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夜话
夜幕低垂,被暑气蒸了一整日的封城难得刮起了轻快的风。
安陵王府屹于城北,不同于其它皇亲贵戚富丽堂皇的大宅,这座府邸三面环竹,清致素雅,古朴中难掩华贵。
马车穿过一条绿柳荫荫的街巷,稳稳地停靠在大门前,赶车的小厮牵稳缰绳,向轿中人一个躬身:“爷,到了。”
车帘挑开,一个身影利落地跳下马车,男子怀里揣着一只瓷罐,对着紧闭的大门撇撇嘴。
小厮向前一步:“爷,我看您今个还是走正门……”话还未完,只见男子足尖点地,轻身向上一跃,便稳稳地落在了高墙之上,月色当头,银白的长袍愈发锃亮。
“休得聒噪!”似对小厮的多言不满,男子眉头一拧,转身向院内探去。
小厮眨巴眨巴眼睛,委屈地闭了嘴。自打上回主子与那冷面王爷赌输了,每回来这安陵王府都要翻墙跟,这若是传了出去,岂不是让天下人都笑歪了牙……
“啊——哎哟!”院内一声夸张的哀嚎让小厮无奈地摇了摇头,面无表情地将马车调转过头,不知主子这回又玩的什么把戏……
“楚……楚公子?”月宁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个从高墙上“掉”到自己跟前的男子,托盘里的鸡汤险些洒落。
楚游拍拍屁股站起身,一张邪魅的脸上堆满笑意:“多日不见,月宁妹妹真是愈发水灵了,这大晚上的端着什么?香得将我肚子里的馋虫都勾了出来……”
说罢,竟弯腰将鼻子凑到了月宁手中的托盘上,伸手揭开盅盖,一股浓郁的肉香扑鼻而来,“唷——这灵芝鸡汤怕是用小火熬足了时辰了吧?气味如此纯正!”
“楚公子……”月宁合拢小嘴,悄悄后撤一步,见他还死死地盯着那碗鸡汤,只得硬着头皮道:“我见王爷近日为了旱灾的事情操劳,就炖了点汤给王爷补补身子……”
“……我说这座冰山上辈子是修的哪门子福分,竟惹得这么多桃花儿都围着他转,这世道也太不公平了!”楚游笑夺过小丫头手里的托盘,一丝狡黠浮于脸上,“据我所知,你家王爷可不爱油腻,本公子近日也为了炼药操劳得很,干脆这汤我就替他尝了,如何?”
月宁登时有些头大,又自知府里的丫鬟小厮大都逃不过他的捉弄,奈何这人名满天下又与王爷交好,再如何恼他,也只能好声好气地伺候着。
见楚游玩味般地端着鸡汤来回晃悠,月宁低头揪着衣摆,一张小脸瞬时憋得绯红,这可是她不带眨眼地盯了三个时辰的汤啊……
“楚大夫就不要再逗月宁了,若是想喝汤,老奴明日亲自炖了送去府上。”老妇嗓音略带沙哑,步调却极为轻快地走到明处,立于楚游跟前,满脸笑意。
“容妈,你家闺女可是愈发的小气了!”楚游嘴角勾出不屑,将汤盅还回月宁手中,转而朝着老妇挑眉一笑:“那座冰山呢?”
“王爷早就在书房里候着公子了。”老妇笑指着一个方向,神情颇显无奈,这普天之下敢直呼王爷‘冰山’的怕也只有这位楚大夫了,转念想想,这楚游性子洒脱不羁,在皇宫中尚且都能不讲规矩,更莫说在宫外了。
“又被他猜准了我今日要来。”伴着低低一哼,银袍瞬间闪得无踪无影。
……
苏执伏案修书,刚收尾,烛光微微一晃。
“进来吧。”头也未抬,笔墨继续在宣纸上流洒。
“你这冰山的功夫确实在我之上些,这般都能觉察出是我。”楚游抚掌大笑,说话间已坐于苏执对面。
“你身上的香气太浓。”苏执面无表情地盯着案上的书信翻阅,手中的笔始终没有落下。
楚游把玩似的拨了拨烛芯,屋子里的光更亮了些。
“是么,这可是我精心调配了一年才摄取到的稀有花香,很浓么?”说着晃起衣袖,鼻尖不停地在其中嗅探。
“如此着急来找我,想必是又有新东西了?”苏执抬眸扫了一眼楚游手中的罐子,放下笔,将修好的书信小心用蜡封住,搁置一旁。
“它叫‘舌殇’,从此,这便是世间最烈的毒酒……”楚游喜滋滋地将怀中美酒放于案上,眉眼间尽是得意,“费了我足足半载的功夫,试了三个死囚,半刻毙命!”
