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唯有饮者留清名
大黄临走时,我对他说山高水长,以后总会有见面的机会。没想到这句话很快就应验了。
我搬回家住了大概有半个多月。一天傍晚,下班后,我骑着小绵羊电动车悠悠闲闲的向家里骑去。电动车是前两天一个工友低价转给我的,这个工友家里老人病了,需要人照顾,所以这个工友义不容辞的离开了本市。我正好上下班需要一个工具,毫不犹豫的就买了下来。我享受的看着初春的路上,斜阳落在路两旁早已冒出新叶的树身上,油油的,暖暖的。时不时的随着微风吹来不知何处的花香,打在脸上,更是让人心里痒痒的,仿佛焕发新生不只是这些花草树木,还包括裹着厚厚茧壳的自己,我与这景色早已融为一体,乐在其中。
我正在发愁一会回家自己吃什么的时候,电话响了起来。我驻下了车,疑惑的看着未知号码,刚说了句你好,电话那头就传来了大黄那标志性阴阳怪气的说话腔调。我跟他闲聊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后,问他道:“你小子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来了?你现在在哪猫着呢?”当时的我真是小白,不知道随便问这种麻烦缠身的人藏身地点是大忌。
大黄走后我和他一直都没有联系过,连今年过年时的拜年都没有,不是我没想着他,我是真怕自己一个电话给大黄带来麻烦,或者给自己带来麻烦。因为我现在和其他的几个工友还能时不时的接到关于他的催收电话,大家都有些不胜其烦了。
大黄回道:“我还能在哪,我一直在苹果呢。话说你这怎么还倒打一耙了起来,我不跟你联系你就不能主动跟我联系?再不然就意味着咱们的这层关系从此就断了啊?”他对我倒没隐瞒,接着他说起了他打电话的目的:“你今天什么班,有没有时间,我找你聚聚?”
我心说巧了,真是瞌睡碰到枕头,说道:“我今天白班,刚下班,正发愁一会吃什么呢,你这饭辙就把电话打过来了”
大黄被我气笑了,调侃道:“这么说我是犯贱主动打电话挨宰的?”
我接着气他道:“那可不,你去打听打听,谁不知道你黄爷的仗义疏财,我看啊,说你是在世宋江也不为过。”
大黄被我气的不轻,不跟我扯皮了,草草几句挂断了电话。我心想,因为这孙子,在电话里我被催收的骂了多少回,怎么今天也要好好的宰他一顿,算给自己点补偿。
按大黄说的地址,我边骑车边哼着小曲飞驰而去。看着匆匆的人群,我忽然生出了一个感慨。在这世间之人,无论是谁,都免不得要受这吃饭之苦,也算是恒古不变的一个人生难题,有钱,有资源的人面临的是东西多,不知该如何选择,而穷人面临的是我想吃什么,和我能吃什么。我反观一下自己,还真是应了那句,终日奔波,只为碎银几两啊。
锦绣新天地离海边不远,这个小区算不上高档,但是比我住的小区那真是强上不是一点半点。大黄给的地址就是这。还没到小区门口,离老远我就注意到了大黄在那抽着烟,他那头黄头发真是太招眼了。等我离的近了一点,大黄也看到了我,赶紧冲我招手。我把车停在路边先关了电子锁,习惯性的拿出了线锁,给车加道保险。大黄跟在我身后上下左右的打量着我的坐骑,揶揄道:“老赵你行啊,这才多久没见,现在出门都混上座驾了。”我没理他,摩拳擦掌的说道:“少废话。这附近有啥好吃的,咱赶紧去。”
大黄笑了笑,道:“去我家。”我看着大黄脸上他独有的皮笑肉不笑表情,心里顿时明白了今天看来是宰不成他了。
我把电动车停在了大黄家的楼下。跟大黄坐电梯到了9楼。一开门,进入眼帘的是精致的装修,浅黄色的大理石地面,和高档家具。我摸着皮质沙发,喳喳嘴,说道:“看这架势,黄爷您这小一年的功夫混的是真不错啊,都能租这样的房子了,跟兄弟我说说,现在有多少身家了?”
大黄转身从旁边的房间里拿出了红本,在我眼前得意的晃着,说道:“你别瞧不起人啊,你好好看看,现在这房子的主人是谁?”
