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失忆的老师 1
“于老师，去年你讲的公开课名字叫什么来着？”孙薇说话的声音有些大，生怕别人听不到一般。
看着皮笑肉不笑的孙薇，于沐溪斜倪了她一眼，满不在乎地问道：“哪个？”
“就是你获特级教师证的那次啊？”孙薇表情有些得意地用余光快速扫了一眼于沐溪身旁的教学主任陈善蓉。
“我忘了。”于沐溪冷着脸回应道。
“啊？这都能......”孙薇一脸不可思议地看了一眼陈善蓉。陈善蓉面部没有任何表情。
孙薇走后，陈善蓉对满腹心事的于沐溪说：“孙薇这个人说起话来就是爱夸张，你不用放在心上。”
“但我确实忘了。”于沐溪垂下眼帘。
“可能是和那件事有关吧，总之不是没有别的问题么？无非就是记忆力受了一点影响，没什么的。”
“嗯。”于沐溪默默吸了一口气。
上课铃声响起后，准备上课的于沐溪感觉双脚沉甸甸的，主任的办公室和教室明明离得很近，她却走了很久。
正式上课铃声响了一段时间以后，于沐溪才缓缓走进教室。
“同学们好。”走到讲台前的于沐溪机械地吐出这句话。
“老师好。”同学们也条件反射般地回答。
“把语文课本翻到第124页，”于沐溪直奔主题，眼睛盯着课本说道，“我们今天讲的课文题目是《记忆中的炸酱面》。”
课文所讲诉的大概内容如下：一对相爱的恋人，因为一起车祸，男人的记忆受损，记不得眼前的女人是谁。可女人深爱着他，不愿放弃，用了种种办法，仍不能帮男人找回记忆，最终不得不放弃。离开之前，她为男人做了最后一次炸酱面。吃完炸酱面的男人说，我或许忘了你是谁，但我的感官记得这个炸酱面的味道，我肯定吃了无数次，身体才会有记忆。虽然我忘了之前的事，但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课文中的爱情让人感动，但我想和大家探讨事关乎记忆。有句话是这样说的，爱一个人最好的方式，就是终生铭记。而已经不爱一个人的标志，便是将其遗忘。”
“咦，不是有句话说‘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么’？”
一个同学冒出这样的话，班级有一半的同学都跟着笑。
“是有这样的话，但和我讲的内容并不冲突，即便曾经拥有，也可以终生铭记。”
“都不在一起了，记住还有什么用？”
此话一出，仍有几个同学在笑。
“因为某些原因，我的父母已经不在了，可我深爱着他们，所以我会一直记得他们，而且是刻骨铭心。”
“什么呀老师，刚刚说的是爱情么？怎么又扯到亲情上了？”
这句话一出，便有若干的同学跟着附和。
“问出这个问题的同学很善于诡辩，你说的没错，亲情和爱情确实不一样，但其实又是一样的。相处的久了，亲情也会变成爱情。而且，无论是爱情，还是亲情，都可能因为某件事的发生，双方不得不分开。但我们可以选择将对方铭记在心，用这种方式去爱他。这样的方式无论是对爱情或是亲情，都是一样的......”
