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无法之地
你大概也知道这样的地方——这里就像是城市最肮脏的地方,污水横流,老鼠成群,一股股浓郁的恶臭味不停传来,不知什么东西变质腐烂,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流淌着粘稠的液体。
成活在这里的生灵,就是最最阴暗的生灵,他们甚至很难找到能够信任的同类。哦,对了,我说的不是苍蝇老鼠,而是……
故事就是从这个地方开始的吧。
三天前下了一场十分大的雪,那场雪几乎将这座已经伤痕累累的城市裹上了一层银装。没过小腿的雪让走路都不那么容易,也只有这几天,城市的那些肮脏被暂时遮盖。
城市的西部算是整个城市最荒凉的地方。五年前被安度尔公国的光导武器轰炸过,这里几乎全部都是残垣断壁。停战之后,原本城主已经下令整修这里,然而还没有来得及弥补这里的伤痕,就收到了蒙洛彼王国王室放弃这里的命令。
没有原因,没有预兆。随后听说蒙洛彼与安度尔新仇旧恨累计再一起,在黑河一带爆发了一场决死之战。战争的结果没人知道,两个国家默契地压下了这场战争的所有消息。
唯有这座城市,原本属于蒙洛彼王国的边陲重镇,现在成为了无人过问的地方。这里在失去了法律的保护之后,变成了藏污纳垢的地方。各地的雇佣兵,黑色组织团伙,都纷纷迁移到这里,唯有这里原本的居民,他们活在了枪炮与鲜血之中。
五年了,这里的废墟中还能找到尚未风化完全的尸骨,伸出的手骨仿佛想抓住些什么,他们生命的最后一刻满眼都是光,但是,那是终结之光。
一个拾荒的人,他胡子拉渣,看不出年纪。但是从他还闪着光的眼眸可以看得出,他还是个年轻人。
灰布口袋上面缝缝补补,口袋里装着一些东西,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事实上在这个时代,不论铁器是什么种类,是废弃的脚手架也好,坏掉的枪械装备也罢,只要是铁这种材料,本身就能卖出个好价钱。
听这袋子东西的动静就能看得出来,这个年轻人的收成不错,至少如果顺利卖出这些铁的话,他能过上几天好日子。
忽然,远处的一声枪响惊得大雪中的鸟兽四散飞起,年轻人脖子缩了缩,他眼睁睁看着前面不远处的一枚螺丝,咬了咬牙,还是冲了过去。
枪声陡然密集起来,是两个组织在火并。年轻人抓到了那枚螺丝,但是一枚流弹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飞了过来,没入了他的那条胳膊,他吃痛松开了那枚螺丝。
“快卧倒!”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大威力炸弹的火光乍现,炸弹的碎片就贴着他的头皮飞了出去,这些人打仗的地方,竟然飞快接近了这里。
他只迟疑了一瞬间,便驾轻就熟地冲着一个地方跑了过去。纵身一跃,前面平静的雪面之上居然出现了一个洞,先前因为洞口小而且被人精心掩饰过,大雪封住了路,而布置这个简易避难所的人,显然正是这个靠拾荒度日的年轻人。
这个洞着实不大,仅容一个人躲在里面,爆炸周围陡然激烈起来的打仗声铺天盖地,各种武器呼啸的声音打破了这里的宁静。年轻人不说话,不喊不叫,缩在洞里瑟瑟发抖,他已经几乎咬出血的嘴唇看得出他很害怕。
长时间在无法之地生存的经验告诉他,这个时候逃跑绝对不是最明智的决定,他只要在这里老老实实躲着,就可以有活下去的希望!
炮火带着硝烟,一种难闻的硫磺味道混杂着血腥味弥漫在这里的每一寸空气,唯一给人带来一丝丝安慰的,是雪花中的那股淡淡的清新的味道。
胳膊上还在流血。因为他知道洞口很小,所以拾荒的那只袋子也被他丢掉了。他不敢想那么多,他感受到自己已经被炮火掀起的雪花掩埋,他只敢小心翼翼地,将流血的胳膊用冰冷的雪敷住,刺骨的冰冷能让伤口不那么疼。
距离很近的地方,应该是一枚火箭弹爆开了,雪花下坚硬的地面都震了震。有人喊着从自己身边跑过,有个倒霉的人不小心踩到了他的腿,摔倒在地,发出一声惨叫。
他的腿被狠狠踩了一脚,他不敢叫喊,他只能一口咬住自己的胳膊,忍着那直逼心脏的痛。
终于,终于,最后一声枪响,战火停了下来。不知道是哪一方赢了,只有零零散散的枪声传来。
他感觉到自己的心忽然就像这雪一样冰冷。他知道那零星的枪声意味着什么。那是有人在打扫战场,他们在给败者方的每一具尸体补枪。
那声音越来越近,自己身边还有微弱的呼救声,然而身边迅速出现了脚步声,那脚步声那么沉稳,在自己的身边站定。
一声枪响,他浑身都打了一个哆嗦,然而,身体没有传来痛楚,反而是身边那道虚弱的呻吟声消失了。
忽然,自己的腿被人抓住,他就像一个行尸走肉,一动都不敢动,任凭那个人将自己拉出了洞穴。
翻过身子看了一眼,那是个全副武装面无表情的男人。他手里握着狰狞的枪械,看着自己,眼神的冰冷闪过了一丝异样的情绪。
他的枪口对准了自己。年轻人没有求饶,他随手抓起了一团雪,塞进了嘴巴里,然后梗着脖子,看了看周围的风景。
原本清新的干净的世界不见了,遍地炮火硝烟,一片狼藉,就连原本已经泛绿的那颗青松树,也已经在炮火中被折断了。
他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缅怀,一丝解脱。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喂,刺剑,你那边什么情况?”
另一个士兵走了过来。眼前这个冰冷的男人收起了枪,不动声色踢了年轻人一脚,将他踢进了洞穴中,只露出了两只脚。
“没什么,有个教团的活口,已经杀了。”
那个士兵没有怀疑什么,两个人相伴着走远了。远处传来一声哨响,约莫五分钟后,外面恢复了平静。
他窸窸窣窣从洞穴里爬了出来,跌坐在那里,周围满目疮痍,遍布了残肢断臂。这野性的美,这残忍的美,夹杂着西北风如刀一样割在他的肉里,割在他的魂儿里。
死里逃生,他没有一丝丝太大的波澜。不必为一个放过自己的刽子手而感觉到感激,也不必为了一条狭窄到几乎看不见的生路而感觉到开心。
他默默捡拾起一枚雪里还在发烫的子弹壳,握在手心里,蹒跚着往那没有生机的城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