我看清楚房产证上在持有人上一栏赫然写的是大黄的名字,不免心里有些羡慕起来。我一边捧着房本一边瞟着这间屋子,我怎么也没想到短短的一年时间大黄就鸟枪换炮,翻身农奴把歌唱了。可转念一想也难怪是这个结果,在工厂的时候大黄就就在短短的时间里借到了二十万,按这个速度,买这个房子又算得了什么。看来我还是对这件事重视不够啊,说不定自己还真错过了一次翻身的机会也说不一定。我以为网贷能混个五六十万就了不得了。大黄走后,我也很是关注p2p,虽说网贷公司多如牛毛,但都有申请限制,不是说借人家就借,几十家能借出一家就不错了。从大黄开始干这个,满打满算也就是个一两个月能钻漏洞,随后越来越规范,限制也越来越多。像大黄这种借贷,即无工作单位又无工资流水,人家网贷公司也不傻,一看就知道大黄是怎么回事,谁能拿钱打水漂。
我把房产证还给了大黄,大黄收好后从冰箱里拿出了饮料,递给我一瓶后然后一起坐在沙发聊了起来。彼此都说了这一段时间发生在各自身边的事情。我的生活比较单调,没什么可说的,主要还是聊聊工厂里的人和事,并告诉了他小花裙离开工厂的前因后果。老孟在小花裙走后也颓废了下来,每天干什么都无精打采,大黄听后跟我相视一笑。大黄从工厂离职后一直都在苹果市生活,他利用这段时间考了驾照,白天满城市的乱跑,哪好玩去哪,晚上就去南大街的小贝壳泡吧,时不时的勾搭个美女,以解漫漫长夜之苦。可气的是他居然把泡吧约美女的细节都描绘的绘声绘色,我这个年龄正是生龙活虎的时候,不一会就被他说面红耳赤,心跳加速。我知道小贝壳是本市几家著名的的酒吧之一,我从没去过酒吧这种场所,有点好奇,问他是不是一小瓶啤酒就卖五六十,他说我土包子,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哪有那么夸张,套餐下来才十几块钱。我问他有没有碰到过酒托或者仙人跳之类的,他摇头说没有,说苹果毕竟是个小城市,我说的这些大城市才多一点。
聊的差不多了,叫的饭菜也到了。大黄一一摆到了餐桌上,我拆开了啤酒,也摆在了餐桌上。二人坐定,大黄对我道:“今天把你叫来,一是咱们确实好长时间没见了,正好今天聚聚。二不是住新家都要烧个锅底嘛。今天兄弟你来了,正好一起也烧了。”
听大黄说完,我埋怨道:“你早说烧锅底啊,我也不至于两手空空的到你这来。”
大黄解释道:“烧锅底就是那么个意思,我就随口那么一说。你别当真,要说按规矩来,我上个月前就该烧了,原房主上个月才搬走。”
我举起了酒杯,祝福道:“兄弟你搬新家,好运到。入金窝,福星照。事事顺,心情好。人平安,成天笑。日子美,少烦恼。”
等我说完,大黄早已笑出声了,取笑道:“我真没看出来你小子还有这本事,这小磕让你白和的,一套一套的。”
我解释道:“我这也是和电视上学的。”
不知不觉一箱啤酒已见了底,大黄不知从哪又拿出一瓶白酒,我赶紧摆手示意他不要开了,自己已经到量了,大黄没理我,一边开着酒一边对我说:“老赵,你今天多喝点。兄弟明天准备要离开苹果市了,要去小黄鸭市发展,我前段时间考察了一个项目,觉得还算是靠谱。”随即大黄向我讲解了他考察的项目是什么,以及未来前景。
大黄这回可能要真的离开这座城市了,一想到这,重逢的喜悦瞬间消失,随之而来的是淡淡的离别伤情,我陪着大黄又喝了起来,有道是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我问道:“怎么好好的非要去小黄鸭啊,那个地方夏天能热死人,冬天没有暖气能冻死人。江多,河多,潮气一年不断。怎么我们苹果不能做吗,非得到那个鬼地方去?”
大黄解释道:“不是不能做,而是厂家就是我们苹果的,这是人家的大本营,开的店都是直营店。我算是去的早的了,还能代理到小黄鸭市,你不知道,其他经济好点的城市,早就被代理出去了。原来要代理小黄鸭的那个哥们一直犹豫不决,我直接下手抢了过来。况且我也有个朋友毕业后一直都在小黄鸭,我也想去看看。”
我瞬间明白了能让大黄决心离开故土的理由,那就是他所说的朋友极有可能是一直藏在他心底的那个人,我不在劝他,反而更多了一层担心,我问道:“你说的项目我也觉得还行,现在市场还是空白。再说我们苹果所在的纬度好,气候水质那都是一等一的好,不论海鲜的品相或者口感,必然卓绝于其他地方所出产的,别说我们国家了,全世界的极品海鲜都是出这个纬度,竞争力这个问题也不用考虑。我担心的是这个厂家,它刚成立不长时间,算了算也就一两年,能靠谱吗?”
