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白骨整形医院（四）
4.
方瑜在变得漂亮后才感受到这个世界的美好，她成了夜店的宠儿，是所有人争先恐后加微信的天菜，她开始尽情的醉生梦死享受生活，沉溺在消费主义里难以自拔，最新款的奢侈品配上最高级的餐厅，她永远不愁没人替她买单。
这天晚上，她又在和一帮富二代厮混，大家聚在卡座里，摇骰子喝酒取乐。
方瑜今天晚上手气好，一连赢了好几波，她兴奋的把手重重地拍打在茶几上，把赢来的几千块钱都毫不在意的洒在舞池里。
她最新一个情人靠在她的怀里，那个男人往她身上凑了凑，呼吸她发间的香水，把耳朵亲昵地贴在她心脏的位置。
“宝贝，你怎么没有心跳声？”男人问。
“你聋了吧？这儿这么吵，你能听见才怪了！”方瑜嬉皮笑脸的说，说罢她拍拍男人，男人便恋恋不舍地把头从她大腿上移开，她起身去洗手间补妆。
方瑜一边哼着歌，一边欣赏镜子里的自己，她把口红抵在嘴唇上，开始仔细描画起来，画着画着，她觉得有些不对。
她把左手平展到自己面前，她发现她的小指软趴趴的垂了下去，她甩了甩，她的小指像不属于这只手似的随风摇摆，她剩下的四个手指可以自由的伸展弯曲，但小指却没有任何知觉，方瑜一开始不以为意，以为只是麻了。
接着她把手转过来，方瑜瞬间呆住了，她一下子被骇得说不出话来。
她的小指背面的部分早已支离破碎，皮肉四散溃逃，露出了里面的节节白骨，甚至连她手心的皮肉也开始层层剥落，她却没有流出任何血，对这一切也毫无知觉。
方瑜颤抖着用右手试探性的碰了一下小指，那根残缺恐怖的手指却直接挣脱了皮肉最后一点联系，直接掉了下来，露出来一截参差不齐的残面，她甚至能看见她的骨头和筋茫然失措的露在外面。
方瑜下意识尖叫出声。
接着她马上反应过来，她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她千万不能让别人发现这一切。
她跪在地上，惊慌失措的把那根手指捡起来放到包里。
她看了看表，距离十二点还有半个小时，这让她感到些许安慰。
她连外套都没穿就狂奔出门，她再次跑向那条小巷。
她要做第二次整形！
与上一次不同，白骨整形医院今晚热闹非凡。
方瑜正欲推门而入时，却被一个人不客气的一把踢开，方瑜抬头一看，差点吓个半死。
那是个面色惨白的女人，涂着血红的口红，穿着精致华服，却只有一条摇摇欲坠的胳膊。
女人说话的同时，她的胳膊都随着她身体的摆动摇晃，她的胳膊只剩下一层脆弱的表皮还和肩膀粘连着，女人朝后面抬抬下巴，和方瑜不客气的说。
“没看那么多人排队吗？懂不懂规矩！在后面排着去！”
方瑜一回头，十多个女人正在诊所的玻璃门前排成一条长队，她们都美丽无比，她们都残缺不全。
有的缺了一只眼睛，只剩一只眼睛不安地四处张望；有的少了一个下巴，舌头空荡无依的在空中飞舞；更有甚者，整个腹腔都空洞无物，只有肋骨上沾着些若有若无的血肉，她们像幽灵一般默不作声的看着方瑜，像在羡慕她的完整。
方瑜被吓呆了，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队尾的，空气中杂糅着这些漂亮女人身上的香水味，气味理应干净优雅，方瑜却没来由地闻到一股腐朽气息，这气味恶臭血腥，直让方瑜想要干呕。
“这就是你身上的味道，别呕了，你会习惯的。”
一个女声猛地响在方瑜身后，方瑜被吓了一跳，猛地回头，却空无一人。
“在下面。”
女声又说。
方瑜低头才发现，这原来是一个缺了双腿的女人，怪不得比别人矮那么多。
“你已经是具尸体了，你知道吗？”
女人又说。
“这怎么可能！我刚才还在和别人喝酒，我怎么可能死了。”如果真的死了，方瑜毫不怀疑眼前这就是地狱。
“你也被白骨夫人骗了！哈哈哈哈！”女人突然狂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你个傻子！从你变漂亮的第一天开始！你就是个死人了！”
“什么！？”
