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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谁言·山雨欲来

书名:裙臣天下·朱砂引本章字数:3036

  站在牢狱的门口,宛似的嘴角挂着淡淡的笑。

  今天,是云浓出来的日子。在牢里待那么久,按照云浓的那个性子,一定快急疯了,不过还好,今天她就可以出来了。

  往后的往后,她们还有很多日子,可以一起表演,一起练舞,一起弹琴,一起在中秋佳节对月小酌,一起在庙会的时候为对方祈福,一起逛花灯会,一起笑,一起做许多许多以前做过的事情……

  云浓的筝弹得好,与她的琴配起来,还真是如别人所说的那样,世间无二。

  尽管以后的日子里,没有……没有阿珩的陪伴,或许,也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至少,她换回了云浓。她从来没有别人想的那样自私那样无情,看到云浓被押入大牢的那一刻,她也会感到紧张和恐惧。

  呵!看吧,她也是个普通人呢!

  她特地换上了新做的衣裳,用的是前些日子陈公子送来那匹锦绣贵帛。素色的布,淡淡花纹崎岖而上,直至胸口汇聚成一朵茶靡花的样子。打底是白色的底裙,长长的拖至脚跟的裙摆像盛开的花朵,带着浅浅芬芳。

  就像,那日她衣襟上染落的那朵泪花,一样绚烂,渲染了整个素色的天空。

  阿珩……

  他现在,大抵已经被惜之带走了吧!

  想到这里,宛似的眼睛渐渐模糊了起来,镀了一层雾似的。

  看到牢狱口渐渐清晰的白色身影,宛似赶紧用衣袖拭去了眼角的泪花,笑着迎了上去,“云浓,我来接你。”

  云浓扶住宛似的手腕,抬起头的那一刻,宛似小小的吃了一惊。

  这还是那个美丽的云浓吗?

  云浓的衣裳不多,也不怎么名贵,大是楼里的姑娘们做衣裳的时候一起做的。简简单单的样式,衬着淡抹浓妆的面容,虽然有时颜色也会极尽艳丽,但穿在云浓的身上,总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美丽。

  就像是雨后的新竹,带着浅浅的气味。或许不是浓郁的芬芳,却极尽清新。

  可此时的她站在宛似面前,宛似差点认不出来。消瘦的面容把颚骨衬得那样尖锐,皮肤黯淡无光,曾经淡扫蛾眉,今朝却也是素面朝天。身着最简单的白衣,青丝一泻如瀑,半点装饰也没有。宛似总记得她那双水灵灵的杏眼,一笑,总带着些狡猾的神气;一怒,则是杏眼圆睁,带着骇人的杀气。

  可此时,那双眼眸里,宛似看不到半点生机。曾经明媚动人的的小脸上,一片面如死灰。

  “云浓……”宛似发现自己的声音也带着丝丝颤抖,“云浓……你怎么了?”

  云浓抬起头,眼睛里半响没有一丝反应,只是盯着宛似的脸看了良久,才仿佛如梦初醒。眼角渐渐湿润,她的头轻轻靠在宛似肩上,声音中带着无尽苦涩:“宛似,我累了……带我回家吧……”

  随即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这一昏便是三日的光景。

  “水……”床榻上的人幽幽转醒,床边的宛似赶紧倒了杯茶端了过去。

  服侍她喝下去,宛似轻轻将她扶起来靠在床榻边,云浓的意识才慢慢清醒,“宛似……”

  一出口,她便好似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杏眼不可思议的圆睁,声音戛然而止。手颤抖着轻轻抬起,伸向自己的喉咙。

  宛似赶紧止住她的动作,“你别乱动……”

  她眼中的不可思议渐渐变为平静,好像是已经预料到了什么。拉起宛似的手,在她手心轻轻写道:“我怎么了?”

  宛似松了口气,笑着替她掖了掖被角,“没事,大夫来过了,你只是没有休息好,加上近日里劳累过度,气血不通,才一时昏了过去,好好歇着,不日便会痊愈的。”

  “那我的嗓子呢?”她又在她手心轻轻写道。

  宛似敛了敛眉眼,稍稍偏了偏头,显然不愿意正面回答她这个问题。云浓却执拗的扳正她的身子,又在她手心写了一遍,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宛似见躲避不过,只能浅浅笑道:“没事的,会好的……终有一日,会好的……”

  宛似不知道云浓知道自己的嗓子坏了之后会是什么反应,但宛似知道,在自己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那种想要发疯的心情。云浓有一副好嗓子,如细细涓流,如出谷黄莺,绕梁三日而不绝。而这个,也曾经一度是云浓的骄傲。

  筝艺,歌艺,两者并齐者,云浓也。

  她的骄傲,她的骄傲。

  可现在,她又该如何告诉云浓,这个连自己都难以接受的事情?

