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章 银雾湖畔
“小姐,您可算是回来了。”
回到院中的时候已是日近黄昏,温玉容刚解下滚貂毛披风,便见纹绣匆匆靠了过来,“小姐,家主先前差人过来请您一同用晚膳呢!”
“你怎么回的?”温玉容不慌不忙拿帕子擦着汗,先前只想着这件滚貂毛披风不扎眼,倒忘了这披风闷热,害得她闷出一头热汗。
“奴婢同嬷嬷说您午间积食,如今用不下饭,吃了药正犯困呢。”纹绣是被吓出一身冷汗,一边替小姐将身上的褙子脱了,一边念叨,“小姐,您下回可千万不能这样了,午后两位嬷嬷来了三四回,差点儿就露馅了。”
“青莺呢?”
“见您回来,她去叫人给您烧热水去了。”
没多时,青莺提着饭盒进来,里头是一碗枣儿粳米粥,另有糕点四五样,最底下摆着香果蜜饯、金桔姜丝蜜糖、柳叶糖等各色甜点,她先捧出一碗汤药来,递到温玉容面前。
“小姐您先吃了药,再尝尝点心。”
温玉容一闻那药味就有些反胃,捏着鼻子喝了,塞了两三块柳叶糖才止住恶心。
吃了半碗粥就再吃不下了,青莺便收拾了糕点,叫人提热水进来,伺候小姐沐浴。
洗漱一番,果真是清爽了不少,温玉容仰倒在软塌上,纹绣坐在一旁给她扇风。
房中三足香炉升腾起悠悠轻烟,带着丝丝缕缕的芬芳,让人有些昏昏欲睡。
“今儿燃的什么香?”温玉容迷迷糊糊间问。
“晓得您不爱兽香,奴婢便没用麝香等稥丸,特意跟书雀去园子里采了叶子花、白兰、文珠兰、百子莲、茉莉等花卉自个儿配制的稥丸,您闻着可还喜欢?”
“不错。”
纹绣摇着扇,见小姐安稳睡下了,便搁下扇子,悄声叫人拿了白玉瓶进来,将小姐带回来的玉簪花放入瓶中。
隔天温玉容醒来,一照面便是吐露着芬芳的白色玉簪花。
纹绣总是这样细心,她不禁感叹。自个儿披了件外褂坐在窗边,青莺同书雀两个坐在窗前的凉椅上一边打着玉络子,一边悄悄说话。
“明儿七夕,今年小姐可会同往年一样坐着小船游湖?”书雀看起来很是期待。
“别想了,老爷夫人还没回来,哪有心情游什么湖,被人瞧着看笑话吗?”青莺眼皮也不抬,无情打破了她的幻想。
“可咱们小姐本就是被冤枉的,老爷回来了,不还跟以前一样么!”
“所以说你是个小孩子,什么也不懂。”青莺低着头,“这两天出了院子你可别乱说话,管住你的嘴。”
“哦!”书雀闷闷不乐地低下头,打了一会儿玉络子,不知想起什么,又来了兴头,“如今也已经七月了,你说今年陛下会不会来鄢陵避暑?”
“说不准。”
“怎么说不准了,前两年陛下都没来,今年肯定会过来!”书雀握紧小拳头。
“来不来又同你一个小丫头有什么干系?再说,哪年陛下过来不是八月初到,要是今年打算过来避暑,知府那边早该有动静了,还轮得到你在这儿猜来猜去的!”
温玉容微微出神。
天子御驾不仅会莅临鄢陵,而且还会带着那位传闻中的相国大人一同前来,前世的这个时候,爹娘得知她中毒的消息,已经匆匆赶回来,约莫三四天后,他们一家便离开了鄢陵。
自始至终,她竟从未见过这位声名赫赫的权相哪怕一面,甚至他们温家被灭,这位相国大人也未曾谈及温家半个字,温家不过是他与左相博弈之下牺牲的棋子,或许根本就不曾入过他的眼中。
她将要面对的,是一个无比可怕的敌人。
“哎呀!”
书雀错眼瞥见倚在窗边偷听的温玉容,怯生生弹起,“小姐,是我讲话太大声吵醒您了?”
“没。”温玉容直起身,坐回软榻上,“明日游湖,你同我一道去吧。”
“真的吗?”书雀喜得几乎跳起来,这可是她第一回陪着小姐出府。
“说笑。”
“欸?”书雀眉头耷拉下来,嘴唇撅起,“小姐您又逗人,我不做好吃的芙蓉桂花糕给您了!”
温玉容禁不住扬笑一声,青莺在书雀额头轻敲一下,“不许胡说!”
书雀“哎哟哎哟”叫了几声,一脸讨好地跑进来扯住温玉容衣袖,“小姐,您就带我出去嘛!我也想出门去玩儿!”
“看你表现。”
温玉容摸了摸她的脑袋,“去将我的衣裙拿来。”
“好嘞!”书雀美滋滋地掀开珍珠帘子跑出去,没一会儿又跑进来问,“小姐,今夏刚送来的那件宝蓝色缠枝梅花裙您还没穿过,我给您拿过来?”
“我常穿的那件浅葱色荷花衫就好。”
“那件太素了嘛!”书雀鼓着腮帮子嘟囔,没一会儿将荷花衫与一条撒 花绿罗裙抱了进来。
衣带系好,温玉容站在半人高的琉璃镜前,前后瞧瞧,从镜中看到捧着小脸犯花痴的书雀,点点她的额头,“发什么呆呢?”