“解药呢?”苏执不理他的眉开眼笑,烛光下,只凝神盯着那只瓷罐。
楚游耸耸肩:“你知道,这剧毒的解药调配需要不少时日,”说罢晃了晃罐子,液体撞上瓷壁发出清脆的迂荡声,“听,多醇美的声音,天下只此一罐!”
“说来说去,名扬天下的神医楚游是还没有配出这‘舌殇’的解药。”
楚游咬了下唇,白皙的脸上阴霾拢聚,这男人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
愤愤地收起一丝窘迫,如玉般的秀颜瞬间恢复如初的光彩,楚游浓眉一挑:“世间岂有我楚游解不了的毒,解药虽已初成,却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来试药而已,总不能交与你一件半成品。”
话音刚落,轻轻的扣门声响起,苏执将目光从瓷罐上移开,“容妈,进吧。”
容枫捧着茶托,不紧不慢地进了屋子,目光轻轻扫过屋子里的人,一个慵懒地靠着椅背,乌黑的流云发随意散于脑后,一袭银袍也肆意着地,俊秀的脸上一如既往的神色不羁,嘴角微勾,撇着笑意似乎在向她打招呼,另一个则眉眼间堆满了漠然,端坐于案前,只披了浅浅薄衫,乌发用青玉簪绾起,棱角分明的脸上窥探不出半分神色,伴着烛光,恍如从画卷中走出似的翩跹俊洒。
这小小的一间屋子,竟藏了这样两个风华绝代之人!
“王爷,老奴泡了上等的竹叶青,拿与王爷和公子品品。”容枫含笑移步案前,将苏执喝剩的半盏茶水换掉,奉上两盏新茶,顷刻间,屋子里茶香四溢。
“容妈泡茶的手艺乃天下一绝,这味道,把我的香气都掩尽了。”楚游直起身子,深吸一口气,迫不及待地拨了拨杯口,小嘬一口,“好茶!”
“楚公子喜欢便好,”容枫笑着绕过楚游,将案上的空壶续上滚水,向苏执屈身道,“那老奴就先告退了,不打搅王爷和公子品茗。”
苏执点点头,握着杯口巡转几圈,清鲜的竹香又层层飘起。
待容枫将门掩上,楚游哀哀一叹:“我府上若有个容妈一样的管家,也不会整日鸡飞狗跳了,”说完忽又狡黠一笑,将头凑向对面的男子,“不过,容妈再神通广大,总不能替你娶妻生子,你打算做这封城万千少女的梦中人到何时?”
苏执垂眸饮茶:“说的有道理,只是兰妃的案子皇叔催得急,这几日又逢西北大旱,不如你一并替我解决了,我腾出手来考虑一下这个问题。”
楚游并不介意他的戏谑,懒懒地支起下巴,一脸玩味:“如此忙?不见得吧,你看那个小宫女哭的时候,可谓是耐心十足啊。”
见那人目光变冷,楚游笑得更加邪气。
那日他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了,大名鼎鼎的安陵王,王上面前都不愿多呆的人,竟守了一个小宫女半个时辰,关键是人家哭哭啼啼几下,他竟然就将人给放了,最后,还差点像是……落荒而逃?
好笑,太好笑了!
苏执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拇指上的墨玉扳指轻轻转动,一双眸子幽黑如潭:“她是兰妃的贴身侍女,这件案子既由我来办,就不会放过一丝线索。”
是吗?
楚游撇撇嘴,硬是忍住了笑意。