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水墨杀3
拍卖师？抡手槌、指槌的家伙？武迪跟陈亚希怎么会扯上关系？两起案件，尽管都是割喉，尸体处置方式却截然相反：一桩是杀人后分尸、抛尸，意在藏匿；另一桩是公然行凶，高调张扬。
“难道我错了——割喉仅是两案巧合？可同样的凶器——单刃匕首又怎么解释？”
此时要是佟铃在身边就好了，马格抹了把脸思忖道，佟铃总能出其不意弄出一把梳子来，帮他梳理脑子里的水草。
马格把第3支烟蒂塞进便携式烟灰袋，坐回车里给佟铃打电话。手机占线。挂断之后佟铃却秒打了过来：“够忙的啊！马格，老是占线！”
“我忙着跟美女聊呢。”马格嘿嘿。
“吹吧，使劲吹。”
“那我跟女汉子聊会儿。”
佟铃开心地叫他去屎。佟铃的确很开心，这几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关在家里陪着尾崎，都快把她郁闷成半疯了。
“这不等于关我禁闭嘛！”佟铃咔咔有声地啃着青苹果，边啃边抱怨，“队里连个换班的都没有！”
“你打个报告，我换你。”马格又嘿嘿，不用说又挨了句“去屎”。
“说正经的——”佟铃又啃了一口苹果，将声调降下来：“尾崎刚刚冲了个淋浴，时间老长老长了，出来以后她跟我说，‘对不起，我不该隐瞒一些事’。我问她隐瞒了啥？她说，李剑淇那幅《微雨燕双飞》虽是赝品，是李红兵的仿作，但李家以前确实藏有《微雨燕双飞》的真迹，是当年李剑淇的爷爷李无奇传下来的。90年代，李红兵却把那幅画送给了人。”
“送给什么人？”马格急切地问，脑中有如照进了一束光。
“尾崎也说不清楚，只说是个很有背景的角色，李红兵早年混的惨，在街道给居民委画墙报、黑板报，后来实在没出路了，才忍痛把《微雨燕双飞》给了那个人。从那以后，李红兵被破格调进了县里的群众艺术馆，之后又一路高升，最后坐上县文联主席的宝座——这可不都是尾崎的原话哈，她哪懂这些猫腻幺蛾子，这些情报我是听一半，又综合分析了一半，掰碎了揉烂了打包喂给你的。”
“牛逼！”马格发自内心地恭维道：“佟铃你真是一把好梳子！”
“说什么呢？什么梳子？”佟铃说。
“我去一趟县文联。”马格跳进车里，发动引擎。“你很快就不用关禁闭了。”
祸根
又过了两周，直播室凶杀案、桦树林碎尸案现地案情分析会在香水镇刑警队召开。省厅特案组大V悉数到场，侯队翘着大肚子满屋子飞，会议还没开始已经忙的他上气不接下气了。
根据目前所掌握的证据，制造两起血案的犯罪嫌疑人正是武迪。
综合陈亚希死亡时间，及被害当天共进晚餐的证人证言可以推定：7月某日，武迪驾驶凯迪威旧吉普车开往省城S市，子夜12时许，武迪将聚餐后回家的陈亚希劫持到吉普车内；其间陈亚希虽有反抗，抓伤武迪，但双方体力相差过于悬殊，陈亚希很快就被武勒昏了。随后，武迪驾车，沿着跨省高速赶回香水镇，在水库附近，陈亚希经过一路颠簸慢慢苏醒了过来，被武迪发现后，用匕首一刀割喉杀死，随即又就地进行了分尸：将头颅坠上重石沉入水库，其余尸块在相距50公里外的桦树林中就地掩埋。巧合的是，几天后附近有村民摸黑偷偷伐倒了几株成年桦树，村民的脚在拖拽桦树时陷进了填埋不久、土质松软的坑道中，感觉蹊跷的村民下铁锹挖，谁知挖出了血淋淋的一袋尸块……随后，抛入水库的头颅被一名垂钓者发现。