“好看。”书雀呆呆地说。
温玉容无奈摇摇头。
纹绣已将早膳布好,她正吃着,徐惜兰带了丫鬟来问安,一下子没了胃口。
“正好,请兰小姐进来。”温玉容搁下碗筷,朝门口望去。
巧极了,徐惜兰也穿了一袭浅绿色长裙,如春日芳草,很是清丽。
这么多年来,温玉容还从未这样仔细瞧过徐惜兰这张脸。
巴掌大的瓜子脸上一双泠泠美目,眼角略略下垂,显得温良无害,叫人不自觉联想到娇弱的狸奴或是摇着尾巴的小狗,平白多了几分亲切感;淡如远山的黛青色细眉,纤瘦的鼻梁,还有一对秀致的薄唇,若是分开来看,并不出彩,但合在一起,却显得尤为秀美,清纯可人。
正是古往今来世间男子最为钟爱的清秀样貌,面容五官毫无攻击性,驯良又温柔,很容易给人一种她会成为贤妻良母的——错觉。
徐惜兰被她瞧得浑身不自在,正犹疑间,温玉容开口道:“妹妹坐,用过早膳没有?”
“已吃过了,多谢姐姐关心。”徐惜兰半坐在一旁,觑着温玉容的表情,“姐姐,昨日三婶婶到祖母跟前儿去伺候了整一日,约莫还是为了管家之事在打算呢!”
“无妨。”温玉容慢条斯理地吃粥,“原来妹妹是为这事儿而来,我还以为你是怕姐姐无聊,特来给我唱曲儿的呢!”
徐惜兰一时猜不准她是什么意思,心乱如麻,强笑道:“一日不见,姐姐像是变了许多。”
“是吗?”
一看到徐惜兰这张脸,温玉容心底的恨意就翻腾不息,她暗自冷笑,她不是变了,是已经死过一次了。
“姐姐以往见面,都会叮嘱我好好跟着先生念书的呢!”
“是啊,可我瞧你对这些很没兴趣。”以往的那些关心挂念,便权当做喂了畜生。
徐惜兰在这儿探了半晌口风,没听出些什么,便假笑着告了辞。
见着徐惜兰走了,书雀撇了撇嘴,很是嘚瑟地哼唧了几声。
“怎么?见着兰小姐走了还要哼哼几声才满意?”温玉容挑眉。
“小姐,我……不喜欢兰小姐,她每回都瞧不起人,您待她那么好,她还欺负您的丫鬟!”书雀趴在她膝前撒娇。
“是欺负你吧。”
“才不是呢!”书雀握紧拳头,“有几回您不在院里,兰小姐还教训过纹绣姐姐呢!把纹绣姐姐的脸打得通红,擦了好几层粉才遮住,纹绣姐姐怕您不开心,才没叫我们跟您说!”
“什么时候?”温玉容面色一冷,心底的杀意几乎掩饰不住。
看着书雀被她吓得发白的小脸,她按捺住心中涌动的杀机,细细安抚,“小雀别怕,同我说,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之前宋家公子给您写诗的时候,有几回兰小姐在房中等您,就那几回。”
温玉容深吸一口气,低声道:“以后我的房间,没有经我同意,任何人不准进来。”
“兰小姐也不能?”
“她要是想进,你给我好生将她拦住了!”
“那太好了!”书雀高兴得眉飞色舞,“小姐,您就看我表现吧!保证拦住了!”
这一番闹心,温玉容也没了吃粥的心情,寻了顶轻纱斗笠戴好,招来马车。
“小姐您又要出门?”纹绣刚端着药进来,就看见小姐抬腿往外走。
“将药放下,你同我一道去。”
“您要去哪儿?”
“银雾湖。”
温玉容走到南门坐上马车,纹绣提着小盒儿坐在一侧。
鄢陵之外的路并不平坦,路上难免颠簸,纹绣从小盒儿里抽出一方软垫,让小姐垫着,好歹能舒适些。
“如今已出了鄢陵,快到磨冧山了。”纹绣掀开车帘一角朝外看去,满目青山绿树,偶尔经过几户人家,鸡鸣狗吠。
温玉容闭着眼小寐,耳边是车轮轱辘压过大路的吱呀声。
约莫行了小半日路程,他们才到了银雾山,车夫拉住缰绳,高声道:“大小姐,再往前马车就进不去了,只能徒步走过去了。”
纹绣先提着小盒儿下去,车夫将放在一侧的小凳放下,温玉容搭着纹绣的手,踩着小凳下车。
远远望去,绵延青山,云雾缭绕,不见人烟。
“大小姐,往银雾湖要走这条小路,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就可以瞧见了。”车夫安抚住躁动的骏马,指着东边的一条小径说。
雾气蒸腾。
越往小径深处走去,四周围绕的雾气便越浓,周围只有山的轮廓,曲曲折折,远远近近,温玉容在心中估算着时间,想着是否该到了的时候,便见弯曲的小径前方骤然空阔,浩瀚无边的湖面扬起轻柔雾气,与远处的山脉天空连接在一起。
“到了。”纹绣的声音轻轻的,仿佛害怕惊动了这平静的湖水。
这银雾湖如此辽阔宽广,温玉容沿着湖畔行走,依旧没有发现其他人的痕迹。
纹绣从前方回转过来,满脸喜色道:“小姐,我发现前边不远的地方有一艘乌篷船。”
“去瞧瞧。”
两个人沿着船的四周寻找,找到了一间草棚,里头住着爷孙两个,爷爷是船夫,孙女弹得一手好琵琶,靠游湖客人打赏维生。
“如今是没什么生意了,只能在湖中捞鱼度日。”黑瘦的老人连连叹气。
“老人家,您这附近可还住着其他人?”温玉容问。
“哪还有什么其他人,就我们爷孙两个。要是十多年前,这前边不远的地方还住个两户人家,后来没人来,他们也就搬走了。”
“既然如此,您带我们到湖上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