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两位殿下
若昀也懒得搭话，只是默默跪在地上，低下头便能看见有一只蚂蚁正背负着比自身还要大上许多的糕点碎屑。她微微眯起了眼睛，一时间有些恍惚起来。
她心中自然觉得无比屈辱，然而在宫中，就算受了再大的委屈，也只好咬碎了自己吞下去。在这件事上，她早就已经有了觉悟。
可是不知道为何，她忽然又想起了当日上元灯会上，那个曾经带着青铜狐狸面具的男子。
对方穿着一件青色的长衣，只露出一双眼睛来。然而灯会之中花灯璀璨，她却怎么也记不起那双眼睛了。或许是过于幽深如井，所以才忘记了么？
若昀的脸一点点变得绯红，然而转念一想，当日匆匆一别，对方恐怕都不是京都人士。就算是，那有如何呢，自己现在已经进了宫，就算有什么绮念，也应该在宫门关闭的那一刻，都被斩断了。
她缓缓闭上了眼睛，几乎快要落下泪来。原来所有的坚强和刚毅都是装出来的，她进入宫中为奴为婢，怎么可能不害怕，又怎么会不难过？
只不过在月如面前，她依然是强撑着罢了。毕竟如果连自己都哭哭啼啼，那么月如又该如何呢？
这庭院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分外安静，好像连一点轻微的呼吸声都听得见。
或许是因为佩尔姑姑已近离开了，那些原本遁走的宫人们又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听说是花房里新来的宫人呢，因为撞到了娘娘的绸缎，所以被佩尔姑姑罚在这里跪半个时辰。”有女子忍不住笑了起来，满是讥诮的说道。
后宫之中伺候人原本就是卑贱之事，但人们仿佛更希望看见旁人遇到比自己还要悲惨的事，以此来作为笑料。
“如何，你现在可知道悔改了？”宋慕儿却不管这些，她原本一直站在旁边看热闹，此刻却有几分按捺不住，再次凑了过来。
原本以为可以看见若昀求饶痛苦的模样，却没想到在越来越明亮日光下，对方的脊背越发挺得笔直，似乎是在昭示着什么似的。
不能看见对方哀恸求饶的模样，对宋慕儿来说，自然是不能满足。
虽然看热闹的宫人也很多，然而毕竟不像宋慕儿般对若昀那样憎恶，因此只是隔得远远的看着。
宋慕儿嗤笑了一声，从怀中掏出手绢，缓缓擦去若昀额头上的汗水，然而却趁着众人不备，一脚踩在了对方的手指上。
若昀猝不及防被她一脚猜到了手指，忍不住痛便发出了一声就惊呼，宋慕儿立刻也压抑的叫了一声，“你怎么样了，我方才好像不小心踩到了你，你没事吧？”她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我可是想帮你擦汗，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真是要多丑便有多丑。”她刻意压低了最后一句话的声音，靠近若昀耳边说道。
手指红肿的女子陡然抽回了手原来宋慕儿口头上说的歉疚，右脚竟然还踩在对方的手指上，轻轻施力碾压着。
“得饶人处且饶人，我自问从来没有得罪过你，为何要如此针对我？”忍无可忍，若昀终于忍不住开口质问道。
虽然宋慕儿口口声声说看不惯自己，可如果仅仅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怎么会大费周章收买那个姑姑，又何必在长春宫中闹事，非要整治自己不可？
或许是因为若昀的目光太过激烈，宋慕儿自己心虚，竟然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然而见四周无人，想必不会有人听见自己在说什么，宋慕儿这才掩唇笑了起来，“你真的想知道么？要怪，就怪你自己长得太美！”
若昀一时间几乎难以置信自己听见的话，半晌，她才抿了抿唇，目光里满是错愕，“你疯了么？我们都不过只是宫女罢了，就连官女子都不如，你……你竟然以为我会和你争宠？哈，真是疯子、疯子！”
“我是疯子？我看傻的那个人是你才对吧。”看着若昀震惊的模样，宋慕儿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缕痛快。或许是因为她从来不敢和别人说起，但在若昀面前，她竟然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我现在虽然是宫女，但是凭着我的姿色，一定会被王爷或者是皇上青睐，到了那个时候，我便飞上枝头变凤凰，成了你们的主子。再也不需要自称奴婢，不需要卑躬屈膝的活着！”
