爱抚,她深情地说:“就凭你的知识、智慧和能力,你就该是洗毛保全!老杨同志经我一提醒,毫不犹豫的改了过来。这时候,离在上三楼宣布工种之前,仅是几分钟的事情,你难道还不相信吗?”
我的心呀,一下子像被人揪住似的……天啦!怎么会是这样的?这不是出自于领导的秉公决定,而是通过朋友的一句人情话得来的,这对我来说,顿时感到一股奇耻大辱!我一把挣开黄丽的手,转身就往回走,又被黄丽一把拖住,委屈似的说:“我在事先已经说了,一不许生气,二不许发急,你怎么?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既没挤掉别人的名额,也没搞什么冒名顶替,换个工种吗,对于领导上来说,是举手之劳;再说,也是按才录用,不过是我提醒之力,有何不可?我说你呀,真真是个不开化的迂夫子!”
在黄丽那双委屈而温情的眼里,我看到了什么是含情脉脉。我不忍拂去她的一片好意,只好放弃了我的自尊,但心里仍像吃下一只苍蝇,是那么耿耿于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