“碰、碰、碰。”
于沐溪话音未落，门外传来很有节奏的敲门声，原本混乱的班级一瞬将安静下来。
“老师，有人敲门。”一个同学高喊。
于沐溪没有理会那个同学，对着门的方向说道，“请进。”
门缓缓被打开，一个瘦弱的小男孩从门外走了进来，他的眼神稍显惶恐，似乎对眼前的一切有些不太适应。
“你要找谁？”于沐溪问。
“我......”小男孩有些犹豫，眼神中畏惧的成分变得更多了。
“老师，他就是咱们班的同学。”一个声音叫道。紧接着，好几个学生都大声地附和。
于沐溪一瞬间睁大了眼睛，她屏住呼吸，认真地端详着眼前瘦弱的小男孩。
完全没有印象。于沐溪绝望地舒了一口气。
“进来吧。”于沐溪表面平静，内心却起了一丝涟漪。
小男孩战战兢兢的走了进来，到很靠后的地方找了个座位坐了下去。望着他的背影，于沐溪仍在想这件事，既然是自己教过的学生，我却没有什么印象，或许也是和那件事有关。于沐溪只能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
准备继续讲课时，于沐溪才发现，自己讲课的节奏完全被打乱。她很不在状态地熬完这一节课，直到下课铃声传来，一首熟悉的旋律——莫扎特的土耳其进行曲传入耳中，才感到松了一口气。
于沐溪宣布下课的同时，把目光停留在了刚刚进来的小男孩身上。其他同学听到下课的口令，一窝蜂地冲出教室，那个小男孩却趴在了桌子上。
于沐溪拿起教材，本想直接走出教室。这是她向来的习惯，和学生没有任何交流，每次一下课就直接出门。可这一次的她，刚朝门的方向走了几步，突然下意识地停住，缓缓把目光投在刚刚进来的学生那。
等其他学生都走得差不多了，于沐溪若无其事地挪步到正趴在桌子上的学生身边。
“身体不舒服么？”于沐溪用极其少有的温柔语气问道。
学生听到她的话，缓慢抬起头来，轻轻晃了晃脑袋。
“可以和你聊聊么？”
“聊聊......”学生有些不知所措地四下看看，发现有几个学生正在看向自己这边，他重新把目光投在于沐溪身上，怯怯地小声问道，“在这么？”
“班里太嘈杂了，“于沐溪用手指了指窗外，“我们去外面的操场。”
学生看了一眼挂在班级墙上的时钟，于沐溪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不会耽误你上下一节课，如果不小心超时了，我会替你和科任老师说的。”
他们说话期间，已经有几个学生把目光投向他们这边，于沐溪不想引起别人别人关注，贴在学生耳边，轻轻说了声：“我到外面的操场等你。”
她说完便径直走开，心里打定主意，如果他不跟过来，就找个时间再单独找他。
于沐溪在一片学生相对较少的空地停了下来。这期间，她微微回头，余光瞥见那个同学跟了过来，脸上露出浅笑。
一直走在前面的她突然转过身，此时那个学生已经跟得很近，见她突然转身，瘦弱的学生不由得愣住了。于沐溪他说道：“抱歉，最近事情太多，记忆出现了混乱，一开始没认出你来。”
学生连忙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似乎在说，这没什么。
“所以你的名字叫......”于沐溪试探性地问道。
“我叫周伟，于老师。”小男孩声音不大，但回答的很干脆。
“和我想的一样，但我怕说错，就没说出口。连教过的学生名字都能忘，我真不称职。”
“不是您的问题，”周伟连忙说，“我都快一年没来上学了。”
听到这句话的于沐溪眼前一亮。快一年没上学，也就意味着一年前他就在这个班级。
“你是初一上来就一直在我们班的对吧。”
“是的。”周伟恭敬地答道。
于沐溪在心里暗自盘算，自己带这个班已经快两年，也就是说，做了他的班主任将近一年。
“你为什么休学？”她问周伟。
“啊？”周伟像是很不能理解似地半张着嘴，他用手挠了挠头，一头雾水地解释道，“咱们去年夏令营的时候，我受了伤，那个......休学手续就是找您办的呀。”于沐溪微微蹙起了眉头，故作镇定地笑了笑：“老师半年以前由于身体原因休了一个长假，记忆力不太好。”
就在这时，上课预备铃声响起。于沐溪本来还有很多问题想问，受到铃声的惊扰，大脑一时间乱做一团。眼前的周伟也把目光投向教室的方向。
“你回去上课吧。”她说。
“啊。”周伟眨了眨眼睛，似乎在问，可以么老师？
于沐溪再次确认般的说道：“快去吧，我没问题了。”
“于老师再见。”
“嗯，谢谢你，再见。”
望着周伟远去的背影，于沐溪感觉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