她似乎已经预想到了将来自己被人前呼后拥的模样，一时间面孔都扭曲起来。若昀愕然看着眼前的女子，心中却只觉得可惜。对方的确是有一张美貌的面孔，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才会有那样的妄念吧！
“你明明出身不低，只要回到安阳县，便可以找一个如意郎君白头偕老，为何非要攀龙附凤？”若昀原本已经不想再搭理对方，可是看见宋慕儿的眼神，她还是忍不住说道。
“你懂什么？回到安阳县，不过都是些酒囊饭袋，但是留在皇宫，说不定便可以成为皇妃，那才是真正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而你，你会是我的绊脚石！”宋慕儿往后退了一步，或许是知道身后不远处还有人在窥探，她已经勉力露出了温和的笑意，然而眼神却怨毒无比。
就在若昀无话可说的时候，庭院外忽然传来了男子懒懒的声音，“这是干什么，一个个都不用做事了么，什么时候长春宫的规矩竟然这样松散起来了？”
“参见王爷。”不知道是谁带头喊了一声，一群人立刻齐刷刷的跪了下去。宋慕儿回过头，脸上竟然有璀璨的光芒闪过，然而她很快也跪了下去，只是肩膀却因为激动而忍不住颤抖起来。
“好了，好端端的，你吓唬他们做什么……只不过这是怎么回事，佩尔不在，你们就躲懒了么？”又有一个男子的声音紧随其后的响起，似乎含着淡淡的笑意。比起方才那人的凛冽，此人明显便温和了不少。
“奴婢们不敢，只是……”终于有人大着胆子说了一句，不过似乎也不敢置评，只好唯唯诺诺了几句，又低下了头。
“好了，都起来吧。”那声音温和的男子笑了起来，徐徐道。
倒是若昀心中陡然一惊，只觉得说这话的男子，声音听上去似乎有几分耳熟。只不过……那日在上元灯会的男子，声音似乎还要沙哑一些，而这一个明显嗓音清亮而温和，更何况……身份地位，只怕就对不上了吧。
源旭本来只是随口说说，正准备转身离去，然而却发现所有人都已经站了起来，隔着一道拱门，却能看见还有一个女子依然固执的跪在地上，对方的背影伶仃纤细，掩映在扶疏花木之下，不知道为何，竟然让人隐隐有几分心疼。
“怎么了？”凌风微微皱眉，出声问道。
“没什么，只是我觉得好奇，这宫里头的奴婢现在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三哥你让她们起身，竟然还有人置若罔闻呢。”源旭眨了眨眼睛，饶有兴致的说道。
“怎么会？”这一次就连凌风都觉得奇怪起来，后宫之中规矩森严，他虽然不是德妃娘娘的亲子，但是也是三皇子，他说的话，宫中还有哪个奴才敢反抗？
二人原本都没有打算进入宫人们住的地方，然而隔着围墙的六棱镂空花窗，分明便能看见扶疏花木之后犹自跪在地上的女子。
凌风还没反应过来，源旭却已经冷哼了起来，“真是不识抬举，若是被旁人知道了，还以为我们长春宫竟然出了这样厉害的奴才，连主子的话都不听，到时时候凭白坏了我们两宫的情分。”
凌风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源旭已经快步朝里面走了过去。好不容易松了口气的宫人们正站起身来，却不料皇子竟然走了进来，一时间又齐刷刷跪了下去。
宋慕儿刚想说话，却不料源旭用手抵在唇边，示意他噤声。源旭有一张艳丽的面孔，承袭了来自母亲德妃的美貌，又兼备男子的英气，不过是眨一眨眼睛，便让宋慕儿红了脸颊。
她缓缓低下头去，却看见对方的鹿皮靴子朝着自己缓缓走来，一颗心竟然扑通扑通跳了起来，仿佛随时都会从喉咙里蹦出去。没想到才说完那番话，自己的机会竟然来的这么快？难不成，当真是上天听见了她的祈愿么？
眼看着对方一步步走到了自己的身边，她正准备抬起头来，却不料对方竟然转了方向，离自己越来越远。
“抬起头来，让本王好好看看你，我倒是想知道究竟是哪个奴才这么大胆？方才三哥叫你们起身，你莫非是聋了不成？”对方的声音就在不远处响起，虽然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脆，却因为皇子的身份，每一句话都叫人浑身发颤。
宋慕儿一时又急又气，但听六皇子端王的口吻，似乎若昀又要惹上麻烦了，这么一想，她才缓缓松了口气。
比起她的幸灾乐祸，若昀却镇定得多，她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满脸是汗，却如寒玉般清冷的脸来，“见过端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