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陨落九霄
自打那日我裹着三昧真火从直冲九霄的天际被落日箭射下后,便失了真身。我只记得自己涅槃浴火将成未成,那见血方归的落日箭便射穿了我的肩胛骨,血染红了我洁白的羽衣,九重天巍峨的天宫已在眼前。我从高高的云端栽入湖中时,湖水不知是让血还是让火染得一片通红,那三昧真火烧得我五脏俱焚,神识尽失,我竟记不得自己一个凡人,大长和国的公主如何能从天上落下,但却清楚记得射穿我那枝白羽箭——落日箭。我在恍惚下坠之时似乎还听到了一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狼嚎中夹杂着似曾相识的凄厉呼唤,那一声声缥缈而又遥远的“月儿……”中竟然还包含着满腔的绝望,让我感觉从云端急速坠下的不是我而是唤我月儿的那个人。
这世间之事,还当真是可笑难懂,曾经的恩人今日却成了仇人,曾经追杀的仇人今日却成了我的救命恩人。
我被人从湖中捞出时,耳畔隐约听人说:“流了这许多的血,星君,她怕是没救了吧?”
还有个极其焦急的声音:“落日箭!月儿,你可还撑得住?”
我力气全无,只微微抬了抬眼皮,只见那宽大的风帽下一双金目若隐若现,又见那人伸出一只毛茸茸的手,探了探我的鼻息。那手当真丑陋,白毛中露出尖锐的利甲,却似曾相识。便是那幽冥鬼俯黑白无常的手也不似这般丑陋,许是那十殿地狱的恶鬼衙司。我记得曾在书中见过地俯画像,那掌管十殿地狱的幽冥鬼差便个个生得如此狰狞。如此,甚好!能死在落日箭下想必便我的孽缘。
我浑浑噩噩地不知躺了多少日,方才在一阵花香中醒来。
“姐姐,你终于醒了。”那个唤我做姐姐的孩童,长相却不太令人欢喜,倒像是张狼脸或狗脸,卧在床边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我,言语倒是颇有礼数。
“姐姐,叫我小灰便是,我家星君说了,姐姐中的是落日箭,需得将养百日方才养得好外伤,千日方补得好元气。姐姐一睡便是十几日,定是口渴了,我早就备下了花间的露水。”说罢便取了一片荷叶,将那露水缓缓倒入我口中,那露水清凉,入口甘甜,倒是让我清醒了不少。四下打量才发现我所在的竟是间石室。
“这……是何处?”我声音嘶哑地问道。
“这是九嶷山,舜陵。”
“这里是……古墓?”我望着那光秃秃的石壁,只有一张案几点着一只蜡烛和竹篮中几枝杜鹃花。
“是,也不是。这里虽是舜陵,但姐姐所住石屋却是修陵时匠人所住,不在那陵寝中。舜帝乃上古五帝,大禹王修此陵寝后,便封了此山,任何人不得打扰舜帝与娥皇、女英三人在此安息。所以此处最适合姐姐养伤。”这小灰虽然生得丑陋,言语却十分机灵。
“我见你小小年纪,知道甚广。你可是此处居住人家?救命之恩明月自当感激涕零。”我话音未落,那小灰便急道:
“姐姐性命乃我家星君所救,小灰怎敢居功,小灰自出生便在此,已有一百年。”
我有些不相信地看着眼前这个貌似孩童的小灰,若真是一百岁便是当我的外公也使得,如今却叫我姐姐,这辈分弄得我却有些糊涂。
“姐姐若是不信,日后便知,我虽有一百岁但能与姐姐结缘,便是我三生之福,姐姐未说我高攀,小灰已是感激。”我只当那小灰知我公主身份,便也不再多言。
“此处还有何人?”
“除了星君便是姐姐和我了。”
“星君?”
“我家星君近日有些事,不能来看姐姐,侍星君归来,姐姐便知。”
我不知小灰口中的星君是何许人也,感觉说了这许多话,便觉神色疲倦,又自行睡去。自从我醒来,便很有些嗜睡。
小灰说:“大概是因为中了那落日箭,元神受损,需得慢慢调养,所以份外瞌睡些,姐姐不必担心。”
自此小灰便成了照顾我的人,也是整个舜陵唯一能与我说话之人。这九嶷山的舜陵还真是避世之所,人迹绝无。于我这个心灰意冷,毁家灭国的公主而言怕是个好所在。那日小灰又采了鲜花送来,石屋外传来谁的脚步声。小灰的声音有些惊喜:“姐姐,是星君来看您了呢。”
我躺在被中,望着冷冷清清的石壁,脑子有些不清不楚,虽然刚刚才醒,但仍然犯困。
有风夹着花香拂来,小灰口中的“星君”站到了我的身边。一身黛色的斗篷,把自己从头到脚都蒙得严严实实,硕大的风帽下面,黑乎乎一片,根本看不清那“星君”的脸。只是一双金目在幽暗的石屋中份外闪亮。
“你……醒了?”这声音很轻柔,却似曾相识。
“多谢恩公救命之恩,明月无以为报,他日伤好回国定会酬谢恩人。”我躺在床上,整个左半身都毫无知觉,便也不能起身行礼。
“回国?”那人怔怔地望着我,风帽下的金目却有些恍惚。
我只道那人以为我礼数不周,见了恩人在床上动也不动,便急道:“明月只因伤重无法起身,还望恩公不嫌明月无礼才好。恩公可否告知姓名,来日明月也好报恩。”
“姓名?”那人沉默了好一会,才声音沙哑地重复了一句。
“你先歇着吧,我晚些再来看你。”说罢便走了出去,背影竞似有些踉跄。
门外有些悉悉梭梭的声音,我以为是小灰,便躺在床上模模糊糊地问:“小灰,今夜月亮圆吗?”
好一会儿才听门外有个男人的声音低沉地回答道:“月儿,现在是白日。”
我忽地想起,自己在这不见天日的石屋中已躺了月余,早已不辨日夜,想是睡糊涂了,竟然还出现了幻觉,能唤自己月儿的,天下除了那人再无人可知,这人迹罕至之处,怎会有人同他用一样的语气唤我?想必是我伤得还不够重,心碎得还不够痛,竟然对那人还念念不忘。我转了头,习惯性强迫自己睡去。这样白日黑夜地睡着,也好。也许只有睡着,我才能将那个人从我的脑中抹去。
那夜噩梦再次向我狠狠袭来,我恐惧得浑身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