“白骨夫人拿走你的骨头之后，给了你一杯酒对吗？然后你再醒来，你就变成了个美女，哈哈哈哈哈哈！你以为真有这样的好事！？”女人捶地笑道。
“...我已经死了？”方瑜喃喃道，她举起左手，又看了看，她没有心跳，她不会流血，她经受不起任何创伤，她的皮骨筋肉都不会更新，她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她真是个死人了！
一个会走路、有意识、以为自己还活着的死人！
“那是杯毒酒，你喝了之后就已经死了，白骨夫人是尸魔化成，她最擅长把魂魄封印在尸身之中，你以为你还是你吗？你不过是寄居在别人躯壳里的鬼！是白骨夫人做成的傀儡！”
“剔肉整骨，全是笑话！一场骗局！”
女人仰天长笑着，面容扭曲可怖声音里尽是怨恨和不甘，可她已是个死人，死人不会流泪。
方瑜呆呆的看着她，心里复杂无比。
一场交易下来，她竟为美貌送了命！
队伍中的其他人始终沉默着，默默回头看着那个狂笑得近乎发狂的女人，死寂的空气里唯独那笑声是鲜活的，却来自阴间偷渡而来的魂魄。
方瑜一直注视着整形医院的门口。
一个又一个人走进去，却没人出来过。
血红的灯笼一直亮着，照着人骨制成的牌匾。
——“白骨整形医院。”
“方瑜，到你了。”
方瑜猛地抬头，白骨夫人站在诊所门口，朝她盈盈一笑，很温柔的唤她。
方瑜却只觉得浑身冰凉，她木然地走了进去。
诊所内部的设施却变得大不一样，它变得更像一个手术室，顶上挂着一盏惨白的无影灯，白骨夫人熟练的戴上绿色手术手套，示意方瑜爬到手术台上。
“保护得不错，直掉落了手指。”
白骨夫人夸赞了一句，接着打开旁边的冰柜，在里面不断翻找了起来。
方瑜盯着她，不知道该觉得是如今成为活死人的自己更恐怖，还是白骨夫人在里面翻找出来的许多断指残端更恐怖，白骨夫人时而从里面拿出一截小腿，时而从里面摸摸索索的掏出一只耳朵。
白骨夫人转过头和她略带歉意地说：“不好意思，一根手指太难找了。”
终于，白骨夫人从冰柜的最底端抓到一截连着一只手的胳膊，她费力的扒拉开胳膊上面压着的其他人体组织，高兴的拿了出来，在无影灯下照了照，十分熟练的切下了那只手的小拇指。
“这虽然是右手的，有总比没有强，你凑合一下。”
白骨夫人给方瑜看了看，就把那截小拇指丢到了一个装着透明液体的烧杯里泡着，她一边哼着歌，一边给手术盘里放着的各种手术器具消毒。
“所以我现在算活着，还是算死了？”
方瑜问。
“你应该听别人说了吧，你现在当然是死了，我是不是告诉过你不能受伤？你们都是我最爱的作品，受伤了我会心疼的。”
白骨夫人像在数落把衣服弄脏的孩子一样说。
“那我还能在这世间呆多久？尸体彻底坏了我就没了对吗？”方瑜有些悲凉的想，没想到她的人生这么快就到了倒计时。
“我已经给你施过法，你的身体只会损毁而不会腐烂，这点你放心。”白骨夫人拿起手术器具，用镊子把那截手指夹出来，开始替方瑜缝回去。
“所以某种意义上，我现在永生不死？”方瑜胡思乱想道。
“当然不是。”白骨夫人一边忙碌一边笑吟吟地说。“你是尸身傀儡，须得靠凡人精气才能躲过鬼使的追查，看过聊斋吗？”
方瑜点点头，聊斋里多得是精怪吸人阳气的故事。
“你现在也得这样，如果没有阳气维持，你半个月就会彻底离开人间。”白骨夫人轻描淡写地说。
“你骗了我。”
方瑜怨恨地说。
“是你心甘情愿和我做交易，咱们订下契约，此生此世，不可反悔。”白骨夫人一边说着，一边用剪刀剪断了最后一点线头，白骨夫人在这方面的确技艺高超，方瑜的断指经她修补过后竟丝毫看不出来。“好了，帮我叫下一个。”
方瑜坐起身，白骨夫人端着手术盘撩开帘子走了进去，大概是准备换一套全新的器具。
在她撩开帘子的一瞬间，方瑜看到，里面放着一具骷髅骨架。
骨架似乎由许多种不同的骨头拼成，每块骨头的颜色都不太相近，盆骨位置的那块，方瑜觉得像极了那晚自己看到的。
这骨架尚未完成，约莫缺了十块左右，眼眶的位置空洞的闪着诡异的白光。
白骨夫人走回来，看到方瑜还没走，再一次笑着叮嘱她。
“方小姐，享受人生，切勿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