武迪杀死陈亚希后次日，驾车赶往香水县一家凯迪威吉普车修配专门店，在进店之前用刀捅破了轮胎；进店后，武迪对店主说，想要更换除轮胎以外跟自己这部车一模一样的同款型旧车。尽管店主有所怀疑，但慑于孤狼一般的武迪的凶悍，加上武迪出手极其大方，索性遂其所愿。这就是桦树林那段车辙与武迪落网时驾驶车辆轮胎不相一致的原因。
另外，武迪分尸所使用的钳工钢锯也已起获。说来凑巧：几天前何震西他们抓到一个惯偷(就是被铐在暖气片上的那个瘦子），从他指认的赃物中发现了一把钢锯，经过对钢锯上残留的血迹进行鉴定，证实其正是武迪落网后不知所终的那一把。
虽然武迪对两案犯罪事实供认不讳，对其犯罪动机仍然拒不交待，嘴巴依旧硬得像钢钳。
据现有证据研判，武迪连害两命，应系受雇杀人。起因是一幅画：李家曾经藏有徐悲鸿真迹《微雨燕双飞》，上世纪90年代，李红兵将其无偿赠与时任香水县委书记的尹卫国（已经拘押），其后，“献宝有功”的李红兵被辗转调入了县文联。
据香水县文联方面证实：李红兵为人放浪，出手阔绰，与多名女性保有非正当关系，动辄便送姘头名包名表以及首饰，发妻病故后愈发失控。上世纪90年代末期，尹卫国退位了，李红兵随即翻脸，向尹卫国索要当初所赠的那幅《微雨燕双飞》。尹卫国大怒，痛斥李红兵忘恩负义，并称自己早就将那幅画转赠给了他人，但是尹卫国也畏惧李红兵，担心后者举报自己受贿行贿的污行，故而仍然以“买画”为名，多次转账给红兵，“润格”累计高达数百万元。但是，李红兵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对这区区的几百万元仍不满意。在尹卫国保存的一通电话录音中，李红兵威胁尹卫国说：“我那幅画现在市场估价已经上亿了，你就算再给我1000万也不算多吧！你可要考虑清楚——要么出钱消灾，要么就准备去吃牢饭！”
据查，尹卫国当初搞到李红兵那幅真迹之后，确已将画转赠给了“他人”，而对方得画不久便转手将《微雨燕双飞》拍卖了，拍卖所得金额也确如李红兵所言，税后共计8800万元。当年挥锤排出此画的拍卖师，正是陈亚希。
今年6月，李红兵突发脑出血去世。然而，拥有大量粉丝的李剑淇公开在直播室里直播赝品《微雨燕双飞》，却再度将尹卫国逼入了绝境——当初的买家质问尹卫国：“网上为何出现了另一幅《微雨燕双飞》？这么一来，真迹赝品谁还分得清？那幅画我可是真金白银买到手的，将来如果因为真假难辨，出现贬值或其它后果，我肯定想办法找你算账！”
在此期间，陈亚西因为炒股欠下了巨额债务，多次向当初拍卖《微雨燕双飞》的关系人提出追加好处费（他在当初的拍卖中曾获“好处费”300万元）500万元。上述关系人回复陈亚希：你这个要求跟我无关，解铃还须系铃人，你还是去找尹卫国协商解决吧！
深陷重围中的尹卫国，恨透了李红兵父子，李红兵已经病死，现在只剩下挑起祸端的李剑淇，尹卫国决定来个一了百了。当初尹卫国在位时曾经分管残联，曾特殊关照过一对残障夫妻，还把他们闲在家中的儿子武迪安排进了香水镇重型机械厂上班。当年武家3口人感激涕零，曾跪在尹卫国面前发誓：日后尹卫国若有事相托，武家万死不辞。
9月的第一个周日，尾崎香月在省城国际机场办理了登机手续。马格和佟铃帮尾崎托运好行李后，隔着安检通道，与她挥手道别。尾崎远远地向他们鞠躬，怀里抱着李剑淇二分之一的骨灰。
出了候机大厅，马格和佟铃驱车赶回香水镇。
在车里，佟铃哭得眼泪吧嚓，鼻子尖上一片酸红。马格摇了摇头，掏出手帕递过去，佟铃将手帕摁在鼻子上，毫不客气地擤了个痛快。
当晚，侯德云请客吃烤肉。席间大家都多喝了几杯，心情好得没法说。马格不喝酒，冰镇可乐却也没少喝。