大黄思索了片刻,犹豫道:“你要说百分百靠谱,我没这个把握。但我去过他们公司,也见到了他们的负责人和运营团队,觉得还算是一群想干事的人,挺像那么回事的。公司各种手续也正规,不像是野路子公司。全国各地的加盟招商会他们也年年参加,看样子是要大展拳脚。我一想富贵险中求,不拼一把试试怎么知道,就头脑一热的把钱投了进去。现在不去小黄鸭也不行了。”
说道这里,大黄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边拍着脑门,说道:“我真是猪脑子,差点忘了最重要的事。”一边起身走到电视柜前翻找着什么。
大黄拿出了一叠打印好的类似合同一样的东西递到了我手上,我仔细一看,最上面的一份是房屋买卖的委托书,上面写道,甲方赵刚平,乙方黄某某,兹乙方委托甲方办理出售苹果市福水区北海路锦绣新天地某某楼某某号房屋的相关事宜,房屋产权证号某某某某,甲方在委托权限范围内所从事的一切法律行为及所签署的一切文件及所造成的法律后果,乙方均以承认。甲方在办理上述委任事项时无转委托权,本授权委托书自签发之日起生效,有效期至上诉述文件签署,手续办理完毕之后自动解除。我粗略的扫了眼剩下的各种委托细则,大黄见我看的吃力,就逐条的对我详加解释。解释完房屋委托后又从文件里翻出了商业行为委托书,是关于他代理那个工厂。等都解释完,我早已一个头两个大,伴随着酒精上涌,一阵阵的昏昏欲睡。大黄接着说道:“我是没办法了,才想出这么个主意。你说在这个城市里我就跟你有点交情,我思来想去真找不来其他人了,这些事还真得麻烦你帮帮我。我把钱都投在代理费上了,想去小黄鸭启动这个项目还真得把房子卖了,要是有什么扯皮的事情,我一时半会还真赶不回来。”
我拿起了笔,在文件该我签名的地方胡乱的签了起来。笑道:“你这不是瞎折腾吗,刚买的房子就往外卖,住不住的咱就不说了,两年都没到,光税钱掏的都冤的慌儿。不过还别说现在黄爷你的法律玩的是真不错,这委托条文咬文嚼字的,一看我就脑袋疼,我看再给我十年我也是白搭。”
大黄苦笑了一下,帮我把签好的委托书分成了两份。一份是他的,一份是我的。
一切做完,我的脑子瞬间被酒精冲击,一阵阵的天旋地转,赶紧要告辞离开。大黄见我这个样子,不放心我一个人回家,拿起我那份委托书就扶着我出了屋门。
我第二天睁开眼时已是下午。我躺在床上头痛欲裂,咬着牙挣扎着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还没等喝到嘴里就猛然想起今天我上的应该是白班,赶紧掏出手机要请假。可一看手机早已关了机,我心想怪不得自己一点也没听见手机的闹钟。我赶紧慌手慌脚的给手机冲上电,约莫过了一两分钟,手机能开机了,赶紧给工厂的车间主任播了过去。
电话连着充电器,所以我打开了公放:“你好张主任,我是赵刚平。”我一边打着电话,一边想着如何措辞:“我想跟你请个假。是这样的,我昨天在外面吃坏了肚子,拉了整整一宿,这会儿正在医院打针呢,大夫说是急性肠胃炎。”我本就头痛欲裂,此刻多少还有些头晕目眩,根本不用怎么刻意的伪装自己的语气。
从电话那头传来了窸窣声,我估计张主任是装模作样的拿着考勤表,问道:“对,你今天应该是白班,”我心里一阵腹诽,你是车间主任能不知道我今天没来上班吗,你一天天把人盯的死死的,跟我这装什么装。一个工友的亲舅死了,这姓张的只给了人家半天假,还假模假式装作是替那位工友着想,他说:“你说这都快十一点了,你再干一个小时不就算半天班了,虽说钱不多,可不能白给都不要啊!”非让那个工友再干一个小时,气的那个工友理都没理他,直接离职转身走人了。其实是那天生产任务重,他是怕完不成指标扣他工资。这姓张的怕失了威信,二十多天的工资一分都没给人家,对其他工友解释说,不是他不替那位工友考虑,是公司有制度在那放着呢,离职需要一个月打申请,他想帮那位工友也是无能为力。其实我们车间的谁不知道他是什么德行。因为我干的长了,工作也没出过什么差错,张主任多少还略给薄面,估计要是新人敢这么请假,他早就冷言冷语了。
张主任随即道:“刚平啊,你说你这事办的?公司有什么规定你不是不知道,不提前请假的一律算是旷工,你说你怎么不提前打请假申请呢。算了,下不为例啊,你明天能来上班吗?要是不来你这个月的满勤奖可就泡汤啦,我是为你好,要是你明天恢复的差不多了,能来尽量来,多二百块钱不好吗。”
我早料到了这姓张的嘴里会说出这些话。可真亲耳听到后依然被气的肺都快炸了,心想谁能预知自己明天会生什么病,还提前打请假申请,有那本事去买彩票好不好,还用在这受你的窝囊气。不知是剩余酒精的作用,还是张主任的话恶心到我了,我跑到卫生间哇的一下大口大口的吐了起来,鼻腔里灌满了污物,把我硬生生的呛出了眼泪。
口袋里的手机早已结束了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