  宛似曾无数次想过,云浓的反应会是什么。

  发疯?癫狂?不可置信,还是歇斯底里?

  可她都没有,宛似看着眼前安然自若的云浓,丝毫没有看出半点压抑,“云浓……”

  看云浓看向自己,宛似赶紧闪躲了她的目光,斟酌了一下已经到了嘴边的话,“你如果想哭的话,就哭吧,我会帮你找最好的大夫医你的病,没关系,你的嗓子一定会好的……嗯,你相信我,一定会好的……”

  “我为什么要哭?”云浓似乎有些莫名其妙,“你不觉得,这样的我,更好吗?”

  好像的确是这样……

  老实说,云浓为人处事的态度,是宛似一直想不明白的。云浓会因为一句话跟别人针锋相对,老死不相往来,也会因为一句话,把命都托付给一个人。

  可在宛似看来,太过草率。凡事不三思而后行,必将苦于自己。

  还记得当时云浓一脸不屑鄙夷的睨着宛似,道:“我云浓就这么一辈子,如果让我忍气吞声的活一辈子,还不如死了算了!在这个世道,你若不欺人,别人必将凌驾于你之上,我就这么一辈子,若活得不痛快,岂不枉来这世间一趟?”

  她还说:“只有变得更强,才能保护好你这个懦弱的女子!”

  她把“女子”两个字咬得特别重,听起来倒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像是恨极了这个词,则恨极了女子,懦弱的女子。

  “云浓……”宛似把头埋进云浓的腰间,“你说过你会保护我,一辈子不离开我,可还当真?”

  云浓歪着头想了想,重重的点了点头。

  宛似看着她渐渐绽放的笑颜,也笑了起来,笑着笑着,脸上便有温温热热的东西滑落在了锦被上。宛似低头一看,原来是水渍,可为什么会有这样东西?得到云浓的答案,她不是应该高兴吗?

  或许是因为,不久之前,才有个男子跟她说过,也会一生一世不离开的。可现在,他在哪里呢?还会不会记得,他曾许诺过,待家中一切安排妥当了,便会回来迎娶她?

  大抵已经忘了吧。

  云浓看着她泪流满面,轻轻叹了口气,“你怎么那么傻?”

  宛似不明所以的抬起头,模糊中,只看到云浓眉眼深深,手心淡淡冰凉,是她冰冰凉的指尖在她手心划动,“昨日惜之姑娘来看过我,你知道吗,阿珩和我,我从不以为,你会选我……”

  她这样写道,可或许自己都没有感觉到,指尖淡淡的颤抖。

  “你知道什么……”宛似握住她的指尖,“阿珩对我来说,是天;可你对我来说,是命。”

  云浓的眼眸似乎也被淡淡水雾渲染,就如同这凉州满城烟雨。雾茫茫的,看不清晰。

  “云浓,你知道吗?在宛似的心里,你和阿珩便是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全部,你的意义,绝不亚于阿珩……”宛似字字凿凿,像一股暖流,流进云浓心间,温暖了岁月。

  云浓的眼泪滴在了宛似手背上,异常灼热。有一种感情,也在心底,淡淡升温。

  云浓在笑,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心却在无人看到的地方,极尽颤抖,无法言喻的痛苦,她说不出,或许,也是不想说出,宛似这样拿命救她,但她……她不知道,在不久的将来会怎样,她只求,当那一切都发生的时候,对于宛似的伤害,能降到最低。毕竟,她才是最无辜的一个。

  想起那日在昏暗的牢狱里,惜之的话,她就忍不住全身发抖:“你终究不是可以躲过这浩劫的人,你终究会被牵扯其中,你的身份,尽管无可奈何,却是不得已……”

  “赢则,富贵加身;输则,永无翻身之地。”

  “一条绳上的蚂蚱,你、我、阿珩,责无旁贷,这是趟浑水,我不希望你后悔……”

  “终是这乱世,害人匪浅……”

  “无可奈何也好,被逼无奈也好,总之,背水一战,在所难免……”

  “云浓,别忘了你的身份……”

  一句句话,都让她全身不可抑制的发抖;一个个字,都像一根根细密的针,扎入肉中,虽肉眼不可见,但却无时无刻不在痛……山雨欲来风满楼,岂是这小小凉州烟雨可阻挡的?

  而宛似对于这即将发生的一切,却一无所知。

  阿珩,阿珩。

  你和云浓,便是我生命的全部。

  我可以把命交给云浓,她会好好珍惜;可我把自己交给你,你能够给我什么?

  阿珩,别回头了,也许,我本不该期盼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