两起重案，尤其直播室凶案迅速侦破，给香水镇刑警长了脸，连日来的疲惫一扫而光。酒后茶余，大家所谈最多的还是那幅《微雨燕双飞》如今的去向。
“我上网查了，那幅画现在估值1个亿。”倪康已经喝得满面酡红，又给自己满上了一杯啤酒。
“1个亿！”佟铃吐着舌头，掰了会儿手指头说，“等于我1000年的工资啦！”
“你？苹果侠，你不识数儿吧？再加500年工资还差不多。”
倪康正灌啤酒，后脑勺挨了佟铃一记粉拳，赶紧求饶。
过了一会儿，倪康又感慨起来：“真他特么有意思——A把画转赠给了B，B委托C拍卖，D买下了画，卖画的钱揣进了B的腰包……要说陈亚希死的也不冤，他这个当年的白手套可没少捞……”
“那幅画现在什么去向啊？”佟铃问道。
“鬼才知道，”侯德云今晚也喝多了，平时他可没这么不稳重：“什么AB呀CD哒，现在估计都已经传到EFG了吧……”
马格吐出一口烟，说：“尹卫国是背锅侠。”
“算了算了。”侯德云挥舞着他那几根小火腿肠般的手指头道：“好不容易吃顿安生饭，案子的事都别提了，特案组会把一切都查清楚的。”
饭后马格送佟铃回家。秋风初凉，月亮又大又白。
“我查过，”马格点着一根烟，边走边说。“那幅画是20年前拍卖的，当时根本不值8800万，连一半都不值。”
“作局呗，故意往高了拍，不然怎么叫利益输送呢。”佟铃说，旋即又叹了口气：“对了，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呢，尾崎微信我了，说李剑淇的骨灰已经安葬在尾崎家的私人墓地了……唉，为了圈粉搭上一条命，也太不值得了……”
“傻瓜，”马格拍拍她的脑袋，“还没明白啊，李剑淇直播那幅假画，目的就是为了引出那幅真迹，他再出面跟对方讨价还价。”
“太幼稚了，”佟铃说，“读书读傻了嘛！就算真迹浮出水面，李剑淇又拿什么跟现在的藏家讨价还价呢？”
“第4封信。”马格说。
佟铃家到了，她给马格沏了杯柠檬茶，又把一只哆啦梦玻璃烟灰缸推给马格：“快说快说，什么第4封信？“
“50年代初期，徐悲鸿与尾崎佑三建立联络，彼此互赠版画作品和书信，其中，大师先后给尾崎写了4封信。第4封信，也是最后的一封信。”
“奇了怪了，你是怎么知道的？”佟铃瞪大眼睛问道。
“李剑淇以前发的一个抖音，那个抖音你不是也看过吗？他在那个抖音里提到过当年的那几封信，但只是一语代过，我当时也没过多在意。”马格咬出一支烟，佟铃替他点燃。“刚才在吃饭的时候，我突然想明白了：那幅画的身世就藏在那第4封信里。”
佟铃啃下一大口苹果，催促道： “真急死个人了，快点说完不行嘛！”
“大师那个时期已经是重病缠身，他在委托李无奇寄出第4封信的同时，还附上了一幅画——《微雨燕双飞》。但在信中对赠画一事只字未提。”
“咋越听越像是推理小说了呢？“佟铃似信非信。
“绝非杜撰哦，如假包换。”马格嘿嘿一笑，继续说道：“大师的那封信里如果提到赠画的事，尾崎佑三、李无奇两家也就不会把交情传到第3代了。”
佟铃点头，似乎明白了。
马格笑眯眯看着佟铃：“赠人书画，往往要写上对方名字的。”
“我想起来了，”佟铃恍然大悟，一惊一乍道：“那幅画上没写赠与尾崎的字样！”
“对，”马格说，“具体原因不明，也许只是因为当时处于特殊的50年代……”
“明白了！”佟铃说。“李无奇代为邮寄的时候，发现了徐悲鸿那封信和那幅画的秘密，于是只寄出了第4封信，却把《微雨燕双飞》藏进了私囊……”
“正解。”马格笑着